,281、重建
陈母新逝,安宅内,醒目的白纸灯笼再次被点燃,悬挂于门前。
商娇披麻戴孝,跪于堂前,烧钱磕头,以儿女之礼,送别陈母。
原陈氏的老伙计老雇员本惊闻消息,全都纷纷赶来安宅致哀,送别这位原来的东家主母,安宅不大的院子里,一天之间,便满满当当的挤了几百号人。大家忆及陈子岩母子二人素日之事,无不纷纷落泪。就连安宅的上空,也被浓重的哀伤的气氛所笼罩着。
待大家致哀完毕,商娇又抱出诺儿,给大家见了礼,众人见曾经的东家有了后,还是个男孩儿,不由转哀为喜,一时纷纷围着诺儿逗耍,场面这才稍有些平静下去。
众人一边逗弄着诺儿,一边各自说了会儿话,便起身纷纷告辞。
商娇见众人要走,也从陈母灵前站起,准备送大家出去。可奈何她近日连番遭受打击,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之久跪在灵堂前,甫一起身,便觉头昏眼花,身子不由一个趔趄。
叶傲天离商娇最近,也最先发觉商娇状况,见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正欲扶住商娇,商娇的头一沉,便重重撞到了叶傲天的手臂。
“嘶——”叶傲天便痛得一声长嘶,眉头紧紧一蹩。
但多年来的邻队与管事,所练就的身手,让他终不致闪开,生生接住了商娇。
商娇抚着头,静待那阵头昏目眩的感觉过去,这才退出叶傲天的扶持,有些惊异地道:“叶大哥,你的手臂怎么了?”
叶傲天忙笑着掩饰道:“没事儿,一点小伤。”
商娇不语,只静静看着叶傲天,看他笑得牵强,心里也越来越疑惑,遂也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拉过他的手,挽起了他的衣袖。
土布制的衣服一揭开,商娇赫然看到,叶傲天强健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长条形的青紫淤血,就像是被谁用棍子抽打过一般,心里不由一沉。
“叶大哥,你怎么受伤了?你是有身手的人,谁能伤得了你?”她疑惑地问道。
“……”叶傲天不语,只默然别过头去。
原本正准备往外走的,陈氏的老伙计们见状,也黯然地低下头去。
商娇疑惑的视线转了一圈,看众人此时的打扮,无不是粗布土衣制的短打,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他们这些人在陈氏时,虽说陈氏的饷银不足让他们家境殷实大富,却也足够大家丰衣足食,再加之如叶傲天这般的管事级人物,穿着无不是光鲜的。
就算现在陈氏没了,大家须另找事做,凭着大家的本事,至少也能穿个布衣长袍,何至于一身布衣短打,一副下力挑夫的打扮?
“你们现在是在做苦力?”她喝问,环视一周,“工头还打你们?”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静默的尴尬。所有的人都低下头,红着眼眶。
叶傲天见状,涩然的干笑一声,道:“没的事……商姑娘你多想了……”
“谁说没事?”一直隐在人群中久未吱声的王掌柜却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道,“商行没了,咱们大家都只得出来自谋生路。这官府虽洗刷了我们的冤屈,但陈氏却是事犯谋逆……整个天都城内的商家,只要一听说我们曾在陈氏做过事,便统统拒之门外。没办法,我们这么多人要吃饭啊,便都只能做了挑夫……”
商娇闻言大惊:“王掌柜,你可是管账房的啊,连你也……”
王掌柜摆摆手,黯然道:“可这天都内替人搬运货物的挑夫,也是有地盘的,天都城内的挑夫,也都被一南一北两家挑行给垄断了。两家挑行见咱们这两百多号人,都急切的想要做工赚钱,便比着压咱们的价……
我还好,仗着能算点账,做了个管账的伙计,但叶傲天、高管事……还有一众手下的兄弟们,却每天干着苦力的营生,每日拿着少得可怜的几个铜子,还要遭受工头的毒打……其实就算那些工头略通功夫又怎样?咱们跑商队的,哪个不是练家子?……可却为了养家糊口,纵然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只能咬牙坚受着……”
商娇听至此处,已是义愤填膺,满腔怒火。她看了大家一眼,行上前去,一一捞起众人的袖管,果然看见许多人手上,竟都如叶傲天一般,有着或青或紫,或浅或淡的淤痕。
商娇冷笑一声,道:“呵,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这些挑行的人,是看我们陈氏垮了,就觉得我们好欺负了吗?”
