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基地的席位离擂台很近。
经营者和消费者的眼光自然不一样,他们这一片合作方的特别席位里并不如普通观众席一般气氛热烈。人们互相讨论着投资、赌博、风险规避方案,相谈甚欢。
刘梓镜的情绪不怎么高,他看着台上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她或许会活下去,或许不会。他早就做惯了刽子手,事到如今早已磨练的铁石心肠,自然不会有多愧疚。只是,情感到底是个古怪的东西。只是了几句话,揣摩了几次心思,连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然而眼看着一个稍微有点牵扯的少女就这么被架在火炉里,无力的挣扎,他竟然也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不过多接触就好了。
一旦有了牵扯,难受的就是自己。
刘梓镜轻叹了一声。
张靖坐在他旁边,听到了他的叹息声。这种无奈的、不忍的叹息声刺激到了他。他忽然想要疯狂的大笑。看看!他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地摆脱她,在这地狱烈火之中,她根本熬不过去!什么筹谋、什么算计,都比不过强权。如何不认命?如何不认命?!
他早就过了!
干脆让他昨晚直接杀了她算了!至少她用不着受这种羞辱,用不着切割自尊供人娱乐,用不着被强行剥去人格!
张靖焦躁地喘息着,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双目失去焦距的少女。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喜欢凌虐弱者的可怜虫们正在挥舞着大把钞票高声尖叫,而他们就是宰割猪样的屠夫,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往手里吐口唾沫,搓搓手,然后举起屠刀,享受劳动所得——这就是他们的行动方式。
幻影基地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生财之路,所以才能挣扎着活了下来。
有错吗?没错!那么他究竟在烦躁着什么?
他看到了摄像头对她的双眼的特写。
他轻轻一颤,大口喘气。
就是这双眼睛……
他屡屡从她身上看到“他”。
十几年前的张靖。
那个举刀,对着朝他跪下、哀哀哭泣的老人满脸泪痕地砍下去的张靖。
不砍不行,被刘梓镜的父亲盲目扩张的幻影基地为了维持中型基地的地位,浪费了太多资源,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了,如果不砍去无用的老人,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去。在陷入疯狂的自相残杀之前,主动清理老人,为年轻人留下活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杀了张奶奶。
他记得她和蔼笑着摸他的脑袋、送给他一颗橘子的童年往事。
对不起。
所以杀了蒋老头儿。
他知道他曾经为了不断壮大的幻影基地披荆斩棘,然而如今他已经成了废人,走一步都要喘三喘。
我们没有办法。
所以杀了宋大爷。
他喜欢宋大爷讲的故事,马行空,充满了奇妙的幻想和美好的期望,孩子们总爱缠着他听下回续集。
再也没有下回了。
所以杀了钟爷爷。
他教了他拳脚功夫,是他的启蒙师傅,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堂课里,他败给了学生,流着泪,幻影基地就交给你们了。
交给我们吧。
因为不能把消息透露出去,所以他们只能一砍就砍一批。熟悉的老人们被聚拢在了一起,他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笑呵呵地彼此问候着家常,老顽童在斗嘴,慈祥的长者在关怀孩子们,这一切都让少年们痛苦的要命。
当第一滴血飞溅出来,当他们的神情变得惊恐,当他们不可置信地质问,当他们放下尊严绝望的跪地苦苦哀求……
张靖懂得了什么叫撕心裂肺。
少年们哭着,杀着。哭着,哭着,哭着。然后变得麻木,变得冷漠。
他们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彼此誓。
都已经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什么也要让幻影基地强大起来。
未来就让他们来守护。
老人们被残忍剥夺的生命,他们背在了自己身上,他们拼了命地成长,想要化为巨树,荫蔽毫无知觉的孩子们。
这是他们的义务,他们的责任,他们的赎罪。
喧闹的角斗场中,张靖盯着顾莲。
如果当时没有动手,那么张靖就会变成此时的她。
他们的成功踩着太多人的鲜血,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弱肉强食,这就是达尔文的嘲讽。
***
押注时间已过。
“好了,现在擂台赛正式开始!”解员宣布。
观众们稍歇的热情又被燃起,人们尽情地嚎叫,神情疯狂而又幸福。
就在解员们还在一个个介绍的时候,台上的选手们已经甩开他们自行合纵连横起来了。
“拳王出拳!不愧是他,动若奔雷,率先出击!他的目标是已经十连胜的强者维森……维森——漂亮的闪躲!!只出场过两次的新丁土狼被当做挡箭牌,维森趁机持长枪,突刺!啊——出现了!雪人的异能——荆棘之鞭!长枪被锁住了!”
都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其中既有体术强健的,又有有异能的,有蛮横不管不顾的,也有智略有加的,便如一串正电荷被激活成了电流一般,一瞬间就有六七人投入了争斗中,招招狠辣,各显神通。不动则已,动若奔雷,一旦开启了战斗的开关,这些人就没有了退后的余地,只能凭着战斗直觉,血红着眼在生死之间翻转腾挪,挣出一丝生机。
解员本想介绍的详细些,然而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格斗与致命击杀让他们只来得及略略提及人名和招数,便又转到下一个人、下一个画面上去了。到最后,只能听到解员连串儿地喊:“维森!维森!拳王!这次是潜行者!土狼!又是土狼!”这种毫无意义地报名了。
解员报名报的激动,观众的情绪更是高涨。金钱、暴力、鲜血、兽性,这简直让他们迷醉!他们很快陷入了毫无知觉的狂乱之中,血气翻涌,热血沸腾,他们如怒涛般汹涌的情绪化为没有意义的音节,破喉而出,畅快地出震的吼叫声,场内容不得半点谈话声,半点冷静气氛。偌大而狂热的声势中,穹顶几要被掀翻,勉强能保持冷静的也就只有主办方和参赛方……
以及如温驯羔羊般的少女了。
许是没人把她放在眼中的原因,顾莲正是作壁上观、幸免于难的三人之一。在拼杀中的男人们眼中,顾莲大抵不过是戴上王冠前的鲜花,好戏落幕前的高潮,取走她的生命只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大动干戈反而不美,徒惹人嘲笑又无异于自己的人气。
于是本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顾莲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只看到众人兔起鹘落、此起彼伏的攻守,鲜血溅了一地,偏偏没人来动她……
顾莲明润的眼眸中,绝望褪去,麻木渐渐湮灭,转而有另一种情绪升起,似一把燎原大火,越烧越旺,终于点亮了如死水般的神情。
她握紧匕,握得久了,掌心烫,甚至烫热了冰凉的匕。
奇耻大辱。
她站在这里,赌了姓名站在这里,他们本是同一个擂台上厮杀的对手,然而竟无一人对她动手,且她可能被波及到的时候,也被他们无声地放了过去,竟是都有那把她放在最后的默契……
咚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变得激昂,活着的感觉重新回归,顾莲扫了一圈擂台上的对手,本应觉得血腥可怖,她此时却不怕反笑,被激起了一丝血性。
死?
死你妹的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