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经》“顿悟思想”小议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六祖坛经 本章:《坛经》“顿悟思想”小议

    《坛经》顿悟思想小议

    邱瑞祥

    (肇庆学院中文系)

    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是佛教南禅宗的奠基者,是中国佛教史上里程碑式的领袖人物。他一字不识,但在其圆寂之后,弟子们根据他身前说法记载下来的《坛经》,却成为唯一一部称之为经的汉文佛教经典著作。在这部经典中,慧能大师以佛性论作为其禅学理论的基础,以空融有,空有相摄,从此衍生出即心即佛、自在解脱的解脱理论,以及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修行法门。这些思想,在继承六朝佛学思想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形成了一种具有革命性价值的理论体系,进一步推动了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不仅在其时成为南宗禅的核心理论,而且在其后,经过弟子神会和尚的弘扬,最终成为禅宗的指导思想,为广大信众所尊奉。更应该指出的是,《坛经》思想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宗教界而广披思想文化界,对中国传统社会、文化均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关于此点,前人多有论说,毋须赘述。当今要对慧能大师思想作进一步深入研究,其重要前提之一,必须回归经典,重读经典,以期建立研究的厚实基矗本文在此种思想的指导下,对《坛经》的核心思想顿悟做一解读,方隅之

    《坛经》中最大的闪光点、也是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的,便是其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思想。此一思想,通过其弟子神会和尚的弘扬,走出岭南,影响遍及北方,日后随着北宗的衰微,南顿北渐的定评,竟然成为判定南北宗乘高下的标准。但是,当我们仔细品读《坛经》的时候,可以发现,慧能在强调顿悟,指出其与渐悟的差别的同时,并未对其进行完全的价值评判,其论说之宗旨,乃在通过顿渐之对比,建立自己的佛学理论,而非进行是非的评价。从下面所引《坛经》之语,便可见出其大意:

    善知识!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大悟,顿见

    真如本性。是故将此教法流行后代,令学道者顿悟菩

    提,令自本性顿悟。

    (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

    现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

    识心见性,自成佛道。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惟传顿教法,出世

    破邪宗。

    仳但是顿教,亦名为大乘,迷来经累劫,悟则

    刹那间。

    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顿教大

    乘,念佛往生路遥。

    在以上这些论述中,非常清楚的表明以下几层意思:

    1.世界的本真,在于人的本性,而人的本性,就其本质而言,是清净不染的,亦即慧能自己所言的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之意,世人只要顿见这真如本性,便可自成佛道。

    2.说明顿悟之法在解脱道路上的迅疾功效,一悟之后,见西方只在刹那;反之,则是念佛往生路遥。

    3.以自己悟道的亲身经历,说明顿悟之法的高明之处,即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大悟,顿见真如本性。

    在这些论述中,将顿悟的理论基储顿悟的功用等思想解释得非常清楚。所需注意的是惟传顿教法,出世破邪宗之句,从外表看,似有推崇本宗之意;但如果研读全经,仔细品味,可以考见此处所言之邪宗,似不应包括渐悟在内,从其论顿渐之不同,便可推而见之:

    世人尽传南能、北秀,未知根本事由。且秀禅师,

    于南荆府当阳县玉泉寺主持修行;慧能大师于韶州城东

    三十五里曹溪山祝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

    北。何以顿渐?法即一种,见有迟疾,见迟即渐,见疾

    即顿。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立渐顿。

    墩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若学顿教法,愚人

    不可悉。

    善知识!法无顿渐,人有利钝。迷即渐契,悟

    人顿修,自识本心,自见本性,悟即元无差别,不悟

    即长劫轮回。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

    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从以上所论可见,《坛经》认为,从宗乘的本旨而言,顿渐本为一宗,并无差异,都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何谓无念、无相、无住?慧能解释说:何名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不念;无住者,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离色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善知识!但离一切相,是无相;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此是以无相为体。于一切境上不染,名为无念;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生念。在这一大段阐述中,慧能用中道思想,详细解释了无念、无相、无住的意义,慧能所说之依据,即大乘的中观思想,同为大乘的北宗禅,自然不会有违此教义,所以,慧能才会认为法即一种,教即无顿渐。那顿渐的差别何在?从《坛经》看,主要在于以下数端:

