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早就知道了”
空气似乎冷凝了一瞬,玉凌的声音仿若有千钧之重。
徐师朴却很平静地道“等你到了离道巅峰这个层次,你就会明白,能抵消道则抹杀的,要么是拥有同等层次的强大道则,要么是从本源上高于一切道则,其自身不朽不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侥幸和可能。”
玉凌沉默不语。
“我可以理解你的隐瞒,毕竟这样的秘密,终归是一个人知道最为保险。但从如今的形势来看,万法灵尊应该也猜到了。”徐师朴道。
玉凌仍然没有应答,他隐隐感觉万法灵尊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他们还有着另外的图谋。
但徐师朴呢难道他也不在意这件不朽的神物玉凌可不相信他如此高风亮节。
徐师朴像是看穿了他的疑虑,淡淡道“我答应过你母亲,会护你周全。况且我暂时还没有贯通今后的道,等我准备妥当了,再由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轻描淡写地一挥袖袍,被锁死的空间节点就拨乱反正,恢复如常。
“以后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没到离道巅峰,你就不要离开上元宫了。”徐师朴道。
玉凌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他总感觉徐师朴隐瞒了很多事情,而且万法灵尊临走前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
要变天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把他带回天元星,恐怕不止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吧
玉凌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烦躁,他如今已经无限靠近他想要的真相,然而这些大人物暗中的博弈,却仍然与他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狂风暴雨将至的压抑。
但徐师朴却要将他排除在风雨之外。
玉凌最后看了一眼田妙苓,传音道“田族长,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了,我们的合作依然有效,只是你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什么意思”田妙苓问道。
但她并没有得到回复,因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片空间涟漪就荡漾开来,直接淹没了玉凌两人的身影。
涟漪淡去,原地空无一人。
田妙苓寂静地伫立在辽阔的地下世界,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外界,刚从灵堂中走出,一名灵仆就如幽灵般出现在她面前。
“田族长止步。”灵仆一板一眼地道。
田妙苓一言不发地绕过他,试图继续往前走。
“田族长止步。”灵仆宛如机器人一般,身形一晃,继续挡在她前路上。
田妙苓不禁浮起了几分火气,冷冷道“怎么我还不能在自己族里随意走动么”
“大长老吩咐,近一个月内,田族长不得走出圣地半步,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直到我族将道灵族安插的棋子清理干净为止。”灵仆漠然道。
“把他们清理完,下一步是不是轮着我了”田妙苓幽幽道。
“只要田族长愿意配合我族,你仍然是邪方族的族长,只不过图敦已经被我们带走了,如果田族长不幸遭遇什么闪失,我们也只能勉为其难让他来顶替。”灵仆道。
“真不愧是两大灵族一贯的作风啊。”田妙苓微微咬牙,挤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请田族长配合。”灵仆无动于衷。
田妙苓冷哼一声,扭头就回到了灵堂内,盘膝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
她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仍如往常般平静,但愤怒、不甘与悲哀却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她苦苦经营的邪方族,终究是保不住了。在庞大的元灵族面前,他们就像是萤火一般可笑而渺小。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玉凌刚才的话。
等待耐心地等待。
指甲深陷在掌心里,田妙苓深吸一口气,渐渐地沉入了无思无想的入定状态。
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只要她还活着,她就等得起。
再次回到天元星,玉凌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此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自由这种东西就与他无缘了,他将作为一名表面光鲜亮丽的囚徒,在这个充满敌意的星球上孤独求存。
