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
冈村微笑着插言:“怎么样?诚如我当初预言的那样吧?扶植汪政权只能是我们的一个累赘。我是武人,我们看重的是握有实权的人物,像汪精卫那样手无寸铁光凭嘴巴游说的政客,一钱不值,真不知汪精卫这位夸夸其谈的政客怎么会被几任内阁如此看重。……啊,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汇报。
请问,现在你手上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利用的线索吗?”“有,那就是现任燕京大学的校务长、美国的司徒雷登。”
“啊!是这样!”冈村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情况,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问着:“索爹死嘎?(是这样呀?)”
今井看着将军疑讶的目光,无形中受到了更大的鼓励,他赶紧说:“将军,我坦率地说,从1938年我军攻占了广州以后,我就看出单凭武力解决中国事变是很困难的了,南京陷落、徐州会战、汉口大战,我们也都曾经看做是和平解决的良好时机,可是这些希望全落空了。究其原因,不外是中国地大,蒋自己尽可以躲进大西南的深山,借重我军的力量,消耗杂牌军和八路军,坐享更好的机会,所以,三次近卫内阁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既是军阀,又是政客的蒋介石,非常的狡猾,他从战争一开始,就驾驭着‘抗日’和‘亲日’的两匹马,他利用着两套人物,该使用哪套人物,只是看时机罢了,这也是复杂的中国政界所决定的。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同时开展了几条通向重庆的路线。从去年2月起,华北政务委员会的一号人物王克敏,就跟司徒雷登秘密地进行过联系。司徒雷登这位生在中国杭州、多年在中国传教的牧师的儿子,在美国接受了正规教育,又返回中国工作,闻名全国。他和现任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谊,也正因为这样,才深得蒋介石夫妇的特殊信任。从事变到现在,司徒雷登做为第三国人,我们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被特殊批准在北平、重庆间有自由行动的特权。当然,我们利用了这个特殊情况的关系,他可以把日军对重庆政策的真相转达给蒋介石,同时又把蒋对日方针的内情密告给王克敏。为此,我们派了两个人去联系,一个是田川大吉郎议员,另一个是兴亚院华北联络部长官喜多诚一,连板垣都亲自过问这件事,热忱地进行联系。现在由我来接手这条线索。情况也不大乐观,因为他往返北京和重庆的时间过长,一去就是半年,所以联系起来很不方便。不知将军阁下您是否有什么可靠的居间人?”
冈村又给今井斟了一杯甜酒,才说:
“经过慎重考虑,我选择了现在华北政务委员会担任要职的殷同①。这个人出身于日本陆军军需学校,我跟他早就认识。我当时担任关东军参谋副长,有一天他突然到我私邸来访,原来他是受华北政务委员长黄邪和华北最高军事负责人何应钦二人之命,暗中刺探关东军的和平态度的。在我们签订塘沽停战协定的过程中,我有机会多次和殷同见面,关系密切。我知道他和重庆的王大祯是同窗,我想起用他和王大祯联系,这件事我想委派你专职管,你意下如何?”——
①殷同,出身于日本陆军军需学校,与当时任关东军参谋副长的冈村宁次很熟,曾参予签订《塘沽停战协定》。1937年中日爆发战争后,在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担任要职。因他与任重庆要职的王大祯是同窗,故派他前去联系。1942年8月30日,殷同与重庆王大祯接上联系,开始谈判“和平工作方案”,此后,由重庆派何沛石驻殷同私邸,担任联络,建立电台,每周通话一、二次,由冈村签署一份防哨线通行证由何沛石使用。
今井站起来,双手垂立恭敬地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我当然乐意为将军效劳。”
“好吧,我们今天谈的挺好,干一杯!”
他们两个人一扬脖儿,一同干了杯。
“你喜欢钓鱼吗?”冈村说着,走到一个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鱼杆,让今井观赏。
“您好雅兴,我不行。啊,您的鱼杆可真讲究呀!”
“是的,在汉口,炮打得那么紧,我也在钓鱼,许多战役的部署,就是我在钓鱼的时候思考出来的。好,等事情有了眉目,我要约你一块来垂钓呢。”
今井知道该告辞了,便站起身,双脚一并,行一个军礼,说道:
“谢谢您,我盼望着那个日子早日到来,更盼望着您所拟定的那个‘百万大战’,早奏凯歌!”
