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酒家冷水浴――得味
光头吹风新时尚――痛快
报到处不在稻香楼,开会才在稻香楼。报到的地方是个叫红旗旅馆的地方,紧挨着稻香楼。那红旗旅馆也就是几栋平房,使用公共厕所,洗脸涮牙都在露天水泥台上。虽说这样的服务设施在当时也是可以的,但汪有志还是有点失望,因为这里到底不是稻香楼,在他的心目中,稻香楼才是他心中的宫殿。如果开完会回到雉水,同事们问稻香楼去了?若是唉了一声说没去,那还不是一张憨脸?不一会儿,会务组通知,说开会在稻香楼,汪有志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开会那天,汪有志进了稻香楼的会议室。那会议室不大,却非常地豪华,汪有志自然对此惊叹不已。就在这时候,领导来了,会议也就开始。汪有志往主席台上一看,只见上面坐的都是省里的领导,一个个微笑着看着台下的与会者。这时候,汪有志看到在主席台中间坐着的一位领导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便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妈呀不好,那不就是昨天替我买票的那位服务员吗?我还欠他五分钱呢,这是怎么搞的?他怎么也坐在了主席台上?劳动人民真地当家作主了?”一问左右,才知道那就是省委副书记黄习。汪有志这时候才算明白过来,那天坐的竟是省委副书记黄习同志的专用车。汪有志后悔莫及,心里说,这一下子可算是给玉皇大帝逗闷子,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黄习坐在主席台上给大家作报告,目光不时地往汪有志那里瞅,汪有志被吓了一跳,脸红红的,不敢抬头,恐怕黄习同志认出自己。就这样弄了半天,脖子勾酸了,以为黄习同志不往这儿看了,就偷偷地将头慢慢抬起,用眼睛往主席台上一斜,发现黄习的目光又从别处聚焦到了汪有志坐的那片位置上,就吓得又将头勾了下去。
下午,大会开始进行分组讨论,汪有志分在皖北组讨论。主持皖北组讨论的是省委宣传部钟部长。钟部长把黄习的讲话精神重点又强调了一下,就让大家发言。一说发言,又都是文化工作者,肚子里都有的是贷,但谁也不敢第一个吃螃蟹。文化人爱面子,怕讲得不好丢了面子。但文化人又都有表现欲,所以都想讲又不愿先讲。汪有志觉得自己是有文化的人,又会作诗,他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的目光朝钟部长那儿看,但钟部长却一时没有往他那儿看,只与几位认识的文化局长讲话,问他们一些情况。目光始终不往汪有志这儿瞟,汪有志也就不好意思先要求发言。倒是几位与钟部长熟悉的几位同志先发了言。汪有志听了他们的发言,认为并没有多少精采之处,连句诗都没有,他就想发个言让大家对黄习的报告有另一番认识不说,还要听些新鲜。就在这时,钟部长的目光朝他投过来了,他朝钟部长一笑,钟部长说:“小同志,你要发言?”
汪有志嘿嘿在用娘子腔笑了两声,由于声音特殊,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汪有志哼了一下,将娘子腔压一压,显得稳重些,但娘子腔的调门被老天爷定好了的,哼一声也是不顶用改不过来的,话出了口依然是娘子腔:“领导,本人是雉水县文化馆的副馆长,姓汪,名有志。粗通文墨,水平有限,诸友皆师,不敢妄议。初次来肥,感受颇深,聆听报告,茅塞顿开。细思苦想,深受启发,精神斗志,一言难表。现作一首小诗,借表有志心怀:
从雉水兮,到合肥,
文化会兮,来出席。
汽车兮,火车兮,一路坐,
作报告兮,乃黄习。
黄习说兮、讲兮、实在好,
字字兮、句句兮、全都记心里。
回家兮、要好好干,
跃进跃进兮,一日奔千里、、、、、、
汪有志的诗还未念完,场上就有人偷偷地捂着嘴笑,待他的诗念完了,全场便爆以热烈的掌声。汪有志不知道这是喝倒采,还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感觉非常良好地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连声说谢谢,谢谢。
就在这时候,黄习也来到了皖北组,汪有志见黄习同志来了,吓得却讲不出来话来了。黄习笑了,因为坐车时他就知道汪有志是来开会的,也就没有说什么,只说:“诗作得很好嘛,接着讲啊!”
黄习当年也在皖北工作,陈旭东还在他手下干过。得知这位小同志就是从雉水县来的,黄习同志就主动与汪有志说话,再次问汪有志道:“你就是雉水县的?”
汪有志激动地回答说:“是,是,黄书记,俺就是雉水县的。”
“你们的书记还是陈旭东吧?”
