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三月中旬,年初爆发的战争,此刻进入一个都不敢大动的敏感期,在得知陕甘大军败退回潼关之后,慈禧和光绪都看到了危险,奕䜣力主北线防御,等待洋人有所突破,他把希望寄托在日本和英国增兵之上。
各部重臣除了支持奕䜣外,想不出其他办法,单靠大清的力量,似乎已经无法剿灭刘奇,若不是刘奇重病不能见人的传言天下皆知,恐怕都没人看好大清国。
这么说不仅仅是此番大战,破虏军几路取胜,连洋人都招架不住,还在于大清国终于进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一年前在热河闹事的金丹道被载津宰杀一番后,其首领杨悦春逃到多伦附近,消停了些时日,见清兵无暇大军来剿,再次作乱,等满清和洋人勾结,开始围剿刘奇时,杨悦春已经重新啸集万人,先是往北乱杀一气后,趁着大清国重兵南移,杀回赤峰一带,他们带来的破坏,远比刘奇大得多,蒙汉之间的大对杀,让更多蒙古人北移,而汉人则南移,到三月,杨悦春已经堪比当年的苏长水和柳午天。
虽说人数上比苏长水差得远,但塞外是大清国空虚之地,而且杨悦春在塞外,除了抢掠,根本没有能支撑他造反的物质基础,因此,惊人的破坏下,在赤峰自称为平清王的杨悦春成了大清国另一个心腹大患。
在南方,为围剿刘奇,各省督抚都不得不加大各种税费的征集,搜刮各种物资,百姓压力巨大,一些地方,因地方官搭车搜刮,几乎没活路的百姓终于开始造反,虽说比不上刘奇那种浩大声势,但却如星火一般,四处烧。
一些落草为寇之人,也做起打天下的美梦,打着各自旗号,开始扩张地盘,到三月时,光湖北北部,破虏军退出后,张之洞难以控制的真空地带,就有十一个称王的,湖南、贵州等偏远地区,合起来七八个王也是有的。
要命的是杨昌浚曾经用于借口的河湟不稳,一语成谶,河湟一地爆发大规模冲突,官府弹压不住,眼见着已经是造反的势头。
除了死守直隶,等洋人救命,大清朝廷已无招数,荣禄退兵是必然的,奕䜣希望这他能守住顺德府到冀州府一线,而攻打德州的大军,也只有退守河间、沧州一带,令奕䜣稍感安心的,是破虏军海军已经不复存在,他不用担心海路。
至于慈禧暗示是否到西安暂避一事,奕䜣觉得可以做些准备,不过他向慈禧表示,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动,他主张沧州一线不破,不用去西安。
而载津依旧无解和郁闷,他发现除了可以折腾刘奇,并无其他化解危机的办法,也没有什么机会,实现他的野心。更让他担心的是,张青禀报所府里多次发现有人夜里闯入,虽说只是最外围,而且并未造成什么损失,可载津心里发毛,除了刘奇,还会有谁这么惦记他?
朝中人谈论刘奇何时病亡的话题,也让载津无语,他很想骂这些蠢货,若真如消息所言,那山东,那破虏军就一点都不紧张,不异动?可他又怎么告诉他们,若不是他折腾,刘奇会好好的露面!怎么就没聪明人呢?
要能猜到刘奇无恙的聪明人,可真不好找,毕竟事情太诡异了,相反,不聪明的到还猜出些来。
比如哈根,这位驻泰安领事认为刘奇啥事都没有,他的猜测是刘奇故意不见人,以此让各国犯错,这种猜测虽说奇葩,却击中了事情的本质,刘奇生病是假的,只要相信这一点,任何决断都会变得不一样。
哈根当然也不是瞎猜,他在泰安有他的优势,一开始刘奇遇刺传言出来后,泰安仅仅慌乱了几天,便恢复平静,这之后除了街头巷尾有忧心言语,官府没有任何异动,他见不到刘奇,但从后来去见谭嗣同,从谭嗣同并无多少压力的表情上,他就能断定,兰婧王府运转一切正常。
而这几日和谭嗣同商谈六国俘虏一事,更是明显,这档事谭嗣同能决断,背后没有刘奇支撑,完全不可能!
