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直帆是被警方诱捕的。
之所以采用诱捕这个方式,主要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在潮汕打骗高潮的那段时间,张直帆曾经出逃。工作组一到潮普两市,当地政府就鼓动企业老板外逃避风,但张直帆起初并没有盲从,人家终究是大老板,不像小蟊贼,没有家业,说走就走。然而有一天,他正在镇上与人闲聊时,突然看见数辆警车呼啸而来,且看见车内有人冲自己指指点点,便以为是抓自己来了,于是连家都没回就逃跑了。
由于出逃的人太多,工作组展开了宣传攻势,希望违法的人主动投案。张直帆见机回到了谷饶镇。
巧的是,张直帆与张圭奚不仅同市同镇,而且两家厂子的门脸挨着,都在潮阳市谷饶镇的一条很宽的大街上,被称为“谷饶双雄”。张圭奚是全国人大代表,张直帆是汕头市人大代表。遗憾的是,这两位政治上和经济上的领军人物,也领头搞起了骗税。
张直帆,1952年生人,略比张圭奚年长。张直帆幼时家贫,仅上过小学五年级。13岁时,张直帆用母亲给的5元钱开始做小本生意,他卖过茶水、花生米,用自行车贩运过水果、水产品,还卖过化工原料。经过一番打拼,到1981年已积累了16万元的资金,这在当时已是令人眼热的谷饶富豪了。但张直帆绝不骄傲自满,又和外商合作办起了企业,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创业。从最早的仅有60个工人的小厂起步,经过8年励精图治、艰苦创业,到1996年已有企业员工1500人。1996年,张直帆成立了集团公司,名曰“益生发”,他任董事长,是法定代表人。与张圭奚的桂光集团一样,“益生发”主要生产文胸。
张直帆平生谨慎低调,衣着朴素。虽然腰缠万贯,但在外表上绝对是农民打扮。手腕上戴的是5块钱一只的电子表,全身行头超不过50块钱。在为人处事方面,他奉行“三惜”原则,即珍惜身体健康,珍惜家庭美满幸福,珍惜子女健康成长。他不仅事业有成,且家庭美满,妻子相夫教子贤惠可嘉,儿女学业优异令人羡慕。他的大儿子在美国留学,每年都拿到奖学金;大女儿在加拿大读书,功课门门优秀;其余4个女儿在国内上学,学习成绩大都名列前茅。
然而一个闻名遐迩的农民企业家,顷刻之间就被骗税分子拖下了水,且从此如泥牛入海烂成了一摊污泥……
对张直帆的涉嫌骗税问题正在加紧调查之中。
这个专案组的组长是林天兆。他能进入工作组,除他业务水平高外,还因为他会潮汕话。工作组副组长是王振。
张直帆拿到的进项发票多是陈楚荣开给他的。但张直帆很狡猾,谎称他不认识陈楚荣,那些票都是他手下的两个人接手的,而那两个手下都已跑了。
那时,陈楚荣已经被抓到了。在看守所里,陈楚荣装聋作哑,声称自己没文化,一个字不认识,听不懂普通话。专案组专门找人给他当翻译。后来专案组才知道,这些都是陈楚荣装出来的。
张直帆与陈楚荣关系并不一般。有人说,张直帆到市里开表彰会时,“益生发”的奖牌都是由陈楚荣代领的,因为张直帆不喜欢抛头露面。陈楚荣平常开的吉普车就是张直帆的。
陈楚荣被抓后,张直帆和他订了攻守同盟,并每月给他送3000块钱,放在看守所,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因此陈楚荣力保张直帆。
这时,调查受到了阻碍。
张直帆的案子是“807”中的大案。专案组每三天和一周分别向韩秋和马森汇报一次案情。马森对专案组的人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你们尽量少跟张直帆正面接触,先在外围调查取证,掌握足够的证据后再对他采取行动……”
张直帆的案子是从刘文给身上突破的。
刘文给是益生发集团的副总经理,但实际上他是主管财务的核心人物。刘文给被叫到了工作组的驻地。林天兆只三言两语,刘文给就浑身抖了起来,拿烟的手哆哆嗦嗦,另一只手连水杯都端不住。林天兆搞预审很有一套,他那几句切中要害的话语和犀利的眼神,使刘文给难以招架。三下五除二,刘文给就把如何接受陈楚荣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整个过程的关键点说出来了,并承认张直帆手下的两位经手人实为子虚。
刘文给的交待使案件有了关键性的突破,张直帆的真正面目暴露出来了……
林天兆向我们叙述了专案组诱捕张直帆的详细过程:我刚到专案组在外围调查的时候,与张直帆见面总是嘻嘻哈哈的。记得第一次见张直帆是在潮阳市国税局,是我和王振一起去的。我们以补缴税款的理由把他叫来,而且当时给他一个错觉,认为他的几个厂子已进行了处理,也写了报告,只要把税款补缴就没事了。
张直帆似乎也松弛了许多。他见我们开的是一辆白色的破车,就开玩笑地说:“哎呀,你们那么大干部怎么开这么个车呢?”我们说:“那有什么办法,干活么,哪像你们这些阔老板。”张直帆说:“把我的皇冠给你们,你们先开怎么样?”当然,我们不敢开这个口;如果开口,他立马会送给我们的。与他谈完话之后,吃饭的时间到了,张直帆就想请我们吃饭,他说:“请你们多少次了,你们也不肯赏光,这次我带着钱来了,你们吃什么,随便点!”我们当然还是推托了。