“是的,是陈旭东,他是我的老领导了。”
“当年我在皖北打游击时,他还哭鼻子呢,现在都当上县委书记了。怎么样?他对文化工作重视吗?”黄习问道。
“重视,重视,特别重视。”汪有志唯唯喏喏,不知道说什么好。黄习同志笑了,知道汪有志有些紧张,就不再说什么了,对汪有志说:“回去给陈旭东同志问个好,就说我老黄想他了,来合肥别忘了来看我。”
之后,黄习与到会的同志谈了谈,问了问情况,就又到其他组去了。
省委书记认识汪有志,这让参加会议的其他代表都吃了一惊。汪有志一来到会场的时候,还有许多同志不把他当回事,认为他是个雉水县的土包子,对他只是冷笑,使汪有志心里十分地不舒服。黄习同志与汪有志几句搭讪,却让与会的同志对汪有志另眼相看了。与他同住一个屋的老胡是芜湖人,却在皖北工作,可他特看不起淮北人,说淮北人脏,早上不涮牙,晚上不洗脚。当然就也看不起汪有志,说汪有志臭摆谱,更土。只是他没有敢当着汪有志的面说,而是背地里跟他要好的几个家伙说的。现在看到省委书记都与汪有志分不清个你我,就感到汪有志是个人物。不光主动与汪有志说话了,还拿出大前门的好烟让汪有志来抽。汪有志接过老胡递给他的烟,才知道他这一支烟顶他那双戴花的烟七八支,心里说:“怪不得他们都不抽我的烟呢,原来这烟太差了呀。”散了会,汪有志狠了狠心,也花好几毛钱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回到房间,见老胡正在涮牙,就拆开那包香烟,取出两支,等着老胡回来。
老胡平时对他翻白眼,说话哼鼻子哼调的,心目中根本没把汪有志当个人看,谁又不憨,汪有志心里也是清楚的。他看不起汪有志,汪有志还看不起他呢。暗地里说他们南方人斤斤计较,一根火柴头的亏都不愿吃,远没有淮北人大方。来开会住一个屋,又同在皖北工作,又同是搞宣传文化工作的,一两天了,他都舍不得把他的大前门烟掏出来给汪有志一支,现在看到黄习与汪有志说话,就递烟给他吸,这不正说明前两天都是狗眼看人吗?更何况,初见到老胡时,汪有志将他的双戴花的香烟给老胡抽时,老胡根本就不接,还说:“我抽不惯那牌子的烟。”这不是看不起人吗?所以,汪有志给了老胡面子,接了他的大前门香烟,但他决不占他的便宜。他之所以又买来一包大前门香烟,也不为啥,就是要争口气,还给老胡的,不占这个南蛮子的便宜。
老胡涮好牙回房间,还未把牙具放下,汪有志便堵住他,硬是将两支香烟往他嘴上塞。老胡说不要,不要,我刚涮了牙不抽烟。汪有志却变了脸:“那今个讨论的时候我咋抽你的来?”老胡笑了,说:“好好好,我接着。可我也不能抽两支呀?”
汪有志说:“好事成双,拿着!”
老胡就只好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汪有志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说:“我总不欠你什么了吧。”
与老胡的这次小小的较劲,汪有志认为取得了很大的胜利。来合肥开会之前,他还有点担心,出门在外,特别是从北方到南方,弄不好就要受南方人的气。现在看来,他没有这种感觉了,连看不起北方人的老胡都不敢小看他汪有志了,他还会怕谁呢?所以,他走在合肥的大街上时,不在象刚来合肥时那样,夹着尾巴走路,别管谁与他说话,他心里都“咚”――先吓了一跳。
会议还有一天就散了,忽然有几个老胡的老乡来看老胡,说说笑笑的,还要上淮上酒家洗浴,说那里有盆池,是全省顶高级的。这天是自由活动,老胡临走前就邀着汪有志,说:“老汪,走,一块去洗吧。”汪有志说:“谢谢,你们去吧,我早巳洗过了,就那么回事。”
听他这么一说,老胡他们也就走了。
文人中的文人就有这么个怪毛病,爱虚荣,无实力,却还乱摆谱,什么事都要拐着弯儿,绕着圈儿,为的就是死要面子。汪有志就是属于这一号的文人。明明没去过淮上酒家,更不要说到那儿洗过澡了,却敢吹牛,说洗过了,还跟真的似的说“就那么回事。”虚荣心作怪,也就不会实实在在地去领教一些生活,更不会避免因这不懂那不会而带来的尬尴。
汪有志吹牛既然说去过淮上酒家了,那只是为了一时的面子。吹过牛之后,他又有点后悔,没洗过说洗了,这是哄谁呢?是哄老胡呢还是哄自个呢?于是,他也就决定补上这一课。
汪有志一个人上了大街。
