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死了。”陆离铮嘶哑道, “睁眼。”
她对上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狭长眼尾里噙着丝玩世不恭的笑。
陆离铮抽身到处点儿距离来,又咬了只烟,叼着问,“确认一下,你是跟谁都这么乖吗?”
钟浅夕用力摇头。
“这样。”陆离铮逸出声低笑,“那留到下次,我不怎么喜欢在外面,当然,如果浅浅喜欢,我也完全可以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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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纸盒盛满刚捞出的海鲜,加了足量的蒜蓉酱,鲜香可口。
人多了吃起东西来就特别香,少年人的胜负欲又总是奇奇怪怪,风卷残云后大部分人都吃得直打嗝。
眼见还要有人再烤点儿什么都伸手拦着,“歇会儿,歇会儿再吃。”
正赶上海边最晒的时刻,一群人吃饱喝足后绕着圆桌做,开始玩击鼓传花。
就地取材,“花”是只巨大的海螺壳,“鼓”是现做的,五升的饮用水桶从中锯断,表面用塑料桌布撑到最大,边缘直接上灼烫的铁钎滚一圈,物理做密封处理。
鼓棒干脆是倒着拿上窄下宽的苏打水瓶平替。
陆离铮和林致远拒绝参与这种无聊活动,钟浅夕则在最初的抽卡环节直接拿大王,她负责背身敲鼓,暂时逃过。
从最左侧往右开传,鼓点闷重,海螺壳在一双双手里迅速交替。
上秒钟寻旎还气定神闲地在和朋友们吹牛逼,“我把徐鸣灏按在沙滩上疯狂摩擦。”
下一秒鼓声消止。
徐鸣灏激动地跳起来,拍着手喊,“是哪位天使大姐帮我出的这口恶气啊。”
钟浅夕回眸,冷漠纠正,“你可不要胡说。”
陆离铮睨过来,徐鸣灏噤声,欣喜难掩。
寻旎大大方方的站到开阔空地,右脚后撤,行了个表演礼,爽朗开嗓,“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段《珍珠翡翠白玉汤》,今天我说的这段单口相声啊,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这个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
她脱稿讲得有板有眼,这段子带好笑的史实,是朱元璋当乞丐时讨要到的吃食,奉为佳肴,满朝文武附和。
有路过他们这段的路人同样驻足听了起来。
“你好牛逼啊。”徐鸣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抛过来瓶拧好的矿泉水。
寻旎拱手作揖,“承让了,只要你喊我声姑奶奶,我可以考虑教你说。”
徐鸣灏摩挲下巴思索,“真的吗?”
寻旎横眉,“假的,这是我家传的吃饭玩意,拒不外泄,略略略。”
钟浅夕重新开始击鼓选定新的冤种,这次表演的是两个人,因为传花传得过于含蓄,鼓停的时候,海螺左右两端分别在一人手里。
他们商量怎么演时,陆离铮夹着烟挪远,踩着钟浅夕的椅子晃她,随口问,“真的?”
钟浅夕以奇异的能力替他补全了问题,笑着摇头回,“当然是假的了,寻旎就会这么一篇,据说她小时候看古装剧,对这段很感兴趣,家里给她找碟,她背的有模有样。家里人以为她在这方面颇具天赋,差点儿送她去学艺,结果学来学去,会的还只有这篇,从小学一直演到现在。”
再度开演的是脍炙人口的网□□,男女对唱,钟浅夕半个字没听进去,光顾着给陆离铮如数家珍的科普。
连可以再敲鼓都是被提醒才恍然大悟。
大家玩得很嗨,百无禁忌,没什么赶鸭子上架之说,实在不行摇花手也算才艺,就图乐呵,欢声笑语萦绕。
日光逐渐收敛锋芒,潮汐开始又上涨迹象。
带着小朋友的家长们多已退场,青年男女们则大包小卷的入场。
旁边的棚刚被店家收拾完,就有扎脏辫、穿着前卫的青年哼着歌身背乐器入座。
钟浅夕看的心痒,跟着下场一起玩,陆离铮倒是始终恣意慵懒的黏在太阳椅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的附在女孩子身上。
眼角眉梢都挂着绵绵笑意,和谁关系都不错,鼓掌起哄的时候梨涡会比较明显。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盘着那只赠花得来的石榴,摸出手机敲点屏幕。
未知是人类无力抵抗的刺激,在海螺没有过手前,一刻都不能松懈,但不知道为什么,钟浅夕鬼使神差地看向陆离铮,正撞进他眼底。
涛声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水波冲上来,缓缓推平孩童们构建的精致城堡,原本蔚蓝一色的天际开始萌出橙红的分界,落日熔金,光茫向下扩散,满载的渔船收帆近岸。
钟浅夕被抹雪光晃眼,她寻着看去,陆离铮刚好收刀,骨节分明的手指掰开石榴,露出红润的饱满的果肉颗粒,他掰了几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薄唇开合,口型被读出,“好甜。”
“给我吃。”她回以默言,扶着椅子踢掉鞋,站到椅面,手指勾着发圈扯掉马尾,赤脚踩拍子,放声清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1]
若是有人听过邓丽君的这首老歌《漫步人生路》的话,则会发现钟浅夕的发音出离的标准。
无人知晓她养母明柳的故乡具体是何处,可他会说口还算标准的广东话,跑船出海时没信号和多余的娱乐,收音机循环反复的播放邓丽君的磁带。
那时想不起任何事的钟浅夕茫然不知所措,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成日闷在船舱里看书或是听歌,明柳手头没活儿的时候会一个音一个音的教她唱。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风拂乱四散的长发,钟浅夕立在高处,纵情高歌。
她的面前是相处融洽的同学,身后是喜欢的人。
