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一
“王掌柜的,我是来取衣服的,快开门吧。”
门外传来嘁嘁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还没等肖英开开门,两扇板门便被枪托砸开了。冲进来几条彪形大汉,一道手电筒的电光,射在肖英的脸上,紧跟在后边的宁庆福看了看肖英说:“不是他,快到后边的屋里去抓人!”他们一群穿黑制服的警察黑狗子,冲到小院去。有两三名警察很快跑进那间住屋,没见着人影,宁庆福便抓住红薇的胳膊,凶相毕露地吼叫着:
“快说,你男人哪?今天还见着,他上哪儿去啦?”
“他回老家啦!”
“放屁,今天下半晌我还看见他啦!”
“他就是下半晌走的!”
宁庆福抡圆了胳臂,打了红薇一个响脆的大嘴巴,一道血浆从她嘴角里流溢出来。
肖英见红薇挨打急了眼,马上奔跳过来,揪住宁庆福要打他。红薇瞪起眼睛,向他减着:“小狗子①,你个二嘎子,还不走你的!”肖英看见红薇的暗示目光,才松开手,放开宁庆福,挤过人群,自己悄悄走出屋去——
①这里是她临时编造的乳名,骂了他是支他赶快离开。
这时,曹刚才从最后一辆轿车上走下来。他本想坐在车里等着警察们把李大波姿偷闳家恢谎涛抛取?墒堑攘耸捶种踊共患讶舜隼矗蛔×耍恿搜痰伲闩芙豪础?
所有的电灯已经打开,又加上电棒子来回晃闪,屋里院里灯明如昼。他走进院来,一眼就认出了红薇,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知道没找错了地方。
“哈!蓓蒂小姐!我的时候,几年不见,你还认识我么?”
曹刚走到红薇脸前,带着猫玩老鼠的神态笑嘻嘻地说着。
红薇对着曹刚的脸,怒目而视。她现在最担心的,也是最恐惧的是怕李大波恰在这时回来,所以,她用暗示的目光,把肖英打发走,让他跑出去,在路上劫住李大波,免得他再次被捕。因此,她不想在成衣铺更多地耽误时间,她知道,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久,李大波被捕的可能性越大。于是,她两眼瞪着曹刚,恶狠狠地骂着:
“又是你这个缺德小子,我怎能会不认识你,把你的骨头挫成灰,我也认得出你来!你这个汉奸特务,没一点中国人味,悔不该当初在通县没镚了你!留下你这个祸根!”
当着宁庆福的面被红薇这一顿破口大骂,果然使曹刚恼羞成怒。他抡起拳头,用力地捶在她的乳房上,痛得她一阵钻心。她一个箭步窜上,啪啪打了曹刚两个响脆的嘴巴。把他的牙床打得直流血。两名警察立刻窜上去,架住红薇的胳臂,使她动弹不得。曹刚捂着发烧的脸蛋子,气急败坏地指挥着:
“给她戴上家伙!把这疯娘们押走!这是共党的窝儿,你们给我好好地搜!”
正在这时,腾地一下起了火,草厦子窜出来的火舌有二尺多高。原来肖英惦念着红薇,没有离开小院,他躲在槐树下,屋里发生的事,他全看见了,他听见曹刚发令搜查,他深怕有什么文件被翻出来。他本来今天是来取那四坛汽油的,现在已取不走,他便钻进草厦,把坛子里的汽油倒在柴禾堆上,划了根火柴就点着了。
夜来有风,火乘风势,着得更快更猛,眼看就窜上正房的房山,滚滚的浓烟,呛得这群警察掐扒着红薇,从屋里逃出来,曹刚也屁滚尿流地窜出屋子,他们夺路冲到门外,钻进汽车,宁庆福急得跳脚,咧着大嘴喊着:
“快救火呀,我的房子,我的房要烧坏啦!”
