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第三十八回李有红虎穴遇故友康明理牢笼思同伴
李有红见孙老汉性情耿直,急忙劝说道:“刀子尖上赌气,结果还不是苦了你的老命?”孙老汉一听,也想到胳膊腕扭不过大腿去,便狠狠地跺着脚对李有红说:“你看,我们几辈子的庄户人家,落得这阵籴的吃谷米哩!”李有红乘机就问起本村人民负担的情形,孙家父子拿出烟袋,坐下便伤心的告诉起来。
谈了半天,李有红又问:“据点这几天有没有抓回来的人?”孙老汉长叹一声,说:“前两天听说又抓回几个人来,每天警备队来派各家送饭!”李有红问道:“怎么你们还给抓的人送饭呢?”孙老汉说:“可不是。咱们这里,什么都要老百姓负担,就说这送饭吧,咱们知道抓回来的人,全是西山上的八路军和民兵,有的人家轮到送饭,就专意做的稠些,再拿上几块窝窝,可是一送去,人家不让吃,把窝窝扔的喂了狗,把稠饭掺上凉水!”孙老汉越说越生气,把包头的手巾一解,伸过头去给李有红看,说:“那天我送的饭稠,人家骂我‘大大的良心坏了的!’我和那些鬼子们顶嘴,叫一个伪军一枪把子,把我的头打了个铜钱大的窟窿!”
李有红见孙老汉声大嗓高,气愤的大骂起来,生怕有人听见不利,在门口看看天色,红日已快到天当中,便起身要走。孙老汉说:“你看没一百块票子怎办哩?”李有红说:“不要紧,我常来,下次来了给也行!”孙家父子感激不尽。
李有红正要出门,迎头进来一人,那人两眼直向李有红射来,好象要和他说话的样子。李有红把那人浑身打量一番:只见他有二十七八年纪,瓜子脸,络腮胡,穿一身又油又脏的草绿军衣,立刻惊得他一身冷汗,闹了个进退两难。
原来进来这人,正是康家寨被敌人抓去的辛在汉。他自从一九四二年被敌人抓到汉家山,做了一个月苦工,后来敌人见他是本地人,想利用他做点工作,便强迫他到翻译官房里押了手指脚印,调他到城里伪警察所干警察,翻译官并威吓他说:“现在中国军队被皇军消灭完了,中国成了皇军的天下,你在皇军这里要好好干,不能偷跑;要是偷跑被皇军抓回来剿斩你的全家!”辛在汉是个老实人,每日钻在县城里,也不了解外面情况,真以为全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以后,警察编了伪军,调到汉家山,辛在汉亦就来到了汉家山。
辛在汉自从当上了伪军以后,每日愁眉不展,话也不多说,只是思念母亲妹妹,虽然离家很近,但总不敢离开据点半步。每天晚上一个人站在院里,望着康家寨那面的山头,恨不得长了两只翅膀一下飞出去。晚上睡到床上,一闭眼,便看见妈妈苍白的头发,妹妹黑溜溜的眼睛,他忍耐不住了,决心偷跑回去。可是一想起翻译官威胁他的话,好似凉水浇在火堆里,心便又冷了下来。这样翻来复去,每天心中愁闷难解决,便到酒铺喝酒解闷。
这天,辛在汉因为一件小事,被班长踢了两脚,心里十分难受。走出关帝庙大门,又看见许多日本兵把一个卖鸡蛋的老婆婆打得躺在街上,他见那苍白的头发削瘦的手脸,想起了他的妈妈,忍不住内心一阵酸痛,早已流出了眼泪。顺步便来到孙志强老汉家。原来孙志强老汉的老婆,和他母亲是亲姊妹;他来是想打听一点母亲妹妹的情况。
本来他母亲、妹妹被敌人杀死的事,孙生旺早就知道了,他怕父亲和辛在汉知道了出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过。辛在汉刚一进门,见对面站着个人,对看了几眼,辛在汉早认出是他村的李有红,便惊讶问道:“你今天怎么到这里来啦?”李有红也认出了是辛在汉,只是不敢先开口。人常说:“人心隔肚皮,里外不相觑。”到底他如今是狼是虎,一点也摸不透;于是只回了句:“赶集来啦!”又怕他看见“良民证”,露了马脚,急急回身便走,被辛在汉上前一把拖住,拉到院里墙角坐下急问:“一年多没见过我们村一个人,今天见了你,为什么忙着就走呢?”李有红只是心里发抖,不敢回话。辛在汉看出他的心事,便低声说:“你别怕,咱们一块长大,你倒不知道我是怎样个人啦?我问你,这阵我家里的人怎么样啦?可把我想坏了!”李有红见辛在汉和先前的样子一样,还是那么善良亲热,便把他走后抗日政府帮助他家,后来敌人来,把他母亲打死,把他妹妹扔到火坑里烧死的情形,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
辛在汉一听敌人杀死了他全家,早气得胸腔里好似着了火的一般。沉痛、仇恨、愤怒,各种错综复杂的心情搅成一团,他含着泪,哭泣着说:“好!李有红,我不报仇不姓辛!”李有红忙说:“你知道一件事不知道?”辛在汉问:“什么事?”李有红声低话急,把康家寨民兵受包围,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被抓的事,讲了个大概,辛在汉大吃一惊说:“那天我听说抓回些人,没有见面,没想到全都是咱村的。”他心里的沉痛变成了仇恨,突然说:“他们保卫了我们村,帮助了我的家;我辛在汉又不是没有颗人心,我一定想法打救就是!”说着指着孙老汉的门口对李有红道:“我姨夫脾气直,人可忠厚。以后你就到他家听我的消息!”李有红一听,惊喜地说:“原来你们是亲戚,这可好啦!”正说间,外面街上有人喊叫,李有红急忙背了口袋,和辛在汉分手,出的门来,过了岗哨,直向康家寨而去。
回到村时,天色将晚。李有红见过雷石柱,告知了在据点遇见孙老汉、巧逢辛在汉的一切情形;雷石柱喜出望外,高兴得好象从肩上卸去了一副千斤重担。很快给靠山堡区上写上一封急信,交周毛旦派人连夜送去。
再说在老虎山被敌人抓去的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四个民兵。敌人当天把他们抓回据点,便关进村东关帝庙的大殿里。这座大殿,敌人已经加工修筑,专用来关俘虏用,里面有三个大木笼,密密钉着铁钉,窗上装着铁柱,网满铁丝,墙根留个一尺多高的小口,算作出入之门。再外面,五寸厚的大门,上着一斤重的铁锁,森严恐怖,活象地狱一般。
康明理几个被押进去,里面又黑又潮,又脏又臭,遍地屎尿横流,无处落脚。房里两个木笼里,早关有八路军的同志和老百姓。他们四个,便被关进另外一个空笼里。外面的铁锁“卡嚓”一响,监房内马上象熄了灯似的暗无一丝光亮。因为伤痛和疲累,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三个,一进木笼便伤痛难忍躺在地上。只有康明理一人,呆呆地蹲在木笼里,暗暗伤心落泪。他想起了跳崖同伴,是死了呢?还是活着呢?想起了老武、雷石柱,他们知道了这事以后该怎样着急呀!举目看看这插翅难飞出去的监牢,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他想着想着,焦急得好似落到水缸里的蚂蚁一般。
过了两天,正是天黑时分,门上的铁锁“卡嚓”一响,进来一个挂洋刀的日本兵,和一个穿草绿军装的伪军,打着手电筒,气势汹汹地打开另一个木笼,把一位八路军的同志捆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