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张岳其人其事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孔二狗 本章:十、张岳其人其事

    在市三院痛打三虎子之后不久,也就是1986年12月31日晚6点左右,赵爷爷去省里开会不在家,孙大伟和小纪、李武三人又凑在了赵红兵二楼的卧室里。

    六中在元旦结束后,整晚教学楼不熄灯,允许全校的同学在夜间12点新年联欢过后继续打扑克、下象棋。赵红兵已经和高欢约好,12点以后去六中高三(四)班一起打扑克。孙大伟也惦记他的“女友”,要跟着去,小纪、李武和张岳也起哄非要去,没办法,赵红兵只能答应了。那天张岳下乡收国库粮还没回来,大家边聊天边等张岳。

    赵红兵听着他们聊天,不怎么搭话,美滋滋地玩着吉他,看样子,他晚上去六中玩扑克的时候还想带着吉他。

    “红兵啊,你去了以后只能下象棋,不能玩扑克。”孙大伟表情凝重地说。

    “我凭什么不能玩扑克?”赵红兵不解。

    “你看看你那手指头,如果和高欢的同学一起玩牌,你的右手肯定要摸牌,人家看到你手指头肯定想:哎,大美女高欢怎么找了个残废呐!”孙大伟又故做替赵红兵着想的样子说。

    “嗯……”赵红兵停了下来,沉思着,“嗯,那晚上我就只用左手下象棋,不用右手。如果没人下象棋我就看热闹。”赵红兵说。孙大伟这句玩笑话赵红兵还当真了,他总是为高欢着想,唯恐心上人为他受哪怕一丁点委屈。

    这时,门响了,狗却没叫。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张岳来了。如果不是张岳,这狼狗一定得叫。这狼狗最怕张岳,只要张岳一出现,它立马钻到狗窝里不出来,并且吓得浑身哆嗦。

    起因是1986年11月的一天,张岳来赵红兵家时,这狼狗冲了上去,狂吠着要咬张岳。张岳一见狗冲上来,怒不可遏,顺手抄起架在院子里花池旁的一把铁锨,直接拿铁锨砸向狗的脑袋。这狼狗一向被赵爷爷惯得威风得很,还没被人打过,被这一铁锨打翻在地,马上爬起来又冲上去,这下咬到了张岳。但张岳那天衣服穿得比较厚,还没被狗咬透,他又一铁锨砸在了狼狗的头上。狼狗这下怕了,转身就跑。张岳不肯善罢甘休,拿着铁锨紧追不舍,打得狼狗满院子乱窜。最后,狼狗钻进了狗窝。张岳没辙,站在狗窝前开始用铁锨戳狼狗,狼狗痛得发出一阵阵的哀号。

    张岳与狼狗的激战,被赵红兵和当时还没跑路的李四全程看在了眼里。

    “你说张岳和狼狗谁厉害?”赵红兵问李四。

    “肯定是张岳厉害。狼狗才一半狼的血统,张岳却完全是个狼崽子。”李四说。二狗认为,李四对张岳的这句评价极为中肯。

    “咱们别拦着,看看张岳今天能不能把狗给打死。”赵红兵说。赵红兵最烦他家这条狼狗,因为赵爷爷总不在家,这狗总是由他来喂。一个大男人成天喂狗,换了谁不烦?赵红兵天天盼着狼狗死,这下张岳可算为他报仇了。

    “狗的命大了,张岳这几铁锨没什么效果,肯定打不死。”李四遗憾地说。

    “完了,狗进洞了。狗洞修得太小了,大一点的话,张岳肯定扔了铁锨钻进去,和狼狗贴身肉搏。”赵红兵后悔没把狗洞修得大一点。二狗认为,最了解张岳的永远是赵红兵。张岳眼睛一红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管是人是狗,把他惹恼了他都去玩命,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计后果。如果狗洞修得大一点,张岳肯定钻进去跟狗对掐。