众人静默,脸上却都浮上凄楚哀伤之色。
商娇咬牙,来回走了几圈,又转头看向堂上陈母的牌位。
想当初,陈子岩在时,母子二人对陈氏的这些老伙计、老雇员是如何的重视、礼遇?商行遭劫,两百多人不知所踪,陈子岩闻得消息,亲赴肆州,为的便是要将这些人平安无恙的找回来。
可如今,子岩尸骨未寒,陈母新逝,这几百号人便被两个一群地痞流氓污合之众聚集的挑行给欺负了。
她不知道,陈母与子岩若在天有灵,听到这些商行的老伙计的话,会不会心酸落泪?
想到这里,商娇暗下了决心,问王掌柜道:“王掌柜,我且问你,大家去挑行做事,可能轻易辞工?”
王掌柜点头,道:“辞工倒容易,反正挑行里也是视每人挑扛的货物计件,按日结账,手停口停的。只是去挑行里上工的都是些下力人,若非不能找到事做,也断不会做这个苦活计营生,所以纵然有时要忍受工头敲打,一般也不会有人辞工。”
商娇点点头,道:“能随时辞工便好。诸位,”她环顾一番陈氏的伙计,缓缓道:“商娇不才,在此有一个建议,想征求大家的建议,请大家不吝赐教。”
所有陈氏的人都素知商娇是个有主意的,当初她在陈氏之时,东家的许多决策也是商娇出谋划策的,遂对她皆是服气。听她这般说,一时大奇。
“商姑娘,但说无妨。”王掌柜双目发亮,期待地望着她。
商娇便道:“商娇不才,自离了陈氏,便开了家明月楼。此次陈氏遭了大难,我原想让大家让我的铺里上工,但陈氏的老伙计太多,我的小店着实容纳不了,遂我有一个想法,想在这里给大家议上一议,大家如果觉得妥当,咱们就照办;若不妥,咱们就再想办法,总不致让大家去挑行那种地方下脚力,受欺侮才行。”
众人皆点头应道:“姑娘直说便是。”
商娇道:“大家都是陈氏的老人,应该听过一句话:做生不如做熟。大家既然都是跟着陈东家出来的茶商,如今又聚在一起,那为何不能重操旧业,重建茶叶商行,岂不比另做外行营生的强?”
一席话,令在场之人鸦雀无声。灵堂之上,除了烛火噼啪之声,寂静得诡异。
商娇说完,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无人响应,不由心里也是惴惴。
“大家……都觉得我这个提议不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众人依旧沉默。
许久之后,叶傲天自她身后走来,犹豫道:“商姑娘,你说的这个建议好倒是好,但……当日陈家被抄,我们作为管事,家中也被官府抄检,后来咱们虽被证无罪,放还归家,但家中如今能出得的银两少之又少……若想要再建陈氏这般规模的商户,只怕……”
商娇摇摇头,笑道:“陈家也是经过数代经营,才做成茶商翘楚的。我们确不能与陈东家在时相比。但先开个茶馆,勉强维持大家的生计,总还是能够的。
我的想法是,由我明月楼出资两千两,先在天都给大家寻两三间铺子租下,再向一些小茶铺收买一些中等或偏下的茶叶,大家先设法把茶馆开设起来,待有了客人前来喝茶,咱们便也有了入账,兄弟们几百人,每月总能得些钱养家,这总是可以的吧?”
“茶馆?”众人大哗,许多人无不拍掌,“对呀,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当初咱们的三家茶馆可是很卖钱的。”
“对啊,开茶馆,咱们有的是经验!”
王掌柜与叶傲天也相视点头。王掌柜更是捊捊胡须,向商娇笑道:“也怪咱们死脑筋,离了陈氏,便没有想到过还可以重开茶馆。原来营生的门道就在咱们眼前,只是咱们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叶傲天思索了一下,也道:“姑娘的话倒提醒了我。叶某虽不才,家业不丰,但赖有祖产,在天都好歹还有几间草屋。平日里,若别人劝我做成商铺,租给闲杂人等做生意,我定是不愿的——但既然商姑娘大义,如此为咱们这些老伙计、老兄弟着想,那我叶傲天自也不甘落后!
我这便回家去,将自己的房子匀出几间,打通修葺商铺,专营茶馆,我与我家那口子只得一屋安身就成。这样一来,姑娘至少能省一个铺子的租金。”
王掌柜也连连道:“还有老夫,还有老夫!老夫的屋子也能开出一间铺子来,匀给大家做营生。”
有了叶傲天与王掌柜带头,另有几个陈氏的老伙计也紧随其后,贡献自己了房子,充作茶馆,与大家共体时艰。
商娇见大家群情激昂,纷纷为茶馆之事出谋划策,心中很是安慰,遂又道:“大家既然都愿意拿出自己的屋子做成铺面,那租铺的事咱们就不用愁了,便来议议我的下一步计划如何?”
众人一听商娇原来还有计策,不由止了喧闹,又齐齐看向商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