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已两天了,因为仍然在老家——根据地里走,所以大家都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感觉。然而今天出发,使我感觉有点不同了,因为从今天起,就要离开我们的老家,离开这块自由的乐土,离开数百万的兄弟姊妹……。
这次离开根据地,当然是为了实现新的战略……反攻敌人,深入到敌人的深远的后方去消灭敌人,达到抗日的目的,来保卫老根据地,发展新根据地。在这点上,每个红色战士都是很坚决去执行的,但是久住的老家,快乐的园地,突然离开,不禁有点不舍;只是为了执行新任务,就遵命继续出发了。
为了避免敌机的轰炸,这两天都是夜行军,今天也没例外。
走了夜路的同志们,在上午就已经睡得够了。午后五点半吃饭后,预备号集合号在各连队的驻地的前后远近陆续吹着,一队队荷着枪的指挥员战斗员,一个个挑着担子的运输员、炊事员以及马匹均到集合场集合了。一队队的整齐的排列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束装待发。此时当地的群众也集在道旁,似乎是送别的情景。顷刻各连队的指导员开始进行政治鼓动了。在我旁边的一连指导员这样讲着:
“同志们!今天我们继续出发,因为要避免敌人飞机的轰炸,所以要夜行军。今天的路不远,虽然没有月亮,只要一个个的跟上不掉队,就不要紧,……今天到的地方是我们的游击区,有‘铲共团’的组织,所以大家更不要掉队,以免失去联络受‘铲共团’的袭击。……”前面司令部的前进号吹了,指导员不得不就此结束他的讲话:“好,现在要出发了,不多讲。在出发前我们来唱个《直到最后一个人》的歌好不好?”全体答“好!”指导员一、二、三的口令发出后,激昂雄壮、整齐嘹亮的歌声,就在百余个战士中唱起来了:
歌声悠扬的完结了,战士们的精神更加振作了,于是就跟着前面的部队开步前进。我不时的回顾我的老家的山林、房屋、兄弟、姊妹及一切的一切。
越走越远了,将二十里,经过一个村庄。此地已为赤、白交界的地方。因“铲共团”常来捣乱,故政府已不在此地,群众也少,据说翻过山就是“铲共团”的地方。此时天已薄暮,仅西边还有些红霞显露。
再行五里天已黑,但老练的我们,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脚跟脚的走着。看见前面的走也跟着走;如果是停止了,就知道前面不好过,也就停止,准备小心的过那不好走的地方;如果前面的提起脚来跳,就知道有河渠或石头、土堆,也就依样跳去。可是走我前面的老曹古怪得很,故意要我跌交。他明知前面有一块石头突出在路上,他偏不跳了,仅慢慢的跨了过去。我以为平常无事,那知道脚刚提起向前走时,扑的一交,就跌倒了。我在哎哟哎哟的叫痛,他却笑个不止,假做人情的把我牵起。这个家伙真搞鬼!
接着上山了,大约上了四、五个钟头才上完。路很不好走,忽高忽低,有时陡得真要用手爬。因为队伍多,又天黑看不见,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都是拥挤着走不动;一会前面过去了,后面又要跨大步,才跟得到,这时大家都喊着“跟上不要掉队!”但一会队伍又走不动,又停止了。
半夜才到山顶,接着又下山了。这边下山的路更加不好,因为这边都是树林,仅一条小径,蜿蜓在树林中,且路上砌的石头受树林的荫蔽,不易见太阳,故多长青苔,走起来更困难了,如果不小心的话,就要使你“坐汽车”(指滑倒——编者)溜下去。原来上山时前面队伍那样走不动,就是这边的路作祟。
好容易下完了山,只见前面火光灼耀。在淡淡的光芒中,看得出一些房屋的轮廓,狗也不断的叫,知道这就是宿营地,——这时已离别了老家的领土,到了豪绅地主统治的地方,看表时已二点了。
待我到时,前面的部队,已经睡得大家“鼾儿起梦儿迢”了。听说他们来时,在房子里的“铲共团”被一起捉住了,连枪都没有放,无怪他们打了胜仗,我们还不知道呵!
这里的群众,已有部分因不了解红军而逃跑了。但家里还有些,深夜起来招呼我们,滔滔的诉说他们受豪绅地主“铲共团”压迫剥削的痛苦,听说“铲共团”已被我军消灭,真高兴已极。
在这里又触动我对老家的恋情了,想起根据地得到土地革命利益的民众的自由快乐,来与这些受剥削压迫的民众的痛苦比较,真是有天壤之别!这只有坚决消灭敌人来拯救这些受难的民众,使全国都成为我的老家,使更多的大众都过着那快乐自由的生活。
因为走得相当疲倦,找到一把禾草,就此睡觉了。脑中忽然想着:“我的老家,再会!”并且希望到处成为我的老家。一会即悠然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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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童小鹏(1914-),曾任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长征中任红一军团政治部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