没人再理他的喊叫。曹刚来到门外,他下令留下两名便衣特务在这里“蹲坑”,等着李大波回来,然后指挥着一辆囚车和他乘坐的轿车,一直开向柴恩波在提法司街的保安司令部去了。
周围的四邻,被大火都惊醒了。这些邻居,为了保护自家的安全,都出来端着盆泼水救火。宁家院里那些铁哥们还没散净,也提着水桶前来灭火。宁庆福用哭腔减着:
“水会,快叫水会①!……”——
①水会,那时的保定,消防队极少,民间多组织灭火队,这种组织老百姓称水会。预备点太平水缸、小铁筒、沙袋,灭火的力量不强。
肖英趁着大伙忙乱的当儿,他溜出了成衣局,在黑暗中,他看见门外的淮军公所大街上有两个贼头贼脑的人在走动。他明白这一定是敌人布下的陷阱,暗哨,这时他才理解了红薇刚才骂他让他快离开的意思:是让他快去迎上李大波,不要让他掉进这个阴谋陷阱。他心里升起一团紧张,就着还没关城门,赶紧奔向小南门出了城关。
肖英刚才眼看着敌人把红薇逮走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他心里异常痛苦难过。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用眼睛巡视着田野上大道和小道上的行人,借着刚升起的下弦月的月先,搜寻着李大波的影子。他明白他的任务是把他劫住,不让他再回成衣局。
天完全黑沉下去,光秃秃的田野显得那么荒芜苍凉,又那么寂静得瘆人,只有大道上时不时地开过日军的巡逻车,刺眼的前照灯扫过漆黑的原野,更增加了这漫漫黑夜的恐怖。
……
肖英一路上几乎是盯着每个行人,怕漏过李大波,好容易走到保委会,天已麻麻亮。保定城里的秘密交通站暴露,人又被捕,这是出了大事。肖英急急火火直奔丁德新书记的那个农家小院,他要马上去报告。
一进门正看见李大波坐在屋里跟丁书记谈话,原来书记怕天太晚,路上出差错,没放他走,留他住下。肖英一看见李大波,顾不得说话,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哭嚎起来。
李大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心也跳起来,他意识到保定城里出了事,丁德新也很着急,申斥着说:
“别总哭,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英这才泣不成声地说:“是姓曹的小子把我嫂子给逮走了,他本来是想逮我大哥来的,呜呜呜,……”
这不幸的消息几乎使李大波骤然昏晕过去,他“哎呀”一声,跌坐在一张木椅里。呆了好久他才说:“这一回我警惕性太差了,还不如今天傍黑我带着红薇一块儿出城躲躲呢,唉呀,我的疏忽,铸成了大错!”他说着,不由得捶胸顿足,又用拳头敲打脑袋,悔恨莫及。
丁德新书记思索着,劝慰着说:“大波同志,千万别着这么大的急,看把你急个好歹的,我想,咱们抽一部分武工队,设法去营救一下红薇同志吧。”
李大波掉了眼泪,他说:“我真担心她怎么受得了那牢狱之苦,最糟糕的是,她还怀有身孕……”
肖英在一旁催促着说:“行,我去,我算一个,这一回我们给这些鬼子汉奸来个劫大狱。”
看见李大波那么痛苦的样子,肖英宽慰地说:“神保佑,幸亏你昨晚宿在这里没回去,不然也落入敌人手中了,……”
李大波拉住肖英的手,又掉起泪来,他泣不成声地说:
“我宁愿自己坐牢,也不愿意红薇被捕啊!”
丁德新去找武工队商议如何进城营救的事,肖英便低声说:“大哥,你放心,我们常进城去折腾,也去给汉奸下蒙头帖子,掏窝儿,这点事儿我跟手枪班就干了。不让去,我们偷着去。”
这时李大波收起心酸的眼泪,鼓眼暴睛地用拳头敲击着桌子,咬牙切齿地说:
“曹刚!你这个汉奸卖国贼,你等着,有一天我非得亲手逮着你不可!你认贼作父,下此毒手,真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