后来,还是吃饭这个由头,在抓捕张直帆时帮了我们的忙。
3月5日夜里12点,韩秋说,张直帆、刘文给以及其他需要抓捕人员的名单及相关资料弄出来,已经送到了汕头市公安局。3月6日中午,汕头市公安局抓捕的人来了,说谷饶的环境不太好,问我们怎么实施抓捕。我们想了想,想起了张直帆总约我们吃饭的事,就决定诱捕他。王振给他打电话,说汕头市国税局稽查局下了处理决定书,补缴900多万元;一下子交这么多钱比较困难,先交一部分吧,你今天下午来一下,咱们谈谈怎样缴税的事情。张直帆在电话那端问,下午几点?王振给他放烟雾弹,就说,也不要太早,中午我们休息,两点半过来吧,晚上我们请你吃饭。王振说得很轻松,不让张直帆有所觉察。张直帆说,还是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来这么久了,让我请一次行不行?王振说,还是我们请吧,你按时来就行啦。
张直帆很准时,两点半打来电话说:“我到了。”把他领上来后,我们就开始谈。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谈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因为我们给公安的人说好了,让他们过来把他带走就算完成任务,哪知左等右等,汕头公安的人就是不来。我们当然也不能放他走,就只得海阔天空瞎侃一通。
张直帆也不知我们是什么意思,本来说好是谈补税的事,见我们不谈这方面的话题,他也不好往这方面引,于是就扯起了别的事情。他说过去这里很穷,女人都不用文胸的,都是用布把胸缠起来。一些海外的人回来,作为礼品带了一点过来送亲戚姑姐之类的。刚开始是家里人用,后来用不了,就送人。这里大都有海外关系,大家就要来技术资料,开始自己搞起来,以后逐渐形成了制造内衣和文胸的产业。现在,据说世界上每三个女人就有一个人用潮阳产的文胸。侃完文胸,我们又侃出国见闻。大概他刚出国归来,于是就谈起了土耳其的风土人情,谈起了在匈牙利的见闻等等,一连侃了几个小时,快到6点钟的时候,他开始看表了,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汕头市公安局的人仍没有来,我们就对他说:“别急嘛,一起吃饭嘛。”他说:“司机在下边,我下去跟他说一声,安排一下吃饭的事。”我们就说:“咱们不要下去了,就在楼上吃吧。”于是就让后勤把饭送了上来。这个时候张直帆有所查觉,情绪开始低落。吃完饭,他就不再说话了,低着头,脸色非常不好,他知道自己完了。
到晚上七八点钟,汕头公安的人来了,他们把张直帆带走了。那天晚上,汕头公安为什么姗姗来迟?因为他们要办相关手续。公安人员来了后搜了他的衣兜,结果搜出1万元人民币、2万元港币、一张50万元的支票,另外还有手机、手表,还有一张护身符。看来张直帆真是做好了要请我们吃饭的准备。
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工作组和汕头公安,加上我和王振,连夜把张直帆送到福建东山。这时,车上还坐了一个人,是张圭奚。他是刚从北京被带回来的。谁也没有想到,“谷饶双雄”竟会以这种身份见面。
临上车之前,张直帆用拳头猛力击打着自己的胸部,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数落着,可能是骂我们骗了他,骂也不敢大声骂,就那样捶胸顿足,情绪完全失控了……
我们在狱中见到了张直帆。听说张直帆被判了11年。张直帆很闲散的样子,没有别的犯人那种紧张感和犯罪感。他坐在椅子上,甚至还跷起了二郎腿,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一种平静淡泊的心态。一个农民,在一个很好的年代,白手起家,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为亿万富翁,这应该算是一个神话人物。但是,创业容易守业难。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又回到了原点,他辛辛苦苦建构的益生发大厦瞬间坍塌了,回到原点的张直帆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扮演的角色,他的农民本色帮了他的忙。他没有了刚进来时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没有了怨天尤人的愤懑。现在的他只有平静和淡然,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注视着我们……
采访将要结束时,我们问张直帆:“监狱里不也有服装加工厂吗,如果把它承包给你,行不行?”
张直帆咧嘴笑了,说:“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