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叫做‘风小公子’,蔻儿一愣, 快看了一眼这个青年。
见此青年眉目细弱, 似颦似蹙, 肌肤皙白好似上好脂玉, 眼含错愕, 又浮起一丝丝窃喜兴奋,蔻儿仔细打量了一眼, 却觉着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
认识的, 不认识的?
蔻儿面色不显,很快收回了看着那青年的视线,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呼声一般。
她当年从澜湾县经过时连安子都巷的存在都不知道, 自然是不会前来这里邂逅什么花楼美人,再加上此青年相貌是不错,但是太过阴柔, 不像是她会搭讪的那种美人, 所以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吧。
被当做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的青年见蔻儿没有一丝要搭理他的意思,面色微微错愕,随即勾起一抹软软的笑, 继续手中斟酒的动作, 同时口中轻柔道:“小的只当是看花了眼,觉着这位小公子与四年前救我一命的那位风小公子是一个人,小的莽撞了, 请小公子责罚。”
那青年主动端起酒杯, 以袖遮挡, 一饮而尽后,带着唇边一抹酒渍自嘲般笑道:“小的命似草芥,难得遇上一个把小的当人看的救命恩人,心中实在记挂了多年,一时神情恍惚了。”
蔻儿一愣,仔细再看了这青年一眼,却还是找不出她熟悉的地方,满满都是茫然。
四年前,这说的时间与她当初进京时的时候无所出入,又是救命恩人……蔻儿陷入了沉思。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的话,她好像的确救过一个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里满满是痛苦与挣扎的激昂少年,被人追打不说,浑身是伤,还差点被人捆起来投入江中溺死。
她当时马车路过,正巧看见了,方令贺骑着马在她马车外,皱着眉派人去打问何时,别人的说辞是少年欠了大量的赌资,没有别的可以还,签个卖身契为奴为仆,少年不愿意想跑,才惹怒了主家。
当时蔻儿记得看见那少年如困兽般挣扎,撕声裂肺咆哮着,一声又一声传到她耳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当时正巧一身男装,加上年纪不大,方令贺对她的看管也不严,让她下了马车,蔻儿想来想去,带着人过去问了少年欠了多少钱,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蔻儿抬手也就给了,指着那少年说,没了欠债,好好做人,再有下次谁也救不了他。
当时衣衫褴褛被麻绳捆着的少年满脸的灰土,唯独眸中闪着星光,蔻儿见他不过与自家表哥差不多年纪,心下不忍,悄悄又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寻思个好出路,过好日子。
这件事过了就过了,她也很快没有放在心上忘了,但是现在蔻儿却很茫然了。
她四年前救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人,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让她倒不敢认。
这时候,蔻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磨牙声。
她面色一僵,缩了缩脖子。
差点忘了,身后还坐着一尊要命的惹不起大佛。
半响,蔻儿听见宣瑾昱稍微改变了下口吻的声音响起:“四年前公子的确经过过这里,公子还记得么?”
“咳……”好不容易在之前抛开的心虚顿时又霸占了蔻儿,她干笑了声,“哈哈……记得,记得。”
那青年眼睛一亮,死死盯着蔻儿不放,嘴唇有些抖:“……真的是……风小公子?”
事到如今,宣瑾昱都给她拆了台想要看她笑话了,蔻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姓风,四年前的确也救过一人,但是和你……似乎对不太上?”
那青年却答非所问:“公子,请您点我一个人好么?”
蔻儿抬眼看去,那青年周围还坐着的几个貌美青年面色都淡淡的,雾纶却一脸嘲弄,大大咧咧道:“阿采,抢客人的手段进步了啊。”
那青年未曾搭理雾纶,依旧哀求般看着蔻儿。
蔻儿迟疑了下,扭头看宣瑾昱。
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这位郎君这么说了,公子不妨留下他来,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就知道宣瑾昱不会轻松放过,蔻儿无声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精神抬了抬手:“来人,赏。”
可惜了,进来了这么几个美人,她就大概看了一眼,就要把人送出去。
宣瑾昱大约猜到了蔻儿的心思,凉凉道:“若是公子舍不得,大可待会儿再点了回来就是。”
还点?再点一次她恐怕就要没命了吧!蔻儿干笑着摇头:“哈哈,没有舍不得,没有。”
很快,那几个得了赏的青年只露了一个面就退了出去,雾纶还有些心有不甘,笑道:“若是待会儿小公子需要服侍,尽管点小的的名,小的雾纶。”
等那些人出去后,那青年才松了一口气般,刚刚标准的坐姿顿时变得松松垮垮,他单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让恩人看见小的这幅模样,真是太羞耻了。”
蔻儿想了想,问:“你是当初那个人么?”
