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后宫甄嬛传》第五十一、五十二两集的朋友们,一定会注意到下面的情节:齐妃眼见儿子与皇后亲热的情景,深知自己的罪行会连累儿子前途。齐妃托付皇后照顾皇长子弘时,绝望自杀。这里,就有个问题:齐妃是谁?弘时又是谁?
齐妃李氏,知府李文辉女。三子,弘昐、弘昀、弘时,只有弘时活至成年,其他两个皆殇;一女,下嫁星德。这里,我们要注意,雍正皇帝共得十子四女。
长子弘晖,母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生于(1697)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六日,殇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实际上的第二子弘昐,因早殇而未序齿,康熙三十六年(1697)六月初二生,康熙三十八年(1699)二月二十九日殇。母齐妃李氏(时为雍亲王侧妃)。二子弘昀,母齐妃李氏(时为雍亲王侧妃),康熙三十九年(1700)八月初七日生,康熙四十九年(1710)十月二十日殇。三子弘时,母齐妃李氏(时为雍亲王侧妃),生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二月十三日,殇于雍正五年(1727)八月初六日。四子弘历,清高宗,乾隆皇帝,母孝圣宪皇后钮钴禄氏(时为雍亲王格格);生于康熙五十年(1711)八月十三日。知道吧,从1697年夏开始,直到1704年为止的这很长一段时间里,给日后的雍正皇帝生育过儿女的,就只有齐妃李氏了。附带说一句,齐妃李氏为雍正皇帝所生的女儿也是在这一时期。由此可见,这一时期齐妃李氏受宠的程度。
雍正皇帝第一子弘晖逝年8岁,第二子弘昀逝年11岁。此后,弘时成为雍亲王府邸的大阿哥。弘历(乾隆皇帝)出生前,年已八龄的弘时,还是雍亲王的独子。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雍正元年(1723)八月雍正皇帝宣布秘密建储的决定时,却以“诸子尚幼”为理由,认为不可举行(公开)建储。当时弘时已20岁,绝非幼龄,况且其子,雍正皇帝的长孙永珅,也已3岁。雍正皇帝的上述话语,透露他在考虑皇嗣人选时,实际上已将弘时排除在外了。按常理而言,弘时应是雍正皇帝择嗣时的首要人选。因为他既在诸子中排行最先,又已成人,且有子嗣,其生母李氏在雍邸时已是侧福晋,其名份仅次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弘时的上述优势,都是弘历所不具备的。可是,雍正皇帝建储时却弃长而择幼,选中比弘时小7岁,尚是一位少年,其生母钮祜禄氏在雍邸时并无正式位号的弘历。雍正皇帝为何不喜欢弘时呢?
弘时20岁以前,先后经历了康熙皇帝两废太子,诸皇子为谋取储位拉党结派,明争暗斗,皇十四子允禵率师西征,收复藏地,康熙皇帝猝死,胤禛获取皇位等一系列大事。乾隆皇帝称弘时“放纵”、“不谨”,表明他具有率直、任性的性格特征。尽管尚无史料予以证实,但根据雍正皇帝其后勒令他去做允禩之子这一情况,似可判断早在雍正皇帝继位前,弘时对于允禩等人,即有一定好感,他对康熙朝晚期储位之争的看法,具有与其父胤禛截然不同的倾向性。因此,雍正元年雍正皇帝秘密建储时,当然要将这位怀有异志之子,排除在外。尽管如此,雍正皇帝继位前,他与弘时之间并无明显的利益冲突。当父子两人分别完成从皇子到皇帝,从皇孙到皇子的角色转换后,由于具有居长、生母地位较高等优势条件,弘时对储位怀有希冀,也是情理中事。然而,雍正皇帝秘密建储后,这对父子的关系逐步恶化,双方矛盾的性质,也随之改变。
雍正元年(1723)八月,雍正皇帝的秘密建储虽然做得十分缜密,但仅三个月后,便由他本人泄露了天机。是年十一月十三日是康熙皇帝周年忌辰,雍正皇帝并不亲至景陵致祭,而是派年仅13岁的爱新觉罗?弘历代其前往。这是一个意味深长之举:在位皇帝特遣未来的皇帝向升天的皇帝致祭,奏告王朝百年大计已定,储位已有所属,并祈求先帝在天之灵的佑护。对于雍正皇帝这一举措最为敏感,且又因之最为沮丧者,莫过于弘时。一年后,他的疑虑再一次被证实。雍正二年(1724)底康熙皇帝“再期忌辰”,弘历第二次“祭景陵”。至此,弘时对储位的幻想已完全破灭,在怨恨与嫉妒心理的作用下,他进一步倒向雍正皇帝的反对派允禩一方,对其父所做一切持不以为然的态度。
雍正皇帝的继位,使允禩等人所拥戴的皇十四子允禵帝梦成空,他们做为新帝的反对派,受到皇权的制约和打击。雍正皇帝在秘密建储中以弘历为储嗣,弘时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永远丧失。自身利益受到损害这一共同原因,使弘时与允禩等人在政治上相通相近,并对雍正皇帝产生极大不满。从实质上看,雍正皇帝与弘时的矛盾,具有维护或削弱皇权的性质,随着弘时与其父关系的恶化,他已逐步站到皇权的对立面,为皇权所不容。值得注意的是,雍正皇帝继位后与弘时之间矛盾的发展,呈现出显著的阶段性特征,从中也反映出秘密建储之举以及雍正皇帝对允禩等人的打击逐步升级,对于他与弘时关系所产生的影响。