    1.以人而言,神秀在北方,而慧能在南方,故分南北,即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

    2.以内容而言,北宗与南宗之主要差别在于内心领悟佛法大义之快慢不一样,何以顿渐?法即一种,见有迟疾,见迟即渐,见疾即顿,说的便是这一意思。

    3.从修行者的根性而言,利根之人为顿,钝根之人便为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立渐顿;法无顿渐,人有利钝。迷即渐契,悟人顿修。这种解释,很清楚说明修行者因根性之不同,决定其在修行过程中,出现顿渐的差异。

    以上所引之言已经非常清楚表明,顿与渐,是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其差异,在于悟道的快慢而已,本质上并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出现这些差异的内在原因,在于修行之人根性之不同,两者间并不存在根本上的差另Ij。

    从上所言,可见慧能并未从根本上否定渐修。但顿与渐毕竟存在差别。这种差别,在慧能看来,主要在于修行者如何体认原始佛教中所言戒、定、慧的修行阶次。依传统佛教教义,修行者要破除迷妄,进入解脱境界,首先在于通过外在戒力的作用,使修行者内心生出定力,主动抵御外在世界的种种诱惑,由此而生出智慧,破除迷妄、烦恼,从而进入涅椠的境界。戒、定、慧三者,有着一定的阶次顺序,修行者须循序渐进;方能达到目的。

    慧能顿悟说的革命性,在于打破了戒、定、慧的等次顺序,将戒、定、慧等同视之。此一新的观点,在理论层面上,强调心性的本体作用,破除了对法相的执着;在修行实践层面上,缩短了修行的时间与路径,见西方只在刹那,给予修行者一种极大的自信,显示出一种新的修行方便法门。从下面所引经文便可见出:

    善知识!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第一勿迷言定

    慧别。定慧体一不二。即定是慧体,即慧是定用。即

    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善知识!此义即是

    定慧等。学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

    定慧各别。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心不善,

    定慧不等。心口俱善,内外一种,定慧即等。

    善知识!定慧犹如何等?如灯光。有灯即有光,

    无灯即无光。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即有二,

    体无两般。此定慧法,亦复如是。

    大师谓志诚曰:吾闻汝师教人,唯传戒定慧,

    汝和尚教人戒定慧如何?当为吾说。志诚曰:秀

    和尚言戒定慧: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

    自净其意名为定。此即名为戒定慧。彼作是说,不知

    和尚所见如何?慧能答曰:此说不可思议,慧能

    所见又别。志诚问:何以别?慧能答曰:见有

    迟疾。志诚请和尚说所见戒定慧。大师言:汝听

    吾说,看吾所见处: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乱自性

    定,心地无痴自性慧。慧能大师言:汝师戒定慧,

    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上人。得悟自性,亦不立

    戒定慧。志诚言:请大师说,不立如何?大师言:

