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启程了。船只离港口越来越远,而吹来的海风却越来越凉爽湿润。她撑着自己的腮帮子,享受在船上难得的悠闲时光。人们纷纷向这艘船只挥手,以示告别。瑞恩,那只聪明的乌鸦,则停在她的肩膀上。一人一鸟红色的眼睛同时注视着这个场景。突然,有个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那种声音几乎让希尔维娅终生难忘,“希尔维娅!你错了!你大错特错!程序正义是高于结果正义的!”那个朦胧的人影正在拼了命似的大喊大叫着,活像一个疯子,“程序正义,从根本上来讲,是保证结果正义的前提!不经过合理的程序,就算得到合理的结果,那也是违反了我们的法治精神的!我们绝对不可以因为少数个案的实体正义缺失,而放弃掉能让大多数人伸张正义的程序正义!你也太局限于你自己了!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傲慢的家伙!你这种以偏概全的思考方式是时候跟上潮流了!我们的法律绝对不会一成不变的!它会得到改造!它会得到完善!我相信,只要正义存在的一天,法律前进的步伐就不会停止!喂!喂!喂!你听到有没有!希尔维娅!喂!喂!”女孩子跳着脚,朝着船只离开的方向大喊大叫着。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用像看着一只怪兽出现在城市里的眼神看着她的所作所为。“精神病作了吗?”“不像啊……你看她仪容仪表还是很整齐的……从打扮上来看不像精神病……”“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准将直呼其名……”
美狄亚看着那个女孩子,假装有点奇怪道,“咦?希尔维娅?那是谁?怎么对你这么热情?”希尔维娅有点无奈,也有点欣慰的笑了,“那是……那可能是未来法务部的席大法官吧?”离别祖国的伤感竟然被这个家伙硬生生地冲淡了不少。哼……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不过,知道这个事实后,希尔维娅真的非常高兴。——在目睹了残酷的现实后,有人依旧选择了和她不同的道路。是的,完全不同的道路。那是一种更加高尚,更加无私,也更加长远的道路。与深渊永不停歇地战斗着,却依旧坚定地拒绝成为深渊本身。希尔维娅感慨道,“真是一个纯洁无瑕之人……美狄亚,我们战斗了那么久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这种灵魂开辟前进的道路吧?”美狄亚无声点头。“是啊……这就是我们至今依旧不停战斗的意义。”
“哟呵!”激动人心的氛围刚被渲染起来,就被另一个女声打断了。甲板上响起了德莉莎的声音。“还真是令人心动不已的旅程!好!就这样一鼓作气!往前冲!”“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到别处玩去。”希尔维娅不悦地看着那个不断跳动着的身影。德莉莎回头看她,修女服变成了一丝不苟的军装,散下来的头也特地编制成了双马尾型。唯一不变的应该是狄俄尼索斯,只不过那个十字架圣迹品的位置从德莉莎的脖颈处移动到了她的帽子上。远远看上去,还真的挺像个真正的装饰品。“不不,像你这种常年到头在外奔波的家伙,是无法理解那些整天都呆在国门之内的修女的日常的。”德莉莎依旧兴奋不已,她不安分地在甲板上不停地跑动着。
美狄亚听到这话差点噎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教会的人还是不可多信。天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今天可以和颜悦色地对你说愿神明保佑你,明天就可以杀上门来让你交税。反复无常就是对新月最好的注解。”希尔维娅回答道,“不,美狄亚,你多心了。我觉得德莉莎是可以相信的人。看,她在我的身边呆了那么久,可是,我依旧没有收到关于自己消息走漏的情报。德莉莎并不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人。她只是喜欢走中间路线的那种人罢了。只要我们不碍事,她也不会特意来找我们的麻烦。而且,她对于我们还是非常有用处的——你想要教会的哪一个人来代替德莉莎的位置呢?如果德莉莎真的如你所愿,被我逼走了呢?你要找谁来代替她的位置?嗯?”
