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七
二
张登是一个很大的镇店。虽然距离保定只有三十多华里,但却完全处于八路军一支敌后武工队的控制之下。中共保定工作委员会的前站组织就驻在这里。他们有肖英领着,很快找到这个组织,接上了关系。
他俩被安置在离张登五里地的一个小村。中共保委会就设在这里。脚趾受过伤、脸上有点浅麻子的丁德新书记,和蔼可亲地跟他们做了几次有关工作和生活安排的谈话。之后,按照组织必需的规定,他们要在这里进行一段学习,以提高他们时事政策水平,同时为了保密的需要,让他俩有半个月的时间,和外界隔离,足不出户,闭门学习,有专人给他们送水送饭,他们只在傍晚或天黑之后,才在紧闭的独门独院里出来散散步,透透空气。这是防止有熟人或敌特把他们认出来。这倒反成了他俩一个很好的休息与学习的机会和环境。这里距离清苑县的南大冉村很近,那儿有很好的地道,所以即使驻扎保定和高阳的敌人出来做临时短期的“扫荡”和讨伐,也不至于无处转移没法藏身。每天能够看到敌人隔一两天的报纸,还能读到从无线电波传送来的较新的社论、中共中央指示的记录稿,这使李大波和方红薇尤为兴奋。延安《解放日报》的社论《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①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②这些重要的文章,他们就是在这里一遍一遍精读的——
①这是毛泽东同志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9月7日。
②这也是毛泽东同志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李大波最喜欢研究理论,更何况这是指导革命行动的政策性指示,他在长途转移的大“扫荡”之后,竟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聆教这些指南性的文章,真使他欣喜若狂。按照他一向的习惯,他总愿意引出重要的段落加以探讨。
“你听着,红薇,”李大波用二拇指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文章上划着一段文字,“这里这样写着:‘党的一切政策,都是为着战胜日寇。而第五年以后的抗战形势,实处于争取胜利的最后阶段。……抗日的第五年第六年,包含着这样的情况,即接近着胜利,但又有极端的困难,也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的情况。’……文章又说,‘我们要争取两年打败日寇。这两年将是极端困难的两年,它同抗日的开头两年和中间两年都有很大的不同。这个特点,革命政党和革命军队的领导人员必须事先看到。如果他们不能事先看到,那他们就只会跟着时间迁流,虽然也在努力工作,却不能取得胜利,反而有使革命事业受到损害的危险。’红薇,这文章使我们明确两点,第一,就是认识抗战最后阶段中的物质方面的极端严重的困难,清醒地把握船舵,绕过这个暗礁。我们这次进保定做敌工,一方面是运送必要的器械和药品、染料,另一方面我们自力更生,也可以减轻根据地的负担,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们俩都应该谋得职业,不要拿一分钱边币①。”
红薇也那么兴奋地说,“那第二点是什么呀?”
“第二点么?那就是党中央明确提出再用两年的时间战胜日寇。想想看,红薇,从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到今天,我们已渡过了多少险滩和暗礁!而现在,只需要再熬两年就达到光明的彼岸了,如今,确实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是,再用两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迎接胜利的曙光了!这个判断②真让我心里高兴啊!”
学习使他们越来越情绪高涨,红薇受到的震动更强烈,本来隐藏在她心里的那种不愿到敌占区大城市去做敌工的想法,也在这种兴奋的情绪中涤荡得无影无踪了。“是我不好,不该在内心深处总是留恋农村、根据地而对敌工工作抱有成见。”她边读文章边在心里这样偷偷自责着——
①那时根据地的边区银行都发行自己的货币,老百姓称这种纸币为“边币”。
②这是毛泽东同志就“精兵简政”政策所写的文章,1942年9月7日,做为《解放日报》社论发表。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李大波依然那么兴奋地给红薇讲解着,他着重重复着文章中的警句:“红薇,你听听这些语言,分析得多么透彻!在斯大林格勒进行的四十八天的保卫战,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空前苦战。’而‘这一战,不但是苏德战争的转折点,甚至也不但是这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而且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①。胜利也在望了。红薇,这可能是我们在敌占城市中最后的一战了。”——
①这篇文章也是毛泽东同志为《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在这里,通过学习所鼓舞起来的李大波的乐观情绪,也鼓舞了红薇。想到在这最后一战里,他们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做出成绩,便恨不得马上进入保定,实地干起来。
夜晚,这静寂的小院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在生死两茫的重逢后,他们夫妇的团聚,又颇似一次初恋和新婚。从红花峪李大波去接她那时起,他俩又像当年在通州城里武功卫胡同那座小院里那样,沉湎于甜蜜的情感世界之中。
“大波,我真害怕,我这次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啊!?”清晨,红薇从李大波的有力臂抱里清醒过来,噘着嘴撒娇地说。
“有就有,也别怕。”他好像是闯下了什么祸,极力地安慰着她。
丁德新书记来过几次,跟他们交谈保定城里的情况:这座古城如今是敌人在河北省的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斗争是很残酷的。敌人已经使用各种特务、侦缉手段,逮捕、杀害了不少党的地下工作人员。由于这个城市小,难于隐蔽,许多地下组织被破坏,不少优秀的共产党员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敌人比任何时候都猖狂,眼下是敌工工作最困难的时期。
考虑到红薇和理查德的社会关系,也考虑到李大波已经两次在伪政权中工作,为避免被熟人和特务发现,丁德新书记和保委会的敌工科干部都建议他们这次在保定城里不以知识分子面目出现,而要设法开设一个夫妻店来掩护工作。经过挑选,最后决定开一爿裁缝铺,支应门面。
保委会还通过城里的一个老关系,找了一个跑房纤的,在小南门淮军公所街,找妥了一处带单间门脸的房子。
在十月里的一天拂晓,借着迷茫的大雾,他们告别了这个小村,化妆成一对商人夫妻的模样,踏上了去保定城里的路途,结束了他俩在这里的幽闭而甜美的生活。
他们来到以后,置买了两架半旧的缝纫机和一些必要的用具,很快就在门口挂出了一个“启明成衣局”的招牌。
这处房子对他们的工作比较适合。穿过门脸,往后走,是一个小院落,有两间北屋,一间倒座儿,靠西墙根,有棵一搂粗的槐树,高大茂盛的枝叶伸到院外。经过一个多月的勤学苦练,心灵手巧的红薇便能熟练地掌握了缝纫机;初学乍练的李大波也努力掌握针线,学习裁剪,还学会了摸索着修理机器。从外表上看,这对夫妻完全酷似有手艺的小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