雍正皇帝继位初始,对弘时尚怀有父子之情,为其择师一事,颇费心思。元年(1723)冬,56岁的安庆府教授王懋竑被召见,授翰林院编修,“命在三阿哥书房行走”。王懋竑原籍江苏宝应,自幼师从叔父王式丹,“刻厉笃志,耻为标榜声誉,精研朱子之学,身体力行”。雍正皇帝特从千里之外,找来一位惟谨惟慎,具有浓厚封建正统思想的宿儒,专门辅导弘时的学习,用心可谓良苦。这说明他对弘时尚抱有一定希望,认为后者或许能够在师傅的言传身教下,有所长进,改弦更张,使父子关系得到改善。
福建漳浦人蔡世远被雍正皇帝选做弘历与弘昼的师傅之一。史载,王懋竑上任后,与蔡世远“同侍内廷,卯入酉出,敬谨奔走”。看来,雍正皇帝继位后,即阖家迁入紫禁城皇宫,弘时虽已完婚生子,但亦同住宫内,并未分府另居。雍正皇帝所称弘时“断不可留于宫庭。”即指此而言。
清宫每年岁末,例由皇帝向大臣颁赐福字。元年十二月,雍正皇帝“命书房中有未得福字者,令亲诣养心殿”。适逢“三阿哥奉差出府”,王懋竑“不往书房,不得与赐,而蔡公独得之。次日,三阿哥言当请赐”,王懋竑“以小臣不敢请”,与户部尚书张廷玉相商,张廷玉对他的态度深表赞赏。这件事中,弘时的率直性格与王懋竑的谨小慎微作风,都表露无遗。弘时的“奉差”则表明,此时雍正皇帝与弘时的关系尚未破裂。雍正二年(1724),王懋竑奔丧还乡,雍正皇帝令其“治丧毕即来京,不必俟三年满”。说明在他看来,王懋竑对弘时的规劝与教育,是无人能够替代的。是年冬暮,有从京师至江南办事的官员见到王懋竑,“促来春进京,且致三阿哥惓惓属望之意”。足见弘时对师傅王懋竑颇有感情。更重要的是,这反映出直至雍正二年(1724)底,弘时的情况还属正常。雍正三年(1725)八九月间,王懋竑扶病返京,但“养疴旅邸,不接一客”,半年后休致归里。有关史籍记述他返京后的情况时,都只字未提三阿哥,表明弘时这时已出事,雍正皇帝勒令他做允禩之子,当发生在三年(1725)八九月之前。王懋竑的养疴与休致,同他为避祸端而生急流勇退之念,或许也有一定内在联系。
促使雍正皇帝与弘时关系急剧恶化的具体原因与过程,已无考,但看来与清除反对派的进程,息息相关。雍正皇帝清除反对派的斗争始于雍正二年(1724)。翌年二月后,因“三年服阙”,雍正皇帝不再有所顾忌,打击力度随之加大。所以,雍正三年(1725)春夏之交,弘时因储位落空而与皇父的矛盾迅速激化之际,也恰是雍正皇帝清除反对派的斗争全面展开的关键时期。正是在此期间,弘时的立场完全转向允禩等人,同雍正皇帝的关系彻底破裂,按照他的禀性,甚至还可能公开表示对允禩等人的同情,以及对雍正皇帝的非议。这自然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允禩等人也会以各种方式,予以拉拢。弘时在受到被逐出宫、勒令为允禩之子的严惩后,并未退缩,依然故我。因此,四年(1726)二月,雍正皇帝将允禩、允禟等人从玉牒除名仅仅一个月后,对弘时也予以同样惩处。三年(1725)春夏之间,雍正皇帝公开表示与弘时父子之情已绝,勒令他去做允禩之子,这不仅是为“教导”其他皇子,更重要的是为了警告仍“以允禩为屈抑”的诸王大臣们,“使知儆戒”。弘时被除宗籍,交与允祹“养瞻”后,其心情与处境皆可想见。仅仅挨过一年半,24岁的弘时便郁郁而终,也是不难预料之事。
弘时事件,不仅是雍正皇帝个人家庭生活中的一幕悲剧,而且是那一特定历史条件下,满族统治集团内部权力之争的产物。雍正皇帝在清除反对派的斗争中株连甚众,打击面过宽,以致遭到众多皇室、贵族成员及朝臣们的抵制与暗中指责。这一不满情绪与舆论势头之大,甚至冲击到雍正皇帝本人的家庭,连其亲子也加入反对派营垒,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雍正皇帝对弘时的严惩,只是可以泄愤于一时,却无法改变他在清朝最高统治集团中的孤立处境。乾隆皇帝继位后,立即着手解决宗室成员所受惩处问题,释放允禵等人,恢复弘时的宗籍,并辅以其它一系列纠偏措施。这固然是为了促进宗室内部团结,以巩固统治,但也间接表明,即使是雍正皇帝所选定的嗣皇帝,对于他的有关做法,同样怀有异议,只是隐而不露罢了。
弘时事件发生在清朝皇位继承制度由嫡长子皇位继承制向秘密建储制嬗变的转型时期,是两种皇位继承模式交叉碰撞下出现的一个历史现象。弘时对储位的希冀,表明嫡长子皇位继承制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观念,对他已有较深影响,使之不自觉地以此做为要求雍正皇帝立己为嗣的根据。他在价值观等方面,同清朝入关初期的皇子(如顺治皇帝之子,实际为皇长子的福全以及康熙皇帝长子允禔)相比较,已有明显不同,受到汉文化熏陶而留下的印记,在他身上更为突出。
秘密建储的实施,并不能完全消除皇子对储位的希冀,更无从根绝他们的权力欲望。弘时在雍正初年政治风云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生动实例,此后清朝的历史,也将继续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