    “我操,你看张岳在干吗?”李四惊叫。原来,张岳见狗进了洞他打不到了,就开始动手拆狗窝。“张岳,你住手!你拆了狗窝,等我爸回来还得让我修!”看了半天热闹的赵红兵看见张岳要拆狗窝,实在忍不住了。张岳正在跟狼狗玩命,听到赵红兵喊只好停下了。真不知道,这个狼崽子为什么就那么听赵红兵的话。从那天开始,那只狼狗一见张岳就哆嗦,只要听张岳一敲门,这狗立马钻回狗窝。且说12月31日那天,二狗跑下去给张岳开门以后,发现张岳怒气冲冲,一把把二狗抱起架在脖子上,话也不多说就上了二楼。上了二楼二狗才发现,张岳脸上和脖子上的几处血印子,显然是被人挠的。

    “呦!张岳,你强奸谁了?被人挠成这德行。”孙大伟笑问。

    “我他妈的被人强奸了!”张岳怒气冲冲。

    “张叔叔你被谁强奸了?”二狗当时还不懂强奸是怎么回事,以为强奸和殴打差不多,便问了张岳这么一句。

    “一个败家老娘们儿!”张岳说。

    原来,张岳那天下乡到了一个村里,村长招待他,在村委会宰了一只鸡请张岳吃午饭。结果张岳刚坐下来,该村常年在外盲流的无赖陈益就进了村委会。看见村长在请张岳吃饭,陈益根本没客气,也坐在了炕上准备开吃。

    “他是谁?”张岳问村长。

    “哎,陈益,市里的领导问你是谁呢。”村长见到县城里来的干部都叫领导,更何况张岳是从市里来的。

    “哦,我叫陈益,今年32岁,兄弟有事儿吗?”陈益的流氓相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吃?”张岳有点烦了。

    “我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吃?这是我们村,又不是你们村。”陈益耍开了无赖,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个活阎王。

    “你他妈的给我下去,我不打你。”张岳怒了。

    “你敢打我?你哥哥我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你敢打我,我他妈的讹死你!”陈益说。

    “我操你妈!”张岳从炕上站起来,一脚就踹到了陈益的头上。陈益被这一脚从炕上踢到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陈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岳已经光着脚丫子从炕上跳下去了。张岳拿起地上的火钩子(北方农村生炉子用的一种工具,掏煤灰的)就朝陈益头上凿。陈益抱着头站起来就跑,张岳在后面追。

    陈益是光着脚丫子跑,张岳也是光着脚丫子追,这两个人连鞋都没穿。

    陈益边跑边说:“我他妈的讹死你!”张岳边追边说:“我打死你,让你讹!”这俩人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起码跑了500米,张岳觉得追不上了,才光着脚走回了村委会。

    “领导,你这是……”村长接待的领导也不少了,可像张岳这般凶悍的领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要是我爷爷在,早就一枪打死他了!”张岳还不解气,上了炕说。

    “你爷爷是……”村长问。

    “我爷爷叫镇东洋。”张岳说。

    “啊……”估计这村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大人拿“镇东洋来了”吓唬过。

    村长和张岳坐在炕上又继续吃,几杯酒刚下肚,就见窗外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女人,后面的人手里都拿着镰刀、斧头、镐头等农具。

    “把我家男人鞋还我,要不今天你就别想回城了!”这个泼妇在外面喊。

    “这傻娘们儿谁啊?”张岳问村长。

    “陈益的老婆。”村长战战兢兢地回答。他以为张岳这下子算完了,到时候市里怪罪下来,他这个村长也逃脱不了干系。村长低估了张岳,镇东洋不是浪得虚名,他的亲孙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今天看看究竟是谁回不了家!”张岳下地穿了鞋,拿起陈益的鞋走了出去。

