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屈指算了一下行程,赶到月氏国王宫,月亮正圆。
冒顿急忙取了一件做工精美的裘皮大衣,便与须卜道乐根、挛鞮傲云悄悄离开龙城,一路向西而去。
这条路冒顿去年是走过的,随着两位使差,被父亲派往月氏国做人质。
当时,冒顿还不知道是父亲的阴谋,是父亲将他这个森林里的野孩子往绝路上逼,一路上还想着为父排忧呢。
往事突然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冒顿想,如果当时没有弟兄们及时相救,自己葬身狼腹,父亲如愿以偿,自己也就不会有这诸多的痛苦了。
自己本想回归山林,而命运偏偏与自己作对,一步步将整个匈奴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自己肩上。
可是,连自己的阏氏都保护不了,自己还算什么匈奴大单于,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想到此,悲哀又涌了上来。
一年来,冒顿虽然与呼延吉乐有过短暂的分离,却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呼延吉乐朝东自己向西,两人越离越远,又全都充满了自信,却不知日日有惊险,夜夜难成眠呀。
冒顿回头向东方张望,也弄不清自己已经翻过了几道山跨过了几道梁。
向前了望,仍然是翻不完的山跨不完的梁,重重叠叠没有尽头。
一路西去,不断从牧户的穹庐边经过。
冒顿想,像这般安安全全安安静静当一辈子牧民该有多好。
可偏偏在这安静的背后隐藏着弱肉强食。
当然,这些牧民更不知道,战争即将生,不定哪一天,他们的宁静就会被侵略者的马蹄声击碎。
这些牧民根本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弱肉强食的权力都掌握在统治者的手里,所谓的战争,不过是统治者之间的争斗罢了,民众只能被统治者强行赶上战场去拼杀。
冒顿无心顾及观赏沿途风光,心情更加沉重。
冒顿突然想到,自己此去,不是为了制止战争,而是要将战争打得更大,让想要动战争的人,偿到战争带来的恶果。
当然,如果自己的计谋失败,将会全盘皆输,并且输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匈奴,他是用整个匈奴作了赌注。
每一个细节,冒顿都反复想了无数遍,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了,心里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然而,草原上草长莺飞,并没有因为冒顿无心观赏而失去美丽。
百灵鸟终日在蓝天白云下唱着情歌,筑巢产卵。
羊羔、牛犊、马驹在草原上嬉闹,尽情享用着嫩嫩的绿草。
大黑在冒顿的上空不停地盘旋着。
继续向前,一道大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冒顿上次由两名熟悉路径的使者带路,曾横穿山而过。
记得山路崎岖难走,他们在一条两山之间的峡谷里走了两天才走出了这道峡谷。
这次,冒顿不想再步旧尘,想到山北去看一下是什么景象,便向北绕过了山尾巴,在山北踏着绿草继续向前行走。
这条路要比他上次走过的路好走许多,极目望去,仍然是波浪起伏的草原。
这道山脉好长好长,他们走了几日才从西部的山脚绕向南去,足有上千里。
冒顿感叹,好一道天然屏障呀,很像他在长城上望到的那道山脉,重峦叠嶂,气势恢弘,像奔驰的马群,又如草原隆起的脊梁。
冒顿三人不敢再向西去,以免迷失路径,便顺着山脚向南行去。
冒顿清楚,他们必须找到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才能回到原来走过的去往月氏国的路上。
三人同行,三人皆不善言语。而不善言语的人,内心世界却活跃于爱说话之人。
冒顿并没有告诉须卜道乐根此行的目的,须卜道乐根也不多问。
须卜道乐根常年在草原上飘荡,草原上的任何景物,都引不起他的重视。
一路上,须卜道乐根一直在回想着森林练兵的场景。
过去和弟兄们在一起游荡,不必他多费脑筋。从冒顿将那一百人的白色马队让他统领,他的身份立即起了变化,这一百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由他做主,逼着他不得不动脑筋了。
特别是进入森林练兵以后,他必须每天排兵布阵,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须卜道乐根恋着他的兵士,兵士们也都认定,他是他们的主帅,相处的十分融洽。
让他突然离开了自己的兵士,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他想他的兵士。
旅途寂寞,须卜道乐根既没有欣赏沿途风光,也没有去想此行的目的。
反正有冒顿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想那些,听从冒顿的指令便是。
他想的最多的,仍然是森林练兵的一些场景,总结自己在指挥过程中的得失。
越想,越觉得自己笨,如果现在再让他带着他那一百兵士去狩猎,他一定会比过去的收获更大。
于是,幻想的空间更广泛了。
大哥说了,狩猎的目的是为了练兵。
我们狩猎,敌手是愚笨的畜生。
要真上了战场,狡猾的敌人是不会听从我们摆布的,必须随机应变。
可这随机应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是何等的难也。
大哥还说,战争的胜负,取决于能否让对手听从我们的指挥。
对手怎么能听从我们的指挥呢?
