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早就猜到了,在戈登与白齐文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条秘密的联系通道,双方正是通过这条渠道,不断地书信往来。之前的几番交战,不过是两人都想为谈判增加一点点筹码而已。
这条秘密通道,就是常胜军的舰长。常胜军拥有着四艘炮艇:“海生”号、“高桥”号、“飞而复来”号与“升得利”号。这四艘炮艇中,“飞而复来”号与“升得利”号,基本上不参加战斗,只负责运输辎重与伤员。经常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就是“海生”号与“高桥”号。
这四艘炮艇的舰长都是美国人,相互之间都是交心换命的好朋友。
“高桥”号的舰长叫钟思,“海生”号的舰长叫戴维森,虽然钟思驾驶着“高桥”号跟白齐文一道去了苏州,但钟思与戴维森之间,却几乎每天都在通信,两人时常偷偷开船出来,在水面上把酒临风。
白天时,钟思驾驶“高桥”号,在白齐文指挥下向“海生”号开火,而戴维森则操纵着“海生”号向“高桥”号开炮。等到了晚上两人偷偷坐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越想这种生活越是别扭。
唉,兄弟们就应该扎堆凑到一块儿,干吗要分成两个阵营相互打炮呢?
这种人际关系纽带,决定了白齐文与戈登很难将敌对状态维持下去,他们必然要坐在一起,寻求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在戈登先生的明确要求下,双方进行了实质性的接触。首先来到的是誓死追随白齐文的“高桥”号舰长钟思,坐在他对面的是戈登及一名欧洲军官。戴维森舰长以担保人的身份,坐在中间。
钟思舰长说:如果白齐文先生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证,我相信他会很愉快地参加会晤,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登道:钟思舰长,请你相信我。
钟思舰长:理由?
戈登:因为我始终相信你们。
钟思舰长被说服了:好,我会向白齐文先生转达你的善意。
又过了几天,“高桥”号与“海生”号再一次秘密会晤。这一次从船上走下来的,是由钟思舰长陪同的白齐文。
会谈开始之前,戈登提议道:先生们,我建议我们先去凭吊华尔先生。他为荣誉而死,他的勇气和智慧,都是我们所无法比拟的,他值得我们这些在异邦战斗的幸运儿永远永远地怀念。
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戈登先生发现,华尔先生是常胜军最脆弱的所在,任何时候只要祭起华尔先生的亡灵,就能够收到震慑人心的效果。果然,白齐文等人非常感激戈登的建议,众人在华尔先生曾经停厝的舱室前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默哀仪式,然后开始了正式谈判。
谈判桌上,仍然是双方对坐。戈登及一名欧洲军官是一方,白齐文和钟思舰长坐在另一侧。戴维森舰长以担保人的身份,居中而坐。
谈判开始了,白齐文两眼发亮,率先开口:戈登先生,我已经听说了你在常胜军中的表现,老实说,我非常赞赏你。
戈登闷闷不乐地回答道:白齐文先生,我也是一样。平心而论,如果现在我叛逃的话,很难想象常胜军中会有人冒死追随我。我的心里非常好奇,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白齐文:钟思先生他们不是追随我,是在追随华尔先生。
华尔先生……这四个字就好似一个可怕的魔咒,让戈登满脸痛苦,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述的压力。
半晌,戈登终于憋出一句话来:白齐文先生,如果华尔先生还活着,我想他一定不会同意你现在的选择。
白齐文冷冷地睨视着戈登:我想我比你更了解华尔,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一同出生入死,交心换命。
未必!戈登反唇相讥:上帝知道,华尔先生死后,我每天夜里都在为他祈祷,祈祷他早日升上天堂。而你,却打伤了他的妻子——美丽的张梅女士。
白齐文看着戈登,慢慢说道:我没有打伤华尔先生的妻子,而且,那件事情只是个意外。
你有伤害!戈登指责道:你抽了杨坊的耳光。在中国,像杨坊这样有身份的官员,被扇耳光就意味着奇耻大辱。而且杨坊是华尔先生妻子的养父,这个耳光同样等于打在华尔先生的脸上。你伤害了华尔先生的家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能够否认吗?
发现局面失控,钟思舰长立即举手:抗议,我表示抗议,我要求谈判回到预定的话题上来。
戴维森舰长敲了敲桌子:提议通过,请先生们继续。
谈判重新开始,白齐文首先发言:戈登先生,如我刚才所说,我非常赞赏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据我所知,每次在战场上,你都是手持藤杖,出现在炮火最密集的地方,而且总能奇迹般地取得胜利。我的士兵们传说,你带头冲锋时挥舞的小棒,是胜利的魔棍。
戈登道:谢谢白齐文先生的赞赏,这只是一个军人应有的表现罢了。
白齐文的目光,突然变得悲哀起来:戈登先生,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们两人之间的分歧,导致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军队的分裂。为什么我们不化解分歧,让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团结起来,再一次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呢?
戈登狐疑地看着白齐文: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敌人又是谁?
白齐文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向着戈登,低声道:北京,当然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