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
放学了,我家院子门口聚着一群小男孩儿,齐声喊:
黄毛丫头去赶集,
买个萝卜当鸭梨。
咬一口,死辣的,
叫你黄毛丫头挑大的!
起哄声中,一个黄头发的小女孩quot;嗖quot;地撒丫子朝家里跑去。那就是我。
我小时候有两个外号,quot;金丝猴quot;和quot;罗马尼亚人quot;。因为我头发金黄,皮肤煞白,还长了一个大鼻子。我痛恨这两个外号,痛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我妈告诉我:quot;等到18岁你的头发就变黑了。quot;因为她的一头金发就是18岁那年变黑的,小时候抚养她的大娘还给她吃过乌鸦肉。我妈是河南人。据说河南开封在宋朝时进来过一支犹太人,世代繁衍同化了,所以在河南有许多黄头发、白皮肤的后代。我想我有可能是其中一个。
少女时
我长成了一个胖姑娘,quot;穿上显瘦quot;是我对衣服唯一的审美标准。五楼住着一个漂亮纤细的女孩小红是我的好朋友,每天放学回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仰着脖子喊她下来玩儿。所有的男孩都看着她,围着她,仰慕她,而我也那么愿意和她在一起,这便注定了我将成为一个不会嫉妒的人。
在人艺学员班里排《西施》时,我最好的朋友罗历歌演女主角西施,王姬演宫女甲,有大段独白。剧本里,在她的大段独白后面有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着quot;宫女乙惊恐状quot;。我就是宫女乙,整个剧本里只有这6个字属于我。但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些。
青春时
我从人艺学员班毕业后,参演了话剧《红白喜事》,获得文化部的一个大奖。获奖者中年轻女演员只有我一个,得了奖金,提了级别。跟我同在一个化妆室有个四十多岁的女演员,她那天当着我的面quot;问quot;我的同学:quot;哎,你们班这次提级的都是那种特会拍马屁、特虚伪的人吧?quot;
我听了这话,眼泪流下来,我当时quot;恨quot;死了这个每天毕恭毕敬喊她quot;老师quot;的女人。我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扎她的自行车胎。她这样心胸狭隘的人,一定会被气疯的。
但是第二天我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第三天和后来几天也一样没想起来。
挺长时间以后,我又遇见她。她慈眉善目,拉着我的手问:quot;丹丹你好吗?你在忙什么?quot;
我发现我其实从来也不恨她。我不会恨人,所以总是很快乐。
中年时
有一天爸爸打电话叮嘱我说:quot;丹丹,女人啊,千万不能太厉害。quot;
痛定思痛,我想过去的确是我太能干了,太霸道了,表现得太quot;聪明quot;了,我爸说的quot;厉害quot;指的正是这些。爱一个人,要长久地像宠孩子一样宠着他,任由他去做喜欢的事,高兴的事,让他生活得轻松自在,让他一想起我就笑。
有时候先生和他的朋友出去吃饭,或在外面玩到很晚,我一定不打电话去追问。我会给他发个短信:quot;门给你留着,灯给你开着,千万不要考虑我,我睡了。quot;
很快,他的短信便回来:quot;大妮儿是我永远的、完整的最爱。quot;
人到中年,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
我和先生谈话时从不避讳我们从前失败的婚姻,在不断地追溯中我渐渐明白,那些曾令我忿忿不平,以为quot;不可原谅quot;的人与事,其实自有它存在的情理。我理解了英达,他在我心里仍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个好人。如果说他的性格并不完美,是因为他在童年吃了太多苦,他的父母在quot;文革quot;中都进了监狱。他没有成年人的保护,也没有得到爱。我也理解了其他给我带来伤害的人。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接触的人不同,性格不同,运气不同,你无法要求每个人在处理问题的时候都善良和充满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