“哼!”美狄亚转身走了。黑色长直的头的空中画了个弧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也许是一种对德莉莎变相的肯定吧。起码她不会再反对留下德莉莎的决定了。希尔维娅接过船上的仆人递过来的果汁,眯着眼睛,打量着在船只的移动下看起来像是在流动着的星河。“真是久违的旅程……”德莉莎看见美狄亚走了,这才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你不是说过——你有战争恐惧症吗?为什么还表现的那么高兴?”希尔维娅尝了一口果汁,双手撑在了船的边缘上,一派悠闲的作风。——根本不像是去赴死,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去度假的味道。
德莉莎也学着希尔维娅的动作,把自己的双手支撑在船的边缘上,她眯起眼睛,“说实在话——有战争恐惧症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德莉莎突然住了嘴,她意识到,刚刚她似乎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关于自身的真相。于是她迅地改口了,“你知道吗?希尔维娅?你热爱战争的唯一原因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战争。我的挚友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在我看来,你从战争中得到的东西远不及你在战争中失去的千万分之一。——你究竟为什么而战斗?这是我唯一感兴趣的。”德莉莎转过头来看她,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追随我到这里?还真的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女人。”希尔维娅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本性并非好战。甚至,有的时候,人类之间互相的倾轧和争斗会让我感到……自内心的恶心。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代表了我本身这个人,我还继承了我的老师的遗志,我的晋升给了很多人希望——这个国度并没有年轻人想象中的那么无可救药。只要你肯努力,在这里生存下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为了这些人,我的前进才被赋予了意义。”
“——是吗?”德莉莎沉思着。“你的工作看起来倒比我们高尚多了。施舍只能让人生存,却不能赋予人以上进的动力。”“怎么?听起来你对自己的存在方式产生了怀疑?各行都有各行的苦衷啦。偶尔的动摇是被允许的,但是,最好不要太沉溺其中……否则,你就会带着这份迷惘死在人生的战场上……有的时候,果断比犹豫更需要勇气。”
——就如同她以前的很多朋友那样。
经历了十多天的海上之旅,希尔维娅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东莱切尼这片土地的边界上。融雪未消,风吹来还带着一丝凉意。被领路的士兵带了好久的山路,这才绕到了军队的驻地。美狄亚已经习惯性地开始汇报起了情况,“三万兵马,老弱病残,精兵的数目最多不过三分之一。粮食掺假太多,估计是后勤部和那些无良商人的联手克扣导致的结果。还有——很多士兵似乎对于我们的到来不报任何期望,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除了我们本身。这支部队可能随时背叛阿尔博丹。所以,进攻还是撤退?希尔维娅?”
“现在下断定还为时尚早。德莉莎,伤员就先麻烦你照顾了,可以吗?”德莉莎点点头,跟着另一个士兵飞快地走了。希尔维娅则掀开为她专门准备的帐篷,破破烂烂,不堪一击,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主将的居所,三个人走了进去。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开始在这里度过未来的好几个月,或者,一生。这是最坏的打算。
“地图,先把地图挂起来。还有沙盘——”希尔维娅咕哝着,把带来的地图挂在了帐篷里,以方便自己随时查看。文森特和美狄亚则费尽心机地摆弄着桌上那个破烂不堪的沙盘。“我们现在在这里。”美狄亚把阿尔博丹的旗帜插在了沙盘的中央。“不得不说,那位被召回去的将军实在是个草包,我们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四面楚歌——从来没见过这样带兵的人。”文森特则默契地接口道,“如果前进的话,左边的利尔奥和右边的东莱切尼很有可能对我们进行合围,而后面,则是来自帕夏那里野蛮的族群——他们疯起来也不够这里的老弱病残受的。真不明白那个脓包的脑回路。”
“而且,治军还一团糟。这里就差变成土匪窝了。”美狄亚无奈地叹气。文森特看着希尔维娅,“老大,你想怎么翻盘?”希尔维娅抿着嘴,“你们说的情况确实无不道理。但是,合围只是针对未来的情况而言。利尔奥和东莱切尼应该不会预料到——”她看着东莱切尼的标志,“对,他们的对手,是个敢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