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连当事人本人也想听听小姑娘能说些什么出来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抿了抿唇角,回答并不太具象:「漂亮,学历高,能力强,性格好,话少。」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徐经野还在心里慢悠悠描着她形容出来的模糊形象,那边曹秉文第一个嗤笑出声,扭过头来含沙射影道:「初初,你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优秀啊?你说这几点他哪个配得上?哦,最后一个话少他能配!」
话音未落,一个空了一半的烟盒从身侧飞来命中他的脸。众人吵吵闹闹陆续走下楼,转角时徐经野有意放慢速度等着身后静悄悄的小猫跟上来,忽然侧过脸不咸不淡开口:「你还真想要?」
女孩子怔了瞬,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楼梯上回身。她站在他身后的两级台阶上,额尖才将将与他的平行,他平视着她眼尾下的一颗褐色小痣,淡声命令:「说话。」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懵懵回答:「不想。」
「为什么不想?」
「……」
「我看你刚才回答得挺流利的。」他继续淡淡为难。
「…………」女孩子嘴唇微启了启,片刻后,小声道,「我随口说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说的那些?」
「………………」
他少有这么气定神闲胡搅蛮缠的时候,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招架他,脸颊都憋粉了。而他要压住唇角一样十分不易,最后还是他先往上一个台阶,抬手捏住她的脸,垂着眸低声嘱咐:「以后别搭理他们。他们都很无聊,嘴里没一句有用的。」
女孩子被迫仰起脸把自己的窘态袒露,一边拽着他的手小幅反抗一边轻轻应了一声。他指尖触感一片微烫的滑腻,眷恋松开后才回过神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下意识握进了掌心里,又小,又软,柔得好像没有骨头,他整颗心脏也蓦然柔软成一滩,无力跳动,溃不成军。
空气里忽然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暧昧缓慢流动起来。两人一高一低站在台阶上寂静相视数秒之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仿佛大作的警铃:「干嘛呢你们‍‎兄‍‌‎妹‌‍‎俩?可就等你们了啊!」
徐经野幡然醒了过来,本能侧过身体挡住了她:「就来。」
他放开了她的手,为表自然,镇定揉了揉她的头,说了声走吧。
语毕他转回身,脚步继续踏了下去。女孩子在他身后片瞬无声后,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气泡酒
晚餐时的氛围十分热闹。
有曹秉文跟徐若清这两个人在,基本就统筹了整场的氛围。因为是在家里,上桌的酒精也并不烈,众人热热闹闹就着游戏拼了半天,徐经野几杯喝下去之后才瞟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他借着抽烟的借口出来寻她,走出来后却见她正跟别的男人在阳台相谈甚欢。
晚冬的夜风虽然不再凛冽但也绝不温暖,女孩子肩上的男士外套就是最好的说明。徐经野咬着支没点燃的烟站在客厅里,静静望着女孩子的温柔笑脸和被风掠起的头发,脑袋里头反反复复就四个字,引狼入室。
这是另一件徐经野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上一件是许多前他想帮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捡起书的时候,同样比阳台上的男人晚了一步。
「哥。」
阳台上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同时转回了身。
他若无其事扫了眼女孩子身上的外套,语调波澜不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淡笑着答:「周垣哥说他们警校的事情呢,很有意思。」
「别听他唬你。」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抬起自然捋了下她的头发,转过头淡淡责备,「你可别把我妹妹骗得也想考警校了,她吃不了苦。」
对方从他手上收起视线,棱角分明的脸上笑意爽朗:「初初不是要出国吗,可惜我骗不到她了。」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这让他的心气稍微平顺。他的手从她的头移到她的肩,拎起来那外套示意她还给主人:「再待一个小时我们回家。」
女孩子略有讶异:「今天就回去?」
「嗯,我有点事。」
「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他点了下头,这才回身照顾起他自己邀请来的客人:「里面他jsg们还玩着呢,再进去坐一会儿吧。」
对方深谙客随主便的道理,接过衣服后跟着他重回了餐厅。房间里的游戏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徐若清喝了酒之后脸有点红,过来抱着徐经野的胳膊控诉曹秉文刚才耍赖欺负她,转而又娇滴滴跟他身侧的人搭腔:「周垣哥,你玩儿游戏厉害吗?下一轮来帮帮我嘛。」
从小到大徐经野早已经习惯了安分守己做她的工具人。他没有应声,客人也很爽快给主人面子:「不太厉害,不过也说不好会有新手光环?」
徐若清捂着嘴娇羞笑了起来,看得徐经野沉默着忍了又忍,紧接着他的手臂被拧了一下,她暗暗给他个警告的眼神,甩开他的胳膊拉着对方有说有笑往长桌里去了。
徐经野一边暗慨着女大不中留,一边默默揉了揉手臂,跟着走到桌前旁观战局。这一场的游戏是种卡牌类型的,桌子当中放了个铃,大家依次出牌,然后根据牌上的规则抢铃,抢到的就能收走桌面上所有的牌,最后手里没有牌的人则被淘汰。几轮之后众人都熟悉了规则,氛围也逐渐热烈起来,因为抢铃没少闹出笑话。徐经野安静站在桌旁,看着徐若清假装含羞带怯的模样,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她。
其实有时候他也希望她也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开开心心融进同龄人的群体里,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又自私不希望她跟任何旁人走得太近。或许是因为从他们一开始相熟起来时就处于绝对的照顾和被照顾的状态,这两年多时间的相处让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被她独家依赖的感觉。从开始时他就习惯了孤僻的小猫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又怎么能接受它亲昵去蹭别人的手臂呢?
