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史天泽一边慌不迭的下令部下往高地奔去,一边惊疑的发问:“哪里来的山洪?”
部下全都面面相觑,无人能回答他,心头都是一片庆幸,庆幸自己脚程慢,没有像前面的兄弟们一样急吼吼的赶着去当水中鱼虾。
因为这里靠近洪流边缘,一些离得近的人从水中挣扎着浮起来,然后被史天泽的部下救上岸,自然要顺便问一下对方的来历,问了几个,就发现不对头了。
“什么?有忽必烈殿下的亲军在水里?”史天泽正打马朝山上跑,听到手下来报信,闻声又是一惊:“那殿下呢?”
报信的人不知所谓:“这个不清楚,只知道殿下和刘黑马一道赶在前面,是不是被洪水波及就不知道了。”
史天泽张了张两下嘴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心底在叫:完了!忽必烈可别死在洪水里了!
从此地往金城,不过十来里地,看眼前的水势,如此波涛汹涌,大概方圆左近都是山洪的波及范围,如果忽必烈动作不快,没有在大水发作前进入金城,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想想刚刚才从水里捞出他的蒙古亲卫,那么用脚趾头预测也知道,忽必烈殿下能逃出生天的可能实在不大。
“去!沿河去搜寻船只,找会水的军士操舟,上河里游弋,以防殿下被水流裹走!”史天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马就有了对策,稍稍思索,就开始发号施令,一连串的指挥就脱口而出:“现在刚入汛期,降水不多,这股洪水不会持续太长,分出人手来,撒开了往前搜,不知道殿下的踪迹,就都别回去了!”
手下们得令而去,当然命令是命令,现在还不能执行,为了保自己的命还得继续上山,谁知道山洪会不会再来一次。
聚集在官道上的人马,乱哄哄的朝山上跑,队伍混乱、人马拥挤,上万人挤成了一锅粥,大部分人又是铁甲穿戴,负重在身,爬山难度很大,都是骂骂咧咧的,手脚并用朝上爬。
而奉命去沿河搜集船只的人,则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汉水沿途,从谷口开始,就没有见到河上飘过一只船,河道两边的大小码头上干干净净,连只舢板都没有,想必宋人做事做全套,一定提前把河谷中几百里河道附近的船只全都搜罗了个干净。
史天泽当然不管这些,下了命令就得给我找到船,不然就算当场伐木扎出木头筏子来也得下水。
他能当上万户,军功卓着,自然有治军的一套本事,史天泽以手腕强硬、御下无情着称,平日里你好我好兄弟好,一上战场就铁面冷血,进退无度不尊号令者刀子伺候。
上了一侧的山岗,史天泽稍稍安下心来,坐在高处四面张望,山岗不高,总能安稳的不必担心洪水冲击,于是他静下心开始思量。
这事不能思量,片刻就能想通,眼下还没到自然山洪的爆发期,会突然出现令人措手不及的洪水必然有人为因素在里面,但吉水不是黄河一类的大河,上游没有堤坝,这么大的水哪里来的,却是费解。
他自然想不到,长孙弘为了筑起这道堤,耗用了河谷上游几个县的民夫,还有汉中蛮兵近万人,花了漫长时间才成功,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正琢磨间,史天泽却见到后方远处,汉水河道蜿蜒曲折的某个地方,冒起了老大的浓烟,烟柱由淡及深,初初时是淡淡的一道,慢慢的扩张成好几道,最后烟柱如云,遮蔽了半边天。
看那方向,好像是来路啊。
史天泽的心突突的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心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冒烟?冒烟就有东西烧起来,后面会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落在后面的,大部分都是辎重,莫非……
“来人!”史天泽赫然站起,嘶声吼道:“快聚兵,随我……”
话未说完,就见下方的兵马鼓噪起来,有人叫有人闹,还有歇斯底里般的嘶吼,如营啸一般的混乱在围绕这座山岗而聚的部下中蔓延开来。
一个一身血的兵排开众人,直奔上山,见到惊疑的史天泽倒头就拜,还没把话喊出口,就倒地晕了过去。
“把他泼醒。”史天泽道。
左右把皮囊中的凉水泼到来人脸上,又掐人中又扇耳光,把半死的兵弄醒过来。
“大、大、大人!后、后面有大队宋兵杀出来!”这个兵气若游丝的喊,却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但每个字都敲打在这里每个人的心头,如重锤击胸,震撼无比:“我们遂不及防,辎重粮草,都、都被烧了!”
“啊~!?”
山岗上下一片哗然,众人面如土色。
这年头,比死亡更加令人害怕的,是饿死。
连年战乱,金国中原一带,很多地方田地早已荒芜,连生命都无法保障,谁又能安定下来种地呢?河南河北十室九空,活人易子而食。一直到金国灭亡,蒙古人在金人地盘上建立起政权,时节才开始太平,慢慢的恢复元气。史天泽帐下很多人都是经历过那段时光的,对粮食无比上心,一听后路被断、粮食辎重被烧,军心立刻就乱了起来。
没有粮食吃,谁跟着你史天泽卖命?
这个道理史天泽当然是懂的。
所以他立刻劈头就问:“宋人有多少?”
“不、不知道。”兵半死不活的回答:“从山上跑出来的野人,满山都是,穿的兽皮甲,见人就杀,凶得要命。”
又一阵聒噪声在耳边响起,眼见周围的人都在交头接耳面露惧色,史天泽知道,再不采取措施,一切都完了。
现在的情况,摆明了中了宋人的计,忽必烈在前面生死未仆,洪流把这一带漫成了泽国,不可能再往前了,如今之计,唯有退走。
“大人,那些野人好厉害,个个……”半死的兵还在说话,却不提防史天泽的眼中慢慢的露出了森然杀意。
“住口!你个憨货,乱我军心,该杀!”史天泽暴起,抽刀一抹,当即把他的脖子抹了个大大的血口子。
史天泽把带血的刀朝天举起,冲一群骇然的部下厉声道:“今日前有水患,后有伏兵,如不拼死杀敌,尔等无人能回去与家人团聚,且鼓起勇气,随我杀出此间!”
他的凶性发作,面目狰狞,众人被他感染,也爆出血性来,纷纷挥舞兵刃附和。
万余人的队伍,又乱哄哄的从山岗上跑下来,沿着来路向后冲去,连那些下山去找船只的人,听说粮草被烧,也不管不顾的跟着大队跑了。
而在距离史天泽的山岗几个河道弯拐远的地方,长孙弘正用地上一具汉兵尸体的衣服,擦拭自己长刀上的血渍。
他站在满地的尸首中间,浑身浴血,状如杀神。
在离他不远处,九龙昂德把一只燃烧着的树枝,扔向了最后一辆粮车,官道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车辆和死去的兵卒,血腥气和焦臭味汇聚在一起,夹杂在冲天的烈焰中,将方圆几里地范围内的空气都改变了味道。
不少蛮兵在战场上走动,发觉有未死的人,就补上一刀。
长孙弘甩甩因为发力挥刀而有些酸痛的手腕,抬头看看漫天的黑烟,感受着大堆车子燃烧时的撩烤,又朝史天泽的方向望了望,露出一抹残忍而狡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