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月警告元战出山时小心些,切不可惊动山上的守军。可实际上,今夜,这座山上的所有守军,都聚集在梧凰院。
所以,元战等人逃跑得很轻松,笑凤仙战斗得很辛苦。
第一招偷袭未得手,笑凤仙看着丞相手中的那只金碗落地,看到那金碗中的液体溅落在地升起的花朵,嘴角挑得更高了些,眼中的寒意却更盛了几分,“石君禄,东方老鬼不在,没了对手,是不是觉得这朝堂太无趣了些?”
回答他的是几轮箭雨的洗礼。几百个弓箭手之中,还藏着十架连弩。连弩的威力很大,速度很快,能轻易破开坚硬的战甲,大昭朝拥有的数量不多,素来是边军才有资格配备的武器,也不知石君禄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笑凤仙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也没有精力关心这个问题。
连弩的杀伤力的确很大,但并不是笑凤仙面临的最大威胁。
在那箭雨之中,有一支十分特殊的箭。那支箭很粗,速度很快,仿若马背上的将军用尽全力扔出的长矛。那长矛是透明的,隐藏在夜色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虽然看不到,但笑凤仙能感觉得到。不过,在躲开第一支长矛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这支箭的杀伤力,手臂被箭羽扫过的地方割开了一道伤口,很疼,但更多的是冷,彻骨的冷。
这种攻击方式他很熟悉,只瞬间便明白了,那并不是箭,而是内力,就像他的凤羽剑。只是,他的凤羽剑是携着内力的风,而这根长矛箭矢裹着内力的冰。
他只瞧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便没再理会那不断渗出的鲜血,抬头看向了站在石君禄身前的那位男子——
瀚海宫的朱雀护法,铁伐。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弓。
弓是黑色的,箭是冰蓝色的,仿若凝固的深海,仿若冻结的天雨。
笑凤仙的战斗方式跟水镜月有几分相似,他们都不是惯于防守的人,或者说,他们一向都是用进攻的方式来防守。
齐纨扇翻飞,平地而起的夜风卷起片片红叶,转瞬间便化为齑粉,如血雾一般炸开,化作一只血色凤凰,叫嚣着展翅飞出……
冰蓝的箭疾射而出,一支,两支……没有停顿,看不出衔接,五支箭几乎同时射出,分别击中血凤的眼睛、双翅、胸口,还有凤尾。
血凤挣扎着消散。
冰箭也无力坠落。
这位朱雀护法,看来也是更喜欢进攻的人。
“极寒真气……还真是棘手啊。”笑凤仙这么说着,嘴角却再次挑起,飞扬的眉眼写满毫不在意,凤羽在夜风中飞驰,仿若切割黑暗的飞剑。然而,他握着齐纨扇的手指在夜色中却渐渐发白,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当然不是在害怕。
铁伐的冰箭的确很厉害,但化解那招凤鸣剑之时便已经有些吃力。若是笑凤仙使出凤羽剑,他多半是挡不住的。
可是,今晚,笑凤仙的运气有些糟糕——
在手臂上的寒意猝然侵入心头之时,潜伏了一年的心疾,终于发作了。
或许是舒桐给他的那几颗药丸的作用,从镇魔塔出来的这一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病。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疼痛了,可是,当它毫无预兆的跳出来时,刹那间便回想起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四十年了,锥心之痛仍旧是锥心之痛。无论多么熟悉,都不曾习惯。
只是,学会了忍受,便也就能与痛苦和平共处。
若是四年前,在进入镇魔塔之前的那个笑凤仙,定然想不到,有一天,他还能忍耐着这种疼痛中,压抑着胸口的沉闷,露出惯有的笑容,在千军万马之中,祭出一道道凤羽……
在发现普通的弓箭无法突破这位白袍道人的防御之后,周围的城防营就没有继续进攻了,只在周围等待着时机……夜色中,一支箭似乎发现了可趁之机,猝然飞出——
“噗。”
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力消耗太多,笑凤仙背后的防守出现了漏洞,虽然他往旁边躲了躲,但那支箭还是射进了他的右肩,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心神激荡间,一直压在心头的血终于涌出,却只吐了一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突然得手的射手有些惊讶,然而,笑凤仙却不再理会背后那支箭,只淡笑着看向前方那位朱雀护法,仿若全然没有把周围那些已经重新搭在弦上的箭羽放在眼里。
而此时的铁伐,看上去并不比笑凤仙好受。
若论杀伤力,他的冰箭比此刻笑凤仙的凤羽差不了多少。可是,不管他的动作多快,他一次只能射出一支箭,轨迹可循。而笑凤仙的凤羽,却仿若空气中流动的风,无所不在,毫无规律,防不胜防。
铁伐的衣服上,已经多了好几道血口,看上去竟是比笑凤仙还狼狈。
不过,笑凤仙很清楚,他此时的力量有些不足,那些不过是皮外伤,没有办法击败他。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位从极北之地赶来的护法——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看铁伐,但实际上,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铁伐身后、被一群士兵挡在身后的丞相大人身上。
被众人挡住视线的石君禄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战斗。然而,或许是笑凤仙最后那个目光太过寒冷,或许是在危险来临之时本能的戒备,他突然抬眼,越过眼前护卫的肩头,看向了那个笑容张扬的白衣道人——
他愣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一下,他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涌了出来。他却似乎毫无所觉,眼睛仍旧看着对面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隔得有些远,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实际上并没有看清那双眼睛,但他知道他在笑,他从那笑容中感觉到一种力量,平静而炽热,两种矛盾的感觉,居然那么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他想起很多年前,曾有个人,也如这般漫不经心的笑着,嘴角勾起几分戏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白痴——
“长生啊,自然是存在的。你拿着这把匕首——不要打岔,地牢里有老鼠为什么不能有匕首?老鼠和匕首当然有关系!再打岔就不说了——匕首,对,往这里刺下去,若流出的血是热的,你便会死,若流出的血是冷的,你便能长留人间了。啧啧,依我看,整个大昭朝,石大人得长生的机会最大。如何,试试看?”
那个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哦,他瞪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然后呢?第二天,他就死了。他看着他的血喷涌而出,烟花一般,却不如那张脸上最后的笑容狷狂。他很想去摸一摸,那血是热的,还是冷的……
夜风吹落一片红色的枫叶,仿若当年的血。他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心口上的那个空洞——
“原来是热的。”
他喃喃的说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倒下,漫天的箭雨在眼中化作蓬蓬盛开的烟花……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仿若有些得意,心道——
终归,你还是错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