“小的知道恩人问这话的意思,毕竟小的如今和当年相差甚远,”那青年很淡然,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视蔻儿的时候,认真道,“小的就是当初恩人救下来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小的……到底不与以往相似了。”
那青年苦笑。
蔻儿疑惑:“可我记得,当初我救下的那人,给了银钱,总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
卖身到了妓馆?
难道他真的嗜赌成性?
那青年当即正色脸道:“恩人有所不知,小的并不是因为好赌欠下了债,而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时候小的不过十四岁,年纪小,长相过的去,就有妓馆看上了小的,威逼利诱逼迫小的签卖身契,小的不愿,被人追打,那个时候遇上了恩人……”
“澜湾县靠着妓寨,自然许多人串通一气,哄骗外来不知情的恩人,您当时给他们的银钱,给我的银钱,第一时间都被拿走了,您走后,小的依旧被捆去了妓寨,强行按了手印。”
那青年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为了活命,为了还有一天能够去好好过日子,小的没有想不开,在这里挣扎存活了四年。”
“小的虽然还活着,但是到底不一样了,”那青年轻声道,“恩人认不出,太正常了。”
蔻儿有些震惊,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还有着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还是对一个少年人做出来的。
她立即回眸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打量了下这青年,见他眸中清明,不似说谎,顿时也有些沉重。
这种事情的生,自然是当地治理的问题。特别是刚刚那青年说的,本地人串通一气欺骗外人,逼得一个少年没有活路。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天子脚下,也太猖狂了些。
宣瑾昱的情绪不太好,蔻儿很快就感觉到了,她有些担心看着他,迟疑了下,对那青年道:“想你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很多,”青年道,“恩人大约不知道,这里一百家妓寨,其中拐骗来,或者用强硬手段虏来的人,就能组成三五家妓寨。”
“这么多……”蔻儿喃喃道。
所谓的特色招牌,都是建立在黑暗之上。
她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给蔻儿做了个手势,蔻儿看懂了后,扭头问那青年:“我能把你带出去么?”
“咦?”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狂喜,“当然可以!”
蔻儿很快派人去给交了一笔银子,把这青年带在身后,在不断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中,逆着人群而出。
蔻儿年纪偏小,一身男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模样,加上她相貌精致,气质出众,顺着那回廊带着身后的人出去时,招惹来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只是一看她的衣裳打扮,以及身后的侍卫们,这些男人们都不敢上前,远远儿小声两句,就是看向她的视线充满了下流。
蔻儿微微蹙眉。
她不欲惹事,打算低调从旁边离开的时候,一个眼神尚且清醒的男人装作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带着一抹轻佻的笑容搂着一个脂粉气的少年走过来就欲伸手挑向蔻儿的下巴,口中故意道:“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个小美人了,姿容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伸手的一瞬间,蔻儿身后的侍卫以风一般的度冲上前去迅将人一把按到在地,悬挂腰间的刀出鞘一半,锋利的刀刃直直对准那人的脖子,在夜中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戮之光。
宣瑾昱目光都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半分,他上前一步牵着蔻儿,继续脚下不顿继续向前走,路过那人时他目不斜视轻声对侍卫吩咐:“杀无赦。”
蔻儿没有听清宣瑾昱的话,她只是感觉到牵着她手的宣瑾昱心情不太好,她迟疑了下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攥紧了宣瑾昱,跟着他带着那青年离开了安子都巷,上了马车前往了暂且落脚的酒楼。
夜里的厢房点着数十盏蜡烛,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蔻儿坐在主位,宣瑾昱还依旧以侍卫的身份站在她斜后方,从安子都巷带出来的青年面带复杂,看向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渴望。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示意,微微抬起了下巴,对那青年道:“现在,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