无论是祖星、西联还是炼火宗、九辰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反正元灵族将会全面接手。
他终于得到了他曾经求之不得的清静,难道这不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么
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呼吸一口天元星的空气,而他却可以天天待在这里,甚至想离开都不可以,这大概就是围城吧。
徐师朴把他所有的分身都接了回来,玉凌不是没想过偷偷摸摸地藏一个,但在这等强者面前,再多的分身也无处遁形,因为本源气息是完全一致的。
在白光的护佑下,想来徐师朴也没有能力抹杀他,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洞见玉凌的分身“网络”,毕竟这种没有敌意的行为就不是白光所能防范的了,准确说,是玉凌不会运用白光去防范。
甚至连太古洞的分身,也接到通知说即刻回归上元宫。
其实严格来说,玉凌在太古洞的修行已经超时了,都快七个月了,但由于灵女选拔的事情没结束,所以全族上下都刻意忽略了他,准备等到结束之后再让玉凌腾位置。
不过现在雪清泠失踪,如果再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灵女之位铁板钉钉会落到云声婵头上了。
只希望徐师朴拿着灵魄能赶紧找回雪清泠吧
玉凌走在茂密的山林间,也不急着回上元宫,只是任由思绪无止尽地放空。
他很享受这最后的自由。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用去揣测人心,不用思考未来的计划,不用权衡利益的得失,这就很符合他现在一介闲人的身份。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山下,远远地可以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山村,村前有一条清澈澄净的小河。
玉凌以散步的速度走到小河前,看到几个孩童笑笑闹闹地蹲在河边,用鹅卵石打着水漂,不时发出沮丧或兴奋的叫声,不远处还有一些妇人一边和同伴闲聊,一边用力地搓洗着衣物。
这就是这世间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
平凡,庸碌,但也充实快乐。
玉凌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他很诧异天元星居然还有这么平凡的一个小村落,不过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
很多人哪怕同处一个城市,但也仍然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上流社会的灯红酒绿和下层社会的穷困潦倒从不相通。
正如这些平凡的村民,也不会在意这颗星辰的主人是谁,就算这天换了又换,只要还没塌下来,又有何干呢
“人去也,青山外,小楼独倚抚轻弦;人去也,夕阳斜,薄云尽染九重天”
忽有歌声传来,玉凌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小船从远处漂流而下,船头的老人悠然地划着木桨,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歌声质朴而平和,但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那尘世的浮躁顷刻间随之飘散,余留下的是难以言明的通达和宁静。
这老人似乎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但又似乎和谐地融为一体,这种感觉极其矛盾。
等小船漂流到近前时,老人刚好唱完了最后一句,玉凌便出声问道“船家,你去哪里”
“回家。”老人笑道。
玉凌看了看他旁边的鱼篓,里面只有一条瘦小的灰鱼有气无力地扑腾着。
“今天看来收获不怎么样啊老伯不担心吗”玉凌道。
“这河里的鱼就这么多,今日少捕些,明日便多捕些,反之亦如此。人要活,鱼也要活,都是为了生计。”老人道。
“那能养活一家子人吗”
“这一家子就我一个,我老伴儿几年前就死了,还有个小儿子,嫌我一大把年纪没出息,早就跑去城里啦。”老人道。
“那你不觉得难过吗”
“嗨,儿子出息了,知道以后要走什么路,我有什么可难过的。至于我老伴儿,我很为她高兴,她走的那天,我给她唱了一天的歌。她已经摆脱了这副躯壳,得到了精神的大自由,虽然不能再与我说话,但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陪伴着我,我能感觉到的。”老人笑道。
这时,远处那些打水漂的孩童也注意到了正在对话的两人,纷纷把手里的鹅卵石扔了过来。
“疯老人赶跑他”
“快滚快滚”
面对那雨点般的石子,老人泰然处之,唇角的笑容没有分毫改变“年轻人,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喽,这一辈子呢,很快就过去了。肉体凡胎于这世界渺若尘埃,终将腐朽不堪,唯有自由之思想,可以超越有无之局限,与万物同游同归,此为大自在。”
他轻轻划动木桨,又开始唱下一段歌谣“人去也,东流水,远去千帆无影踪”
玉凌目送小船在潺潺的水波中远去,心头一片空明。
“身在道内,心在道外,这就是离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