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昨天的陪伴书写。从弟弟跟妈的约定中,可以知道妈的兴趣很少。
但妈兴趣很少,其实是因为太过操劳,使得培养兴趣的时间变得太珍贵。居然有空闲,妈也会选择睡觉。妈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好好睡一场觉。
妈真的很需要休息。
这次的冲击其实不无预警,妈容易头痛,没有食欲,胃痛,全身酸痛,半夜无法安稳入睡,手颤……将这些痛苦的画面拆开来看,好像是很平常的劳累病,很容易靠简单的成药就将痛苦缓解,所以便容易忽视,但若将这些痛苦全部组合起来的图像背后真相,竟是如此惊悚。又或者,演变得如此惊悚。
最让我们兄弟内疚的,是病痛后的真相还是靠着妈的警觉、与行动力,才将危机提早揭开,要不实在难以想像。
我深深体悟到,为人子的,应该将关心化为实际的行动。
爸妈一有不对劲,做子女的不能老是嘴巴提醒、口头关心,而是该用力抱起父母……直接抱到医院做检查。这种浮滥的小故事大道理听到听腻了,身体却生疏得很。
更重要的,是有些简单的梦想可以开始实践,而不该放在“可见的未来”。未来如果可见,就失去未来的真正定义。
一直想带从未出国的妈去哪里踏踏,也一直未能付诸实现。
妈总是说药局生意忙,多一天顾店便多一天的收入,很传统、很实际的想法。
对负债一直以百万计的我家来说,妈一直身体力行节俭。这样的对照常让我感到内疚,尤其看见妈一双鞋子穿好久好久。
有次我故意买了一堆阿瘦皮鞋的礼卷,想说钱都先花了,妈总愿意买双新鞋了吧。结果拉着妈到阿瘦皮鞋店里挑鞋,才发现妈的脚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小,小到整间店找不到合适的尺码。
“没关系,我们有提供尺码订做的服务喔。”店员小姐亲切地建议。
“谢谢,不用了。”妈婉拒,转头跟我说:“这个礼卷还是留给爸爸跟老三用啦。”
最后真被老三用去。
有时跟毛约会,吃着外面的简餐吹着冷气,我便会想,改天该说服妈跟儿子约个会,吃个馆子。但妈只要吃到麦当劳跟肯德鸡就觉得满足。真要开口请妈吃个贵一点的东西,我反会怕被妈责骂而不敢开口。
很辛酸的矛盾。有时我会因此背脊发冷。
“妈,以后你跟我住的时候,每天只要负责看hBO跟睡觉就可以了。”我在家里写小说时,偶而跟妈这么说。
“好啦好啦。”妈一贯的回答,挂着笑容。
“妈,那些负债根本就不算什么,好加在你生了三个儿子,所以什么债通通除以三,就变得很简单了。只要过几年我们都毕业当完兵了,一下子都还光了。”我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安慰我妈:“然后我们就可以买新房子了。”
妈似乎没有怀疑过我的话,很欣慰我们兄弟的团结。
但距离妈享清福,我在咖啡店写小说,妈在一旁翻杂志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
如果只有计画,却没有“现在就开始的冲动”,就只能一直停留在计画。
人生有太多事够资格成为藉口,要上课,要打工,要上班,要谈合作,要回信,每一个藉口都是正经八百,都是所谓的正事。一如预料,大多数的人选择与奉献错过,然后不自觉缠在自己结吐出的内疚的茧,永困不出。
有两种极端的情绪会纠缠人一辈子。
一种是自尊心被剥夺的困窘,另一种则是不断沈淀的内疚。
以小说的用语,这两种一刚一缓的极端情绪,会各自制造出两种很极端的人。若发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情况……我很难想像泪要怎么收止,也很难想像我是否会因失落过多而失却大部分的情感。但这些失落都比不上无法满足妈追求的幸福。
所以我必须破茧。每个子女都该破茧。
但大多数的人看了这篇文章,察觉到触手可及的茧,还是不会拨个电话回家。
因为总是有正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