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虽然离开了“好梦”,但对我们的工作还是十分的挂念。先后为“好梦”找来投资拍摄了我的电影处女作。九五年又回到”好梦“拍摄了电影,那部影片是王朔导演的第——部电影。
曾获‘卢卡诺“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在国内至今仍未公演。
九六年还为“好梦”写下一个剧本《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该片开机不到10天,我们接到电影局停拍通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我们按照拍摄计划,应该是在北展剧场拍摄剧中女主人公在剧院排演话剧《阮玲玉》的戏。前一天晚上美工部门请北京人艺的舞美队奋战了一夜,已将整台布景装置在北展剧场,副导演也按计划将近千名群众演员于清晨集结在北展剧场外,等候拍摄。
上午九点半,我接到北影厂制片处的电话,通知我和王朔速到北影,厂长韩三平有重要事情与我们面谈。
我开车拉着王朔一路狂奔来到北影厂。路上两个人都有不祥的预感。因为能让剧组把大场面的戏停了,能会有什么好事呢?总不会是国家元首要接见我们俩吧。
后来确实有过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莱特来北影点着名要见导演的事发生,但她要见的是陈凯歌。据说她来的时候,把安检门都架在北影大门口了,厂里布满了戴袖珍耳机的保镖,出入者严加盘查,因为不认识厂长韩三平差点连他都轰到外面去。但我们走进北影,厂里一如既往,既设有安全门,也没有戴耳机的保镖。
不到10点钟,我和王朔走进了韩三平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厂长书记,领导班子一群人已经就座。个个神情肃穆,见到我们勉强挤出些许笑容。韩厂长起身将我们迎到中间的两个单人沙发上,说:辛苦了,你们坐中间。
令我们受宠若惊。然后,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拿着一张纸传来传去。
见此情景,韩厂长一把抓过那张纸,说:还是我念吧。这是电影局今天一上班传过来的急件。
全文如下:对剧本《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的意见。
北京电影制片厂:你厂剧本《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收悉。
电影作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媒介,对社会价值观念道德规范起着广泛深刻的导向作用。剧本对于挑逗、追逐、强奸女性津津乐道,反复咀嚼玩味男女之间的性欲及不正当的情感。暴露丑恶而不鞭挞丑恶,有违社会公认道德标准的价值观念,错误引导大众审美趣味。剧本描写的三人关系是婚外恋、第三者插足、通奸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向为社会所不齿,若非大加挞伐,剧本将难以成立。为此,建议北影另选拍摄选题,或者进行根本性改写,否则,即使摄制完成,电影局也将难以通过。
以上意见,请北影厂会同有关创作人员,认真学习“长沙会议”精神,端正创作思想。
韩厂长宣读完毕,我和王朔半天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阵,韩厂长问:你们拍了多少了?
我忙说:已经十几天了,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了。
韩厂长抽烟,半晌才说:停了吧。
王朔又问:能不能先拍完了再说?
韩厂长苦笑:文上说得很明确,拍完了也不予通过。
我有点急了,说:我们本子里哪有强奸的戏呀?你们说怎么改?怎么改都行。
韩厂长望着我,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那你们就去改吧,改完了通过了再拍……我可以告诉你,既使你改了剧本,通过的希望也不大。
我说:可是我们的剧本是北影厂通过了的,有北影下发的生产令。
韩厂长沉着脸说:现在北影厂的这项权力已经被收回了。
我又说:没有道理。我们站在水池子边上,问你们可不可以跳?你们说,能跳。
我们跳下去,那里面是开水,把我们烫死了。
韩厂长一拍桌子:你可以起诉我,我是北影厂的法人,我可以承担一切责任。
我告诉你,倒霉蛋也不只是你们一家,今年北影厂出品了20多部影片,现在有8部影片都被枪毙了。包括王朔的。
我的脑子里嗡地一下,也是我们的影片。
两部影片加起来五六百万,全都打水漂了。
写到这里,已是深夜。外面的气温是零度以下,但我的后背出了许多的汗。
回去的路上,我和王朔都没有说话。
在现场等候的副导演打来电话询问,说现场的群众演员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我说:给他们结账,让他们回家吧。
美工部门打来电话,问拆不拆台?
我说:给他们结账,拆吧。
制片部门打来电话,说剧场也要按谈好的收费。
我说:收吧。
下午全剧组开会,我宣布剧组解散。
每天热闹喧哗的楼道,一瞬间人去楼空。
我的心也空子。
晚上喝了酒,喝到醉倒在饭馆外。
第二天醒来,徐帆看见我眼泪掉下来。她把镜子递给我,我从镜子里看到,脑袋的右侧,露出一块拇指大小的肉色头皮,上面的头发不知去向。俗称这叫“鬼剃头”。
当天我将自己剃成光头。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剃光头,朋友艾未未给拍了张照片,至今摆在书架上。
事发的那天是1996年4月1日。在西方国家,这一天是“愚人节”。
4年后,我将《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的剧本经过调整,更名为。
剧本获得电影局通过拍摄完成,于2000年10月在全国上映。
审查意见很简单:通过。同意大批拷贝加工。同意海内外发行。
同年,电影局推荐该片参加开罗国际电影节。
荣获:最佳影片奖、最佳编剧奖、最佳男演员奖、最佳女演员奖。
为表彰和鼓励片中小演员的精彩表演,评委会特别授予小演员吴绪“评委会特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