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回家不多时, 花市中选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头盘了数, 现多出来不少, 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几十盆。
那老板笑呵呵帮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后花园中,陪着笑道:“数字没有错,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后头又添的, 说是姑娘喜爱,让小的把库存全部给姑娘搬来。”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指她哥哥, 而是……宣公子。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 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 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 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 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 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 全部让在外间等着, 她一个人画到半夜, 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那天在花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像初识,特别是陛下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于间接打了长公主的脸。他之后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只是苦于他见了陛下都是公事从未有任何可以说私事的机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打算先越过了妹妹去问陛下,只能等着有了时间回来与妹妹聊。
蔻儿微微一愣,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清明祭祖时,哥哥可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去了附近道观避雨?”
此事方令贺自然记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该认识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会去那里,两个人从何认识。
蔻儿说道:“那坤道小院有个女冠是宣公子的母亲,他是来探望母亲的,机缘巧合说了两句话,只通报了一个姓,并且互报家门。”
“宣公子的母亲?”方令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个道观中!偏生让蔻儿见着了,还与陛下认识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儿是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担心,此举是……故意为之?
方令贺脑中千思万虑,瞬间就想了许多,再次看妹妹时,眼中多了几分忧愁。
若是陛下起了疑心,明着还对蔻儿好,那岂不是说,他也默认了这件事是他主导的,只为了让妹妹接近他?毕竟之前两年,这些事情层出不穷,他都帮着处理了许多。
蔻儿不明就里,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来,其中隐去了她与宣公子的三次交谈,犹豫了下,把城门口的一场闹事也说了出来。
方令贺沉默了良久,最后眼神复杂看着妹妹,轻声道:“妹妹,若无要事,宣公子此人,你且稍离远些,对你好。”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淡淡:“他一个外男,我自然与他离得远呢。”
方令贺先是松气,又想到很快会来做客的安华公主,心又提了起来,却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叹气而归。
蔻儿眺望窗外,夜中烛火昏黄,后花园中满满当当的花朵依稀只能见个影儿,夜风吹过,一地冷意。
她关了窗,把放在外头的画卷全部卷了起来,用缎带一张张扎好,最后全部收起来放进了案牍下一个小藤箱内,扣上了盖子。
很快就到了阿馋来玩的日子,蔻儿早早把院内的粗使丫头放了,又令小厮把着门,驱了个软轿把到了后门的阿馋直接接进了宜明苑,锁了门来玩。
宜明苑内花草繁多,池塘边她早先又种了一圈驱蚊草,草丛里搁着俩杌子,旁边垂钓工具全齐。蔻儿问过阿馋喜爱却不懂诸多玩意儿,就索性把宜明苑变作了个教学玩耍场,从池塘边垂钓到树干绑着的藤椅上打秋千,还组织了几个丫头一起来玩手鞠,投壶,整整一天蔻儿都陪着阿馋,玩得小丫头眼睛亮晶晶不肯走。
夏日炎热,玩得出了一身汗,两个人分别去洗一洗,接阿馋的马车已经停在方府后门,蔻儿让了阿馋先,自己后头去,等她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却找不到阿馋。
守在门口的丫头们具笑着,一问起来,都说是阿馋姑娘在于她捉迷藏呢。
蔻儿知道阿馋暂不想走,与她还要玩,索性不去想门口的马车,再陪陪阿馋,到时候送阿馋时,她多派两队护院打手。
“阿馋妹妹在何处,我来找你了。”蔻儿穿着软底绣履,走起来悄无声息,只是为了故意陪阿馋才弄出了声响,她嘴角噙着笑进去找阿馋。
外间她随意扫了眼,进了内室,也没有见着阿馋,想了想又往出走,打了帘子刚走到外间,就看见站在堂中的阿馋正在拍着袖子。
看见蔻儿,阿馋明显紧张了下,小声说道:“……我,不能玩了,我怕家中人等久了。”
蔻儿不做他想,陪着把阿馋安全送到了后门宣家的马车上,等人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躺着了。
-
阿馋擦着天黑前回了宫,她咬着手指甲在寝宫团团转,等宣瑾昱忙完过来,她猛地缩回了手。
宣瑾昱问着妹妹在方家玩得如何,阿馋也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了。她玩得开心,说话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脸欢快的笑意。宣瑾昱只随便一看就知道,蔻儿陪阿馋玩的很好。
“皇兄……”说完了这些一天玩得东西,最后阿馋犹犹豫豫着,压低了声音和宣瑾昱说着悄悄话,“我在蔻儿姐姐房间,现了个秘密。”
宣瑾昱一笑,女儿家闺房有些小秘密也无伤大雅,他怕阿馋任性,随意把少女秘密说了出来,故此拦了拦:“既然是秘密,阿馋就要替你蔻儿姐姐保密,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可是这个秘密和皇兄有关。”阿馋鼓起了勇气飞说道,“我在蔻儿姐姐案牍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掉出来时绸带开了,让我看见了。”
“里面全是皇兄的画像!”
宣瑾昱一愣。
他把妹妹说的话掰碎了揉烂了反复咀嚼了几次,才慢慢相信了他没有听错。
那个月夜躲在窗下小心翼翼偷看他,第二天就敢出言调戏他的少女,把他画入画中,还画了一箱子。
这不得不让他多心,方姑娘她……这是心悦于他么?
那……他呢?
宣瑾昱忘记了身边的妹妹,陷入了沉思。
-
蔻儿和阿馋玩过之后,消沉了几天,担心宣公子再送阿馋来,又担心宣公子不送阿馋来,翻来覆去了几天,索性不去想那些,侍弄侍弄盆花,弄了些冰来做冰雕,又把许久未曾动过的绣绷拿了出来,静下心来绣了几日,勉强把之前的烦恼抛之了脑后。
这日天气爽朗,窗外花枝朵朵,芳香扑鼻,蔻儿随意挽着长靠在窗前,手中捏着笔在写杂记。
之前她心思杂乱,好些日子没有想起来,等到现在她静下了心来,也能慢慢回忆着,拣选着写进去。
面对容貌都不记得的旧友,蔻儿没有任何顾虑,怎么想的怎么写,洋洋洒洒把这些事全部记录了进去,点评也附在其后。
这些杂记说起来是与旧友的约定,可她都忘了旧友姓氏名谁,多年未曾往来,以后也只怕难以一见,这些杂记,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份记录。
她正写着,外头突然吵杂了起来,她微微蹙眉,刚想问话,就见小婉打了帘子一脸兴奋进来急匆匆说道:“禀姑娘!外头来报,襄城风家来人了!说是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来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亏得青年视线好,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