    “你男人的鞋在这里!”张岳出了门,用手提着鞋说。

    “给我,操你妈的!”这女人果然凶悍,出口就是脏话。

    据张岳说,他本来是想把鞋还给这个女人的,结果一听这个女人开骂,他火气往上涌,回头就把这双鞋扔到了村委会的水井里。“我操你妈!”这个女人看见张岳把鞋扔到了井里,冲上来就挠。张岳猝不及防,脸上着实被这个女人挠了好几把。张岳被挠得火起,一把就把这个女人推倒在地,跟着还踢了一脚。他可没赵红兵那么绅士,他急了和狗都能血拼,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身后的乡亲看见她被张岳打倒,全冲了上来,这个女人也拿起镰刀冲了上来。张岳回头就跑。

    张岳可不是逃跑,刚才他出村委会门时就看见门口放着一把农村专门叉草用的三股钢叉。三股钢叉到手以后,张岳转身杀了回来。前文提过,张岳总是一出手就想要人命,这次也不例外,他拿起钢叉直奔女人而去。

    那个女人看见钢叉到了面前,吓得呆住了,连躲都不敢躲。还好她身边有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耪锄(一种用来耪地的农具),架住了张岳的三股钢叉,但还是有一股扎到了那个女人的胳膊。

    张岳又想来第二叉,被老村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用张岳的话说就是——被老村长“黄龙缠腰”了。

    “孩子,别打了。”村长对张岳说。

    “老乡们别打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镇东洋的孙子!镇东洋!”

    村长以前当过几年乡里的民兵排长,在村民间还是有点威信的。村民们一听到“镇东洋”三个字,再没一个人往前冲了。看来镇东洋虽然失踪了40年,但余威尚在。“你提我爷爷干吗?谁冲上来我就杀了谁!”张岳还有点不情愿,他觉得他自己完全可以对付这些村民,不用提他爷爷。张岳回到村委会,慢慢腾腾地把那只鸡吃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村委会,在村子里赤手空拳地转了一圈,没一个村民敢拦他。而后,他就上了回城的班车。就这样,脸上和脖子上都见了红的张岳就出现在了赵红兵他们面前。“张岳你真行,自己一个人跑到农村立威去了?”大家听完张岳的叙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们还笑,我要是再看见那个老娘们儿,非得挠她几下不可!”张岳恶狠狠地说。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张岳就是这样一个人,外表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文秀气,小帅哥一个,血管中却始终流淌着那狂野的血液。他出身于土匪世家,但读书极为刻苦。他家出了两个大学生(他和他哥哥张飞),一时被传为当地的佳话。在张岳没成为黑社会头子之前,还有人拿他家来论证“老子反动儿浑蛋”这句话是绝对的谬论。

    由于自幼家庭成分不好、家境贫寒,张岳希望成为受人尊敬的人上人的心情比谁都迫切,他学习时有一股狠劲,工作中有一股狠劲,打架更有一股狠劲。“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是张岳做事情的准则。只可惜后来他把狠劲用错了地方。

    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张岳被枪决前,赵红兵前去探望,两人曾有如下的对话:“张岳,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自己做出的事就要自己负责。别多想,安心上路吧!”

    “红兵,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你曾多次劝我,我嘴上答应,实际上都没听进去,我真后悔。”

    “别后悔了,再怎么说你也在咱们市风光了十几年,谁一提张岳不翘大拇指?”

    “红兵,我们从高中就是同学,你知道吗,我从小最恨土匪和黑社会。就因为我家出身不好,从小我就饥寒交迫,我真的希望自己会是个好人,让自己的儿孙能抬起头做人。”

    “虽然你被判了死刑,但你也没干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必太自责。你的儿子以后就是我的儿子,放心吧,兄弟。”

    “谢谢了,红兵,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从我真正成为黑道大哥的那天起,就在不停地自责,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我从来没为自己是黑道大哥而觉得光荣过,相反,我一直觉得黑道大哥是耻辱的代名词。”

    “呵呵,我现在不也被称为黑道大哥吗?我不也活得很好吗?”赵红兵插话说。

    “上了这条船就没法回头。我刚才说一直没法解脱,今天,是彻底解脱了。”张岳没理会赵红兵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嗯,你解脱了,安心上路吧!”

    “嗯!”张岳惨白的脸露出了一丝真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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