他先来到四牌楼,因为四牌楼是合肥市最繁华的地方,来到合肥不逛四牌楼回去之后就又会被人家讥笑。所以,他就程序式地来到四牌楼,先看了看新华书店,就又进了百货大楼。四牌楼之所以繁华,其中主要是在这里盖了一座百货大楼,四层铺面,有点仿北京的王府井百货大楼。汪有志进了商店的一楼,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又上了二楼。看商品,琳琅满目,看人,红男绿女。看价格,那样商品都要花不少钱。汪有志心里说,什么时候能到共产主义社会就好了,这里的商品随便拿,需要多少拿多少就好了。不买东西,再逛就没有啥意思,汪有志看了二楼后,三楼没有上就出来了。他想反正知道百货大楼就这个样子,回去谁要是问,就给他学学就行了。于是,他就又来到淮上酒家。
淮上酒家是一家国营的酒店,除了有各种美味隹肴外,还可以在那儿泡盆池澡。所谓泡澡,就是洗澡不在大池子里洗,而是一间一个浴缸,热水冷水可以自己调,这样的酒店放在今儿,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酒店。这样的卫生设备,如今普通的家庭都有,可那是在一九五八年啊,洗盆池在当时来说还是奢侈的生活,象汪有志这样的基层干部只是听说,见都没见过的。汪有志就要在淮上酒家泡泡澡,如若不然,回到雉河,问起到合肥都玩了些什么,连淮上酒家都没有去,连个盆池澡都没有泡,那还不叫人家寒碜?
汪有志笑嘻嘻地来到服务台前尚未开口,一位扎着羊角小辫的姑娘就招呼他说:“同志,你是吃饭还是洗浴?”
汪有志说:“我不吃饭,也不洗鱼,我要泡盆池。”
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自言自语说:“这人真的意思。”说着就给汪有志开了一张澡票,收了汪有志三角钱,又递给他一把钥匙,对汪有志说:“在五号。”
汪有志拿着写着五号的钥匙,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对那扎羊角小辫的姑娘说:“五号里放着一张大圆桌,没有澡盆呀。
那姑娘格格格地笑得更响了,知道汪有跑错了地方,就带着汪有志来到二楼的浴室,给他打开了五号的门,说:“就这里,你有啥需要服务的,讲一声。”
汪有志笑了:“洗个澡还要你服务干啥哩,我又不是不会脱衣服,你出去吧。”
姑娘脸一红,下楼去了。
那洗澡间,其实也很简陋,中间虽有木板隔着,可上面却是连通着的,隔壁洗澡的声音相互传递着,热气串得各个房间都是,偶尔还能闻到香皂的味道。正是隆冬季节,汪有志的盆池虽说还未放水,却也是热气腾腾的,脱衣服并不感到冷。于是,汪有志便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然后才去放水。
那水管有热水冷水两个,为的是各人想调多高的温度自便。汪有志却一把拧开了冷水管,放了一池子冷水,他伸手一试,手就象触了电般地缩了回来。不对呀,他想。
此时,他想喊服务员问一问,可刚才说过了不让人家服务,咋能说过就变呢?
此时,他又听到隔壁的泡澡间传来了呻吟声:“哎哟,哎哟,好得味,好舒服啊、、、”
泡澡也许就是用冷水泡的吧,汪有志想,似乎又听说冷水浴可以治百病,要知道这是淮上酒家哟,是全省最主贵的地方哟。主贵的地方自然就跟一般的地方不一样。人家都泡得好得味,说明这种冷水浴肯定好,只是第一次有点不习惯团罢了,泡长了说不定还会有瘾呢。汪有志就这样想。于是,他咬了咬牙,下决心也要享受一下这泡澡的滋味。
下定了决心之后,汪有志便“卟嗵”一声跳进了盆池里,刺骨的冷水激得他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他咬紧牙关,挺着,满脸的痛苦状,但他坚持着,坚持着,与此同时,也找回了他可以享受这高级享受的自信。同时,他也学着隔壁的泡澡间的样子,用娘子腔发出呻吟的声音:“哎哟,哎哟,好得味哟,好舒服、、、哟!”
汪有志只在冷水里泡了五分钟就再也受不了了,他想反正淮上酒家泡澡的滋味尝过了,真还就是那句话:就那么回事。于是,他赶紧起来,穿上衣服,下楼交钥匙去了。
扎羊角小辫的姑娘感到有些惊奇:“同志你怎么了?下来干啥?不洗了?”