到退潮时她会重新拾起苦闷面对现实,但当下潮水兴盛,她要乘兴而歌,管他呢。
作者有话说:
《珍珠翡翠白玉汤》单手相声段子节选。
本章尾句化字王小波,原句:到退潮时我也安息,但潮兴时要趁兴而舞。
明天约了个全面体检,先请个假w。
第36章 、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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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干过活的人晚上就不必再干, 这是规矩。
余霞成绮,金灿灿的夕阳在半空缓慢下坠,水面折射着晚霞, 火红一片。
钟浅夕被两位好友夹在中间,左手挽寻旎, 右手挽着季舒白,步调一致的沿着水边漫步, 潮水失去了白日的温度,微冷, 却不是不能接受。
“浅浅大姨妈快到访了吧?”季舒白忽然想起什么来, 强行把她和基本上不沾水的寻旎换了位置。
一直走到离班级大本营很远的地方, 季舒白才终于停下脚步。
巨大的日轮已然开始向天际线沉,天色将暗未暗,潮汛冲毁了白日里大部分沙子建筑, 翻涌的浪花裹挟着旗帜、布条这类装饰物浮沉。
季舒白不再涉水,她拉着好友们回岸上, 在离海水不远的位置,蹲着以手指往沙上写东西。
钟浅夕和寻旎面面相觑, 搞不懂她要做些什么, 倒着看沙的凹陷处多少有点儿困难, 但她俩很快意识到了季舒白是在写林致远的名字。
不能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与精心堆砌的沙子城堡很相像, 明明花了大把心力,可在最开始就被迫接受会在潮水来临时消亡的事实。
耸立于海面的灯塔猝然明起,照亮周遭稍显黯淡的水域。
钟浅夕顺势跟着蹲下, 她不和季舒白那样背朝着水面写, 就那么正对着广袤无际, 曾吞噬过她、把命运搅弄的天翻地覆的汪洋落笔。
迎面而来的风拨乱长发, 她挽到耳后,又因低头而垂坠,寻旎伸手替她去拢。
少女神色肃穆,一笔一画的落定“陆离铮”三个字。
她收笔时攀过来的水已经摸过了顶头笔画,可写得足够用力,沟壑深深,打先锋的潮水没能直接推平,就先褪去,蓄下一波的势。
寻旎若有所思地凝视良久,她在好友们起身的时候递湿巾擦手,继而对着残阳超大声的喊。
“我、寻小旎、诚挚祝愿所有想触碰又收回的手能够紧紧交握不再分离,祝愿所有未被触碰却颤动的心都能够被珍视。”[1]
涛声拍岸,与她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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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浅夕她们回来时正撞到陆离铮在相对静谧的空棚里挂无线耳机和谁语音,嗓音温润,唇边挂着淡笑,扫见少女出现在附近,眼前一亮,立刻冲她招手示意。
“……”钟浅夕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只得跟好友打了个招呼朝他走去。
陆离铮轻点屏幕,不由分说地将单边耳机塞到她耳蜗里,拜托道,“我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家里阿姨打给我的,你哄孩子水平高,你快帮我哄哄。”
钟浅夕噎了下,“行。”
陆离铮取消对自己的静音,少女清甜软糯的音色透进左耳,“小芷是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天你在你哥校门口说喜欢的姐姐。”
陆芷萝惊喜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小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开视频确认。”钟浅夕笑意绵绵,轻车熟路地哄,“当然了,我听哥哥说小芷没有好好吃饭,姐姐不喜欢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
稚嫩的童音发出个疑问词,“哎?”
又很快听到那边在喊,“张姨,请把勺子给我。”
家教是真的很好,闹脾气都不忘了加敬语。
窸窣的杂响与脚步声传来,陆芷萝的声音又响起,又轻又软,“我要开始吃饭了,妈妈告诉我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等下吃完了,我能跟姐姐视频吗?”
钟浅夕的心被小女孩萌得酥软,她欢快答,“可以哦。”
等陆芷萝先切断语音,她才把手机又双手递还给陆离铮,光顾着全心全意的哄孩子,没能注意到别的。
光线昏暗,陆离铮眼底晦暗难明,锋利的喉结微滚,嘶哑讲,“你怎么知道我妹叫小芷的?”
“……”钟浅夕僵在原处,招牌式的笑容未能收敛。
打得是手机通话,那昵称为了排在通讯录最顶端,分明只有个大写的“a”。
无论相处的如何融洽暧昧,她都是才认识寥寥一个月出头的同班同学,哪怕侥幸听闻了几段陆离铮生平故事,亦不该知道他妹妹的昵称。
而且芷字取中,不是张口习惯就来的尾字,多数人在喊女孩子昵称时习惯于最后一个字叠词或是前缀加小,少有取中的。
陆离铮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没催促,给了钟浅夕充裕的时间胡编乱造。
伶俐口齿都作废,因为小芷这昵称是她生生喊出来的。
陆芷萝出生前还是闻越蕴身份的钟浅夕是帝都豪门圈同辈人里最小的一个,人人都能喊她妹妹,可她也想喊别人妹妹。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陆芷萝出生,她踮着脚透过婴儿车看白糯的团子,摇着拨浪鼓喊小芷。
“芷”与“萝”都是草本植物,但寓意大相径庭。
芷是香味令人止步的香草;萝却通指蔓生植物,具有攀援茎或缠绕茎。
名字是陆老爷子提笔起的,无人持有反驳意见,所以在小名和以后的字上多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