让哈根感觉难受的,是他的谈判对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谭嗣同说他是兰婧王任命的主谈判官,名字他从未听过。
谈判伊始,他就领教了厉害,这人德语、法语、英语随便来,地道得他都拙舌,而且话多得让人难以招架。
他不知道,陈季同这么做既有炫耀,也有外交谈判技巧在里面,其目的,就是告诉哈根,你别蒙我,我啥都知道!
哈根一开始不知道陈季同跟他扯什么老朋友,友谊这些事情,和他调停有何关系,更不明白陈季同为好多交易停滞,青岛封锁这些事情惋惜要做什么,直到陈季同和他大谈欧洲格局,德国的地位后,他开始警觉了。
“哈根先生,处于对德国的尊敬,和双方的友谊,我们在德国的调停下,释放各国俘虏,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这几国不宣而战,贸然就跟着英法来打我们,总得有个说法…….”
说法是自然的,哈根已经知道各国的底线,出钱赎人,合计能给个十万马克最好,不行三十万是上限,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得私下给,悄悄做。
说白了,这既是顾及面子,也不想得罪英法,哈根想了想,得反客为主,他问陈季同,要什么说法。
“自然是承认战败,投降……”陈季同淡淡道。
这是和谭嗣同商量好的,所谓漫天要价,不是要多少钱就是天价,而是最难达到的条件是天价。
果然,哈根差点没跳起来,这种条件要答应,那别在欧洲混了,他讥笑道:“难道破虏军损失一两千人,也投降?”
“当然不!哈根先生,你别忘了,是这几国想要结束双方的战争的。”
“这些国家并未提出结束战争,是我们德国希望能调停这场纷争。”哈根狡辩道。
“哈根先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还从未在欧洲听说过,没有交战任何一方私下提出,有哪国这么眼巴巴的出来调停,除非……你们德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哈根先生,这可影响你我双方的友谊啊……”
哈根语噻,友谊又拿出来了,他想了想道:“投降对各国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陈先生对欧洲如此了解,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做不到,我想,一些补偿,或许更妥当些……”
“补偿?”陈季同笑笑:“正如哈根先生所言,六国加起来,不过五六千人,投降没意思,补偿其实也没意思,能补偿多少?哈根先生还不如转告各国,让他们向本国报告,就说来中国的这些人都死了,让他们各国直接补偿这些人的家人,岂不更好?”
哈根再次语噻,陈季同这个说法显然是成立的,对各国来说也是最省钱省事的,可关键是这不是一国的事情,而是六国,同时在中国死了一千上下的人,岂不笑话?这等于甩开膀子,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方不要钱,投降不可能,谈判等于陷入僵局,陈季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转而又和哈根谈起两边的友谊,说起他的惋惜,弄得哈根火大的不行,你老扯这些做什么?
不得已,他以和各国交涉为由,提出休会,谭嗣同同意,并告诉他,考虑德国的友谊和德国提出调停,他已经放弃了让各国俘虏在泰安游行示众的打算,算是给德国一个面子,不过,这些俘虏可不能白吃白喝,他将让俘虏去做苦力,修路。
等于有些变相的警告,哈根无奈,只得提出可否缓一缓,在这期间,所有费用由德国承担。
“那好吧,哈根先生,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不是我们非要你出钱,而是白养着,百姓那里不好交待…….”
哈根脸色不好看,可还得感谢谭嗣同宽宏大量。
回去后,哈根回想谈判过程,算是渐渐明白了,这些中国人表达的意思是,要颜面可以,得出钱,出大钱,几十万马克肯定搞不定,一两百万或许能有些眉目,若各国心痛钱,那就得德国做些什么,那友谊,那惋惜,不是白说的。
哈根有些后悔,没顺杆子谈谈友谊、惋惜的深度和广度,如今失了先机,再谈就有些麻烦了。
看看各国还能出什么价码再说吧,哈根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