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奉茶毕,欢声笑语暂休,刘皇帝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把着指上的玉韘,慢悠悠地对刘承勋道:「听闻,今科取士,原拟取刘淳为进士第五,被你发话压下去了。」
今科会考有些特殊,雍王世子刘淳也参与了,风议如潮,虽然少有明目张胆的指责,但闲言碎语总是难免。
堂堂的雍王世子,何必纡尊降贵,同天下士子小吏相争。如今科考是越来越难了,参考的人愈多,取士名额愈少,巨大的竞争压力,除了让大量士子去选农医之类的偏科之外,也逼得一些有志之士去考武举。
此时,听刘皇帝提起此事,刘承勋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本就不同意刘淳参考,沽名钓誉,不论是否真才实学,都难免非议,徒惹麻烦。更何况,以进士第五录取……」
刘承勋并没有避讳此事,回答很坦诚,也承认其事。
「你的顾虑,我自然明白!只不过,你对们的主监考官要多些信任,吕端、李沆都是朝中名士,吕端谨慎,李沆磊落,二者主持贡举,还怕他们取士用私,引人非议,坏你家名声吗?」
开宝二十年科举,在考官队伍的选用上,刘皇帝启用了两名「年轻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吕端,以及中书舍人李沆。
到二十一年开春之后,朝廷经卢多逊倒台后数月的动荡之后,中枢又重新达成了新的权力平衡。
赵普仍旧担任首相,上辅君王,下统群臣,但权威明显不如以往。原因很简单,分他权的人,明显增多了。
赵匡义、王著这二人就不必说,宋琪又调回朝堂,担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把持朝廷诏制的审驳权力;河东布政使王祐则以户部尚书、同平章事之职,位列政事堂。
枢密院不必多说,向来自成体系,作为军政纽带的兵部,赵普同样没有太大的控制力,能担任兵部尚书的,也从来是功臣勋贵,并不买赵普的账。
比如如今的兵部尚书是韩通,论资历,比赵普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当然,对赵普影响最大的,还是由广南东道布政使升任吏部尚书的吕端,这几乎宣告着,赵普一直掌握在手中的人事大权,被剥夺了。当然,作为首相,仍旧可以过问,但绝不可能如往年那般如臂驱使。
关于吕端的崛起,是有些出乎人意料的,因为他胜过了李昉、石熙载这些老臣宿旧。在过去,很多人对吕端多有非议,这个人脾气太好,表现太平庸,居任上,从来四平八稳,没有出众的政绩与建树。
就连当年考科举,成绩也不靠前,以往,很多人对吕端的步步升迁,只当是已故宰相吕胤的关系。
然而,细数吕端的履历,却只能用丰富与扎实来形容,官宦出身,高中进士,当过县官,做过州长,中枢部司有其履历,开封府尹这样的京畿主官也当了多年,至于道司大吏自然也是不缺的。
从能力与资历上来书,吕端拜相,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这个人的治政太过平淡,为人又太过低调。
别人能小觑吕端,刘皇帝却不会忽视他,毕竟,吕胤曾经对他说过,吕端这个弟弟,他自愧不如。对于吕胤,刘皇帝是十分看重的,也相信他的判断,更何况,吕端这个名字,他总有种耳熟之感,加上这么多年的观察,确认这会是一代名臣。
一向被刘皇帝视为后备宰相的吕端,被提拔上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虽然在政事堂的位次算是敬陪末座,但仅从吏部尚书拜相这一点来考虑,就没人再敢小视他,不论何时,人事都是最重要的权力之一,否则吏部如何成为诸部司之首。
而吕端上任的第一个重要差事,就是作为今科会考的主考,当然,只是挂一个名,即便如此,刘皇帝的偏向意图也不要太明显。
至于
李沆,确实是个年轻人了,三十四岁参加了开宝十八年常举,一举夺魁,闻名天下。当然,由于刘皇帝的用人习惯,以及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汉制科考,李沆也不免带有近些年中第进士的共同特征。
那就是,在参考之前,并不是一味的读书习文,而在家乡洺州有了近十年的吏政经验,并且,深受上官看重,即便不参加科考,也有了脱吏入官的资格。
不过,李沆还是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龙门之路,在三年前受洺州知州张林推荐,进京参考,一举摘得桂冠。
而由于扎实的基层经验,以及出色吏政能力,李沆自然不用像大部分进士一样,再在朝中苦熬资历,而是直接得到重用。
受到太子刘旸看中,调到东宫,担任侍从官,后调任中书舍人。
上一个有如此经历的,还是宋准,而如今的宋准,已是江西布政使,虽然不是什么富庶大道,但也是封疆大吏,升官的速度跟火箭一般。
因此,朝廷中,早有人把李沆看作第二个宋准了。而李沆不论为人操守品行,还是能力才干,也都没有让人失望。
三年前,他还是众多会考士子中的一员,三年后,他就成为了监考,如此际遇,如此身份转变,颇令人感慨。
而由吕端与李沆作为主、监考,就基本能保证,今科会考选才的公平性,至少在这一点上,能够让刘皇帝相信,让朝臣信服。
另一方面,即便不提二者的人格品行,就冲他们二人都处在仕途的上升期,就不大做出什么自毁前程的事来。
但是,因为雍王世子刘淳参考的缘故,闹出了一些风波,阅卷考官,一致审定,以第五名取士,吕、李二人在亲自审议考卷答案后,也认可这份排名。
不过,这样的决定,受到了雍王刘承勋的干扰,他很关心此事,施加了一些手段,希望刘淳能够落第,参与也就罢了,不需要招摇,好好等着继承雍王爵位即可。
但是,吕端、李沆却稍微有些不知趣,坚持要维持名次不变,只是,迫于刘承勋的压力,还是把名次给压后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旧够醒目,十一名可一点都不低,这样的结果,是在各方都不满意,都带有心结,刘皇帝也明白,并不没有就此事做什么正面回应,最终也默认了。
不过,默认并不代表认可,他也难免多些心结。当面提起此事,虽然嘴上云淡风轻,但敲打的意味很浓。
刘皇帝抿了一口茶,看着刘承勋,慢悠悠地说道:「即便你信不过吕、李二人,但也该对朝廷实行多年的贡举制度有信心才是,在取士之道上,我也自认是历代以来最为完善、公平、实际的!
刘淳有才,便取,不足,即落第,如此而已。你顾念名声,怕惹人非议,横加干涉,岂不知,如此反而惹出更大的争议。
此次,你是谦让,让刘淳的名次下降了,然而,能让其降,是否下一次,就能让人升啊......」
刘承勋本就察觉到刘皇帝言语中的不对劲,然而,等听完这番话,脸色终于大变,明白自己是真犯忌讳了。
注意了下刘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越是如此,心中越是忐忑。
对刘皇帝,刘承勋向来坦诚,这也是他的自保之道,因此,也没有过于慌张,琢磨片刻,面带尴尬,拱手道:「二哥这番话,说得我冷汗淋漓啊!如今思来,确是我思虑不周,在这件事上,我所行不妥,坏了朝廷章程制度,还请治罪,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刘承勋态度如此诚恳,刘皇帝又能如何?他也不可能盯着此事不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不咸不淡地道:「你明白就好,念你关心则乱,此事就此揭过,当引以为戒,切勿再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