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小分队的战士从窗外路过,屋里的人瞪着急溜溜的眼睛,恐怖地窥视着窗外的战士,恨不得把身体缩到墙里和地里去。
白天没有一家的烟囱冒烟,也没有人敢到井上去打水。只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拿着盆,蹑手蹑脚偷偷地走出院子,撮上一大盆雪就快跑回到屋里。用融雪来代替水。
战士们对着这些情况,激起了极大的烦恼。有的战士骂老百姓顽固落后。刘勋苍小队更急躁。刘勋苍带头说:“这是全中国第一号的落后区。一定是土匪窝,奶奶!查出来都枪毙。”
少剑波对战士们的这种错误情绪,引起极大的耽心,他立即召集开会,严格地批评了这种敌视群众的危险情绪。他说:“群众的这种情况,肯定是国民党匪徒血腥镇压和造谣诬蔑的反动宣传所造成的,我们要体谅群众的心情。当群众对我们还没有真正了解的时候,当群众还不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们的时候,那么他就必然耽心着自己的一言一语,会关系到他们全家满门的生死存亡。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
“群众是我们的!我们要一个一个、一家一家地争取。哪怕是一个小孩子也不能放弃。
“要是我们埋怨群众,歧视群众,正合了国民党匪徒的心意,也正中了他们的诡计。
“因此任何急躁的情绪和粗鲁的态度,都是与党的利益相违背的,都是客观上帮助了敌人,危害了我们自己。
“目前敌人是更加狡猾和毒辣,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战斗更加残酷,就是群众工作也更加艰巨了几十倍。因为这是决斗的时候。不错!这里一定会潜伏着匪徒们的地下力量,或者肯定一点说,这力量会比起他任何地区更加雄厚,因为这是他的最后巢穴。但绝不能说成是所有的群众都是坏人。
“现在我宣布一条军纪:‘任何违反群众利益的言论行动,和伤害群众感情的情绪,都要受到军纪的制裁。’今后做好群众工作应列为我们立功的主要内容之一,我们要和匪徒展开争取群众的争夺战。”
党的小组根据剑波的指示,每个党员都订出了群众工作计划,都检查了自己的急躁情绪。明确地认识到,脱离了群众就是帮助了敌人。
第三天的黄昏,老百姓家家仍是关门闭户。少剑波住的那个房东,紧闭着东屋的房门。群众情绪和前两天一样,一点没有变化,少剑波更加重了思想上的忧虑。
西间里一盏孤灯,发着暗淡的光亮,炕上摆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少剑波的笔记本,和他那不平凡的笔和表。
少剑波在地上沉闷地踱着,白茹盘腿坐在外间地下的铺草上,腿上垫着背包在写日记。陈振仪、李鸿义、刘清泉三人在看着识字课本,相互低声地问着,有时三人都不认识了,再问一问白茹。
写字声,呼吸声,滴嗒滴嗒的表声,都听得十分清晰。屋内的空气是那样的沉闷。
因为少剑波有一个习惯,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许有一点声响。白茹等都摸透了他的脾气,所以他们此刻在正间屋里,活像老私塾里的小学生,一点不敢吭声,有时他们只是关心地望望他们的首长。
此刻少剑波正在考虑着群众的情况,分析着群众的顾虑,他想:“可能存在汉朝两族间的民族隔阂?也许群众中有特务分子在暗地里威胁……”他想一阵伏在小炕桌上写一阵,有时低头静默,有时踱来踱去。
夜渐渐深了,正间的四个人,已经睡下了三个,只有陈振仪值班,还在看着识字课本。
少剑波也有些疲倦了,坐在炕沿上,两腿垂在炕下,身子一扭,两臂伏在炕桌上,头偏枕着双臂,迷迷糊糊地似睡没睡,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鼾声和表的均匀的滴嗒声。
突然当的一枪,炸开了沉闷寂静的空气。陈振仪等忽拉爬起来一步闯进屋里,见剑波已掉在炕沿下,白茹哇的一声扑到剑波身上,陈振仪端着枪往外就跑。此刻当当又是两枪,在寂静的深夜枪声格外响亮,震得屋里的尘土刷刷下掉。只听外面刘勋苍在大喊:
“陈振仪,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喊声中夹杂着拚命的厮打声。
陈振仪等跑到外面,见两个人一白一黑,滚在地上。从喊声中,从厮打的喘声中,辨别出白的是刘勋苍翻穿着羊皮大衣。
三人一起扑上去,掐住了那黑人的脖子,扯开了他的手,夺下了一支日本式的王八匣子。刘勋苍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从那人身上夺下来的一把朝鲜式的切菜刀。
当杨子荣小队听到枪声赶来时,刺客已被绑在正间里。他紧张地命令把刺客带到东厢房。
“二○三怎么样?怎么样?”所有的干部和战士都万分惊恐,纷纷低声问着首长的情况,屋里屋外一阵急躁而惊恐的骚动。
“不要紧!同志们!大家放心吧!只在右肩上穿了个小眼,没关系。我们的敌人还是失败了!……”少剑波的回答声,是那样的坦然而镇静,和往常一点也没有区别。全体同志们才轻松地喘了一口气,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相互对视着,屋里的空气和缓了。
少剑波坐在炕沿上,白茹在给他那受伤的右臂缠绷带。杨子荣站在他的面前,报告外边已警戒好,剑波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战士们都奔到东厢房,把那刺客围了起来。只听得那厢房里吵骂成一团。
白茹缠好了绷带,迅速地倒了一杯子水,正在往里放一点食盐时,剑波已站起来要往那押凶手的屋里去。白茹一面拉扯阻止,一面嘟囔着:“刚负伤!又那么任性,什么事让子荣同志代办还不成!”
剑波连理也没理,好容易说服得使他喝了一杯食盐水,就披上了大衣走出门去。刚走出门他又走了回来说:“大家应该注意,不能让凶手知道我已负了伤,因为让他知道了对我们审讯是不利的。子荣同志!要秘密地传达下去。”
“是!”杨子荣严肃地答应着。这时陈振仪跟在剑波后面走了出去。当他们走到那个院里,只听到屋里有人嚷:“日你奶奶!鳖犊子!找死啊!你这狗日的!大卸你十八块。”并听到有乱纷纷的拳打脚踢声。陈振仪抢着说:“我也进去揍他一顿!”这时剑波想到同志们在高度仇恨的驱使下,完全陷入了感情用事,这也是难免的。但这违背政策,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紧走几步推开了门,战士们尚没发现是他进来,还是你一拳我一脚地在打那个凶手。
“同志们,不要吵,也不要打他。”少剑波的命令声音,使大家才住了手,屋里即刻肃静下来。战士们都急瞪两眼,呼呼地喘着粗气,全屋人的视线,就连那个凶手也在内,都集中到剑波身上。这时杨子荣把刘勋苍等叫到屋外,传达了对剑波负伤保密的命令。
少剑波泰然而沉静地走到围着凶手的三盏油灯前面,用他那锐利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那个凶手。
这凶手身材高大,脸腮上是一条指头粗的紫疤,一个鼻孔被什么撕豁了,也长了个紫疤。身穿大裤裆的黑裤子,脚上穿一双朝鲜式的胶皮勾勾鞋,上身穿一件特别小的朝鲜袄,胸前结着两个皮带。总之头上脚下,全是朝鲜装。
两只贼眼怒气冲冲地瞅着剑波。他见空气和缓,就开始顿足嚎叫,叫些什么却听不懂。但从他的嚎叫和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仇大恨深,破口大骂的样子。
战士们更不耐烦了,要拉出去活活地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