汪有志笑笑说:“我洗好了。”
“洗好了?真够快的,怪不得都在大跃进呢,你这位同志也是属于大跃进式的人物。”
汪有志一脸的苦笑,却发不出声音,哈吃了个喷涕。
快出门的时候,他看到门上挂着一本意见簿,就去翻了翻。那位姑娘说:“你对我们的服务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写在上面,我们欢迎大家提意见,以便改进我们的工作。”
汪有志想,什么盆池泡澡,这样泡的话还不冻死?提意见就提意见。于是,他就拿过意见簿,情绪一上来,诗意也上来了,便在上面写道:
“淮上酒家美名扬,
盆池泡澡新花样。
浴缸洁白肥皂香,
没有热来只有凉。”
那姑娘接过意见薄一看,说:“莫明其妙。”
从淮上酒家出来,汪有志就开始打不停地打喷涕,显然是有点感冒了。
这时候他看到有一家理发店,里面生着炉子,心想用电推子理发、用电吹风吹头这也是他准备享受的项目之一,便不由分说,就一掀门帘,进了理发店。店里的服务员很热情,因为人多,需要排队,服务员就安排他坐在连椅上,并发给他一张报纸,让他边看报纸边等候。
接过报纸,汪有志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理发跟报纸有何关系呢?想了半天,他还是没弄明白,于是他就继续想。可他怎么想也没有认为这报纸是准备给他看的,因为他认为邮电局门前的阅报栏才是不花钱就能看报纸的地方,剃头给的是剃头的钱,又没给买报纸的钱,怎会白给你报纸看呢?想到最后,他终于开窍了:他想这大概就是留着接头发楂用的,因为地上很干净,头发楂落在地上就不好了。恰巧,在他前面的几位,没有一位理发,都是洗头吹风的。
轮到了汪有志,他就拿着那张报纸坐在了理发椅上。理发师问他:“留原样吗?”汪有志在家里留的是大分头,早巳过时,曾受不少人讥讽,就想趁机改换一下发形。他回答道:“不,把大分头给我剃了。”“全剃吗?”“那当然。”理发师就以为他要剃光头,便一推子到底,将头发推了个深深的沟子。当理发师准备将推子上的头发往外甩的时候,汪有志便伸也报纸去接,当然他是接不到的,理发师顺手就甩在了地上。
当汪有志拿着报纸往椅子上一坐时,理发师傅就感到好奇,他想,反右派运动还真把人们的政治觉悟反高了呢,你看,这位同场连剃头的空都不闲着,都要抓紧时间学习。学习好了,理论高了,觉悟也就高了,咋还会犯错误呢?于是,他就不好打扰汪有志,更不敢说:“同志请你把报纸放下来。”因为反右派反得大家都提高了警惕,弄不好哪位积极分子给你来一张大字报:“你为啥叫人家放下报纸?反对顾客提高觉悟不是?想让右派分子翻天不是?”这就是个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理发师也就不管他,别说他拿张报纸剃头,就是他背着马列全集来剃头,也不会问他,他不嫌累让他使劲抱就是了。
汪有志见头发没接在报纸上,就以为自己弄错了,接的不准。当理发师再往地上丢头发时,他就猛地一转身去接,结果还是没接到,因为理发师已经注意到了,汪有志可能是故意让他“破坏”他的“学习”,好有话说。所以就拼命防着,不让一丝头发落在他的报纸上。就这样,他一左,他则一右,象演双簧剧似的,直到把头剃完了,理发师才松了一口气:“你总找不到我的茬了。”正这般想着,给汪有志光光的头上扫扫毛,准备让他走人时,汪有志却说:“师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理发师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没有呀,同志。你说我哪里服务不到,请你多加批评,我好改正。”汪有志便指着身旁正在吹风的顾客:“人家都那样,你咋不给我那样?”
理发师睁眼瞪着汪有志不说话,琢磨了半天,看到汪有志往吹风的座椅上瞅,这才明白,他要吹风,谁见过光头吹风呢?心里好笑,就说:“这、、、、这、、、、、”“这什么这?怕吹了风不给钱是不?”汪有志一不耐烦,理发师的劝说便被噎进了肚子里,只好给他吹风。
“呼呼呼”,只吹了一会儿,汪有志那青青的光头就变得发红了,火烫烫的那味儿实在难受,可他还不好意思说不吹了,硬是咬着牙坚持着。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却“哈吃哈吃”,他连续打了两个喷涕,全身的气一下子就贯通了,头也不那么烫了,刚才在淮上酒家泡冷水浴落下的感冒也一扫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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