冈村宁次微笑着,破例把他的下属幕僚送到屋门口,说了一句:“关于‘桐工作’,我希望尽快能听到佳音。你可以破例随时来见我。”
二
时光流逝,转眼之间,进入了1942年。
5月1日清晨,还没有吃早饭,李大波和红薇就赶到司令部的驻村——刚转移到饶阳的张保村一片枣树林子里开会。是冀中直属机关干部纪念国际劳动节大会。到的人很多,把长满了枝叶的枣林都坐满了。
先是区党委书记黄敬讲解政治形势。李大波在北平“一二九”运动时就认识的党的地下工作领导者。他讲到了欧洲战场、苏德战场、太平洋战场和非洲战场,以及这些战场和中国的联系,他的讲解深入浅出,使干部增加了许多知识,大家听得入了迷。李大波坐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在心里不住地为这位老北京大学的高才生暗自叫好。
他讲完之后,是吕正操司令员讲后。他讲的是眼下的形势和任务,实际是动员反“扫荡”。
“同志们!从今天起,华北头号敌酋冈村宁次对我们冀中区的大‘扫荡’就算开始了。我们对敌人的军事动态和作战部署已经大体上摸清。从今天到5月10日,敌人用十天的时间,调动他的坂本支队、白泷部队、小川部队、山崎部队,总兵力五万多人,分区分段,沿着大清河、滹沱河、潴龙河、滏阳河对我全区形成一个包围圈,从第二期11日至15日开始,向中心区推进,实行全面出击,第三期从16日至6月中旬,划分地区进行反复‘扫荡’。敌人把这次‘扫荡’,叫做‘十面出击’、‘铁壁合围’、‘剔抉清剿’。”他手持一根藤杆,在一块黑板上用扣钉钉着的地图上指着,做着详细的讲解,“现在据十分区报告,大清河北已经开始了‘清剿扫荡’,渡过了大清河,压到咱河间、肃宁、博野、蠡县、安国一线,近几天又压到滹沱河北岸,敌人正沿河设立临时据点,到各村抓夫运柴,每隔一二里堆柴一堆,夜间点火照明,设立游动哨,加紧巡逻,还在下游的臧桥闸口,落闸截流,已经封锁了滹沱河。再看西面的敌人,从平汉路步步向东压缩,现在已压到安国、伍仁桥、深泽、束鹿一线,安平、饶阳城里也增了兵。再说南面敌人,从石德路沿线北进,辛集、磨头、衡水各据点、岗楼也都在增兵。东面的敌人,顺着平大公路南下,河间、献县、小范、武邑一线敌人都在增加,看来是要封锁平大公路和滏阳河。总之,四面敌人都向我军区步步为营地压来,敌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寻找我军主力作战,妄图搞垮我冀中抗日根据地的领导机关。我们这次反‘扫荡’的任务,就是要突破敌人布置下的这个包围圈,由内线转到外线,作战部队分为几路转移到敌人后面,寻机打击敌人,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两千多人的会场,没有一点声息,四千多只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吕司令员双手卡腰,晃动着他那细高的身条,然后睁开闪亮的一对大眼,挥舞了一下手臂用鼓动的口吻做着动员说:
“同志们!敌人的兵力的确很多,冈村宁次在下最后赌注!但他却像睁眼的瞎子,想要捕捉我们的领导机关,我们就叫他摸不着。相反,我们对他们的行动却看得很清。但是,我们后方机关这样一大坨人是行动不便,我们必须轻装上阵,所以,我们的机关干部要分散到群众中去,发动群众坚壁清野,坚持斗争。我们的部队采取机动配备,以隐蔽迅速的行动和敌人周旋,保存住有生力量,就是我们的胜利……”
这时,远处传来了嗡嗡的声音。不一会儿,晴朗的天空上就出现了一架有“膏药”旗帜的日本飞机。敌机飞得很低,螺旋桨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也许是发现了目标,他几乎擦着枣树树梢盘旋侦察了许久。
人们扬起头,抬着眼,追随着肆虐的飞机,没有人移动。
吕司令员也抬起头,手搭凉棚地望着那架擦着树梢来回飞过的敌机,指了指,用豁达和诙谐的口吻说:
“你们看,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望我们了,好,那就让他看吧!晚上我们还要演一场戏来庆祝国际劳动节,也请他来看。然后咱们开始跟他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