    自性无非、无乱、无痴,念念波若观照,常离法相,

    有何可立?自性顿修,立有渐次,契亦不立。

    在这些论述中可见,慧能认为,定慧体一不二,二者相互涵容,定中有慧,慧中有定,犹如灯与光一样,有灯即有光,无灯即无光,灯与光,是体与用的关系,定慧亦复如此,两者更无本质差别。既然如此,当然也就没有先后等次的差异。领悟及此,在修行时,也就没有必要强分戒定慧的阶次。慧能还特别指出,世人强分戒定慧的阶次,乃是执着于法相,心口没有统一,这乃是一种法执。缘此,他批评神秀所说的戒定慧是为小根智人所言,而他所说的定慧无别,乃是为上根智人而言。慧能还进一步指出自己所言戒定慧统一的根本,在于人的自性,即要求自性无非、无乱、无痴,念念波若观照,常离法相。这样,慧能在其心性论的基础上,对戒定慧作了新的解释,给予其新的内涵,其意义,在于破除了执着于法相的错误看法,而建立了自己以空摄有,空有一如的观点。此种新的佛学观点,在其时,确实具有惊世骇俗的效用。以致于神会在南阳临湍驿向以诗佛著称的诗人王维宣扬此种定慧等学的新观点时,王维会惊愕地说大奇,曾闻大德皆未有如此说。并评价说:此南阳郡有好大德,有佛法甚不可思议。

    从上所论可见,慧能强调顿悟,但他并未对渐修进行完全的否定。在《坛经》中,他多次论及到渐修,指出渐修是小根器人之所为。但是,从慧能自己的修行实践而言,他虽宣称自己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大悟,顿见真如本性。可从《曹溪大师别传》等文献记载来看,慧能本身的修行,亦有一个渐修的过程。今不烦文字,抄录大要如下:

    慧能大师,俗姓卢氏,新州人也。少失父母,

    三岁而孤。虽处群辈之中,介然有方外之志。其年,

    大师游行至曹溪,与村人刘志略结义为兄弟,时春秋

    三十。略有姑,出家配山涧寺,名无尽藏。常诵《涅

    口经》。大师昼与略役力,夜即听经,至明,为无尽

    藏尼解释经义,尼将经与读,大师曰:不识文字。

    尼曰:既不识文字,如何解释其义?大师曰:

    佛性之理,非关文字;能解,今不识文字何怪?众

    人闻之,皆嗟叹曰:见解如此,天机自悟,非人所

    及,堪可出家,住此宝林寺。大师即住此寺修道,

    经三年后闻乐昌县西石窟有远禅师,遂投彼学坐

    禅时有惠纪禅师,诵《投陀经》,叹曰:经意

    如此,今我空坐何为?惠纪禅师谓大师曰:久

    承蕲州黄梅山忍禅师开禅门,可往彼修学。

    (《曹溪大师别传》,引自郭朋《坛经校释》附录)

    以上记载尽管十分简略,但仔细分析,仍不难见出慧能大师的修行,实有几个阶段:其一,听无尽藏尼夜诵《涅架经》;其二;跟从乐昌县西石窟远禅师学习坐禅;其三;听惠纪禅师诵《投陀经》而有所悟;其四;在蕲州黄梅山弘忍大师处修学;从这些记载来看,已经十分清楚表明慧能大师自己的修行,有着一个渐进的过程,他自己所言的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大悟,顿见真如本性,理应视为一次质的飞跃,是从量变到质变的一个关节点,其变的内在要素,在于顿见真如本性,也就是说,他以前的修行,还未顿见真如本性;但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些修行,他在弘忍大师处的顿见真如本性,是难于实现的。《曹溪大师别传》的这些记载,尽管具有家言的性质,然在无其它文献材料可资借鉴的前提下,它透露出来的此一信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综上所言,可以见出,《坛经》中所言的顿悟思想,是慧能大师在佛性论思想的基础上,所进行的一次宗教革新。其意义在于:从理论层面上,将六朝以来的佛性论思想进一步深化,普及化,推动了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从宗教实践层面上,它提供给修行人一种方便法门,而对此种方便法门的领悟,须修行者具有大智之利根。顿悟的主要内容,是破除按照戒定慧依次修行的传统方法,而倡导定慧等学。值得注意的是,《坛经》在宣扬此种新的修行方法的同时,并未对渐修进行彻底否定,渐修仍是那些小根器人所必须经历的阶段。如此认识《坛经》的顿悟,方可望进一步接近《坛经》的本意。

    参考文献

    [1]洪修平中国禅学思想史纲[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p130。

    [2]郭朋坛经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杨曾文编校.神会和尚禅话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6,p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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