须卜道乐根至今也没想明白这话的道理,更悟不透其中奥妙。
挛鞮傲云第一次离开故乡走这么远的路,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大,似乎永远都到达不了天边。
挛鞮傲云看到什么都新鲜,甚至有些目不暇接。
挛鞮傲云觉得,这大千世界,各地惟一相同的便是这天空了,无论走到哪里,也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山有高有低有远有近,水有长有短有急有缓,惟一琢磨不透的还是这天空,说它深,深得深不见底,说它浅,浅到我们就置身其中。
尽管云的形状不一,颜色轻重不等,无论多么让人想入非非,可姿态总是一样的,落落大方,让人无可挑剔。
挛鞮傲云正胡思乱想,只听冒顿说:“终于看到这条大河了。”
冒顿自己开辟了这条通往月氏国的路,当然担心是否还能找到那条大河。
那条大河是通往月氏国的坐标,若是找不到大河,将会失去向前的方向,又会走许多冤枉路。
冒顿他们顺着大河的北岸向西前行,又随着大河的走势向南而去,最后离开大河继续向西。
这一个大弯,便耗去了几日时光。
冒顿想到,再向前去,就应该是他设计好的伏击月氏国大军的地方了,如果照直前行,极有可能就会撞上月氏国大军,必须继续向北绕行,绕开这道天然长廊。
他们又向偏北方向绕出一个大弯,多走了两日路程,复向西,便跨过了匈奴与月氏国之间的那段欧脱地。
正走着,挛鞮傲云突然惊呼道:“快看!”
冒顿和须卜道乐根向挛鞮傲云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他们的正南方的天边,远远看到,正有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开去,逶迤几十里,直指他们绕过的那道长廊而去。
冒顿异常兴奋,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
因为他真切地看到了月氏人正被他指挥着走向死亡。
世界上最让人开心的事,莫过于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此时,冒顿已经肯定,他的计谋已经成功了一半。
冒顿的计谋共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将月氏国大军调离原地,进入匈奴,走进独孤敖嘎和宇文阿古达木预先布置好的伏击圈。
第二步是再调月氏国大军朝月氏国奔亡。
当然,后面还有独孤敖嘎的追兵。
冒顿担心的是前半部分,他让独孤敖嘎到达与月氏国邻近的宇文阿古达木的万户以后,广泛散布东胡攻打匈奴的谣言,又让宇文阿古达木的军队浩浩荡荡向东开进,接着让兰傲木嘎和公孙伊德日以东胡使节的名义出使月氏国,皆为了实现将月氏国大军调离原地的目的。
现在,冒顿已经亲眼看到,他的目的达到了。
须卜道乐根看到月氏国大军正向他们匈奴开进,大惊失色,对冒顿说:
“大哥,那些大军是开往我们匈奴的,月氏国就要与我们开战啦!”
冒顿不屑地笑了一下,得意地说:
“是呀,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困扰我们多日的月氏国威胁,就要解除了。
“那些月氏国大军,是听从我的号令而开往匈奴的。
“我已让独孤敖嘎和宇文阿古达木在前面设好了埋伏,这些大军正在开往我们的伏击圈。
“接下来,就要看独孤敖嘎他们能不能掌握好分寸了。”
须卜道乐根看到冒顿兴奋的样子,显然已经成竹在胸,才放了心。
须卜道乐根这时才想到此行的目的,问冒顿:“我们来月氏国干吗?”
冒顿轻松地说:“与傲木嘎和伊德日回合呀,他们俩在前面等我们呢,我们快走吧。”
须卜道乐根突然明白,这一切原来都在大哥的安排之中,便不再担心,催马紧随冒顿向西猛跑。
冒顿估计,此处距离月氏国王宫还有一日路程,月氏国大军全部进入那道大峡谷,需两日时间。如果明晚他们得手,王宫卫士追上大军,大军正好全部进入了独孤敖嘎为他们准备好的口袋。
只可惜,这口袋阵还不能扎口,他还没有胃口将这些大军一口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