身后衣襟上传来的熟悉重力将他从遐思中唤回现实。他侧过头,见她站在自己身侧,默了片瞬,还是低声问:「要玩一把吗?」
桌上一群人正大呼小叫拍得激烈野蛮,她看了眼,笑着调侃:「看起来会手痛。」
他低笑了声,恍惚想起傍晚时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指尖又贪恋记起那触感,那么软,确实是会痛。
「那就算了。」他往后两步靠在窗边的矮柜上,随手拿了瓶饮料给她,又拎起来一瓶递到自己唇边,「东西都整理好了?」
她跟着他走过来,接过去饮料轻声回话:「也不多,很快。」
他漫不经心嗯了声,又说:「我妈他们说会提早回来,可能初六。」
她点点头,顿了少顷,问:「你这几天要去公司吗?」
「要去。」他回答完,停了下,反问,「一个人在家害怕?」
「不会。」她轻轻摇头,「随便问问。」
不会害怕,那就是会无聊了。徐经野倚在柜子上心不在焉想着,低下声音:「事情不多,在家办公也可以。」
房间内的光线复古昏黄,空气里漂浮着奶油甜点和水果酒混合出的又清又冽的味道,桌子上突然爆发的笑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他原本觉得身侧的人应该没有听清,可下一瞬她忽然咬着吸管无声笑了起来,虽然她始终看着牌局并没有看向他,可素净侧脸上的清透笑意是最直观的回应。他低眸看着她的柔软脸颊,心也像是陷进丝柔里,被薄薄的酒精渡着,轻飘飘浮在云端。
她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在人多的嘈杂中与她单独低低说话,尽管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这种时候他会有种他们俩与众人隔绝在另一个透明世界的短暂错觉。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可以淡漠旁观芸芸众生,转头时永远有彼此作伴。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也不知道。
这对于他大概是始于很年幼的时候,从记事起他就隐隐觉察到自己跟其它同龄人的不同,他仿佛天生对这世界兴致匮乏,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爱好,也没有标准明确的喜恶。他用功学习,是为了达到长辈的期许,他参与聚会,是为了保持社交的圈子,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这在曾经许多个肃寂的夜里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几次的评估结果都是健康。他也短暂找到过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开工作室,可那种热度一样没有维持太久,热血散下去的时候他比从前更觉疲惫,他机械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里,可生理越是压迫心理就越是厌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荒芜下去了,然后,她出现了。
其实她早就出现了,早在他十四岁那一年。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不能未卜先知,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姑娘,她是他的礼物,老天弥补给他一个人的礼物。
这份礼物在七年之后他才偶然拆开。七年时间很长,足够一个高傲冷漠的少年沉稳成熟,也足够一个小女孩儿悄悄长成大姑娘。他记忆里关于她年幼时的形象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片段,然后从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开始骤然变得拥挤,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她的幼年,仿佛他们就相遇在成年的时候。这种陌生又熟悉的矛盾感始终萦绕在他们之间,所以有时候他清醒她是妹妹,有时候他又恍惚,她是独立的个体,是成年的异性,是机缘巧合下最终陪在了他身边的人。
他曾经做过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从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到她第一次来到他家,再到他第一次送她礼物第一次背她回家第一次跟她看电影等等等等太多个第一次,切身详细得不像是梦境而像是纪录片,最后半梦半醒睁开眼时,他模模糊糊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终于迟钝意识到了那种矛盾感到底出自于哪里。
视角。
在她幼年时,他是旁观者,她对于他与这世界让他不感兴趣的万物没有分别。在她十七岁之后,他是参与者,他参与了她的人生,起初是出于责任,后来是因为习惯,他享受这种绝对的强弱与照顾的感觉,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默认将她划分进了自己的世界。他默认了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也默认了她与自己是同样荒芜的人。
同样荒芜的人,怎么能不互相陪伴呢。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饮料瓶,心里想着落到桌上,手却鬼使神差伸到了她面前。她垂着睫毛怔了下,随即莞尔,抬起手臂,拿手里的饮料跟他碰了一下杯。
玻璃相撞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同盟达成后的标记宣告,又好似无人知晓的隐秘庆贺。半透明的淡粉色液体翻腾出亲狎弧度,它们心照不宣相遇,旋即无声无息分开,各自抵达不同的唇边,又是同样淡淡压着笑意的唇边。
那就这么说好了。徐经野漫不经心想。
他捏着瓶子靠在立柜上,脸微仰起,喉结渡着液体轻微滚动。放下饮料时他侧脸看向她,低浓度的酒精经由心脏全部从眸底析出来,折出细碎的光,清冷又烫人。
「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学生证
转眼即是四月。
新年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归位。不知道国外的春节是不是也有不孝子攀比的传统环节,探亲回来的徐夫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给儿子张罗起相亲的事,将徐经野工作之余的空档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也开学了,还是很努力,尽管天分不高,可靠着勤奋模拟成绩也逐渐摸到了重本的边儿,再后来语言考试也擦着线通过了,她却仿佛不怎么开心,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语气平平,全然没有了年前时的兴奋劲儿。但他还是为她高兴,如约兑现自己的承诺,加了两周的班才空出来一个完整的周末,最后终于在去苏州的飞机上如愿看到了她的笑脸。
航班降落的时候是傍晚,廊桥披着金色夕阳,室外的体感温度比北京温润许多。
酒店安置好行李,两个人出来吃晚饭。美食功课是她做的,出了酒店后带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路里的桂鱼店。进门前徐经野特意多看了几眼门旁边已经掉漆发黑的牌子,这种小餐馆按照他的性子是连路过都会觉得脏了车的地方,但难得见她兴致勃勃,他也没扫兴反对,掀起门帘让她先进,随后自己跟了进来。
点过菜后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说话。他低头在手机上回着邮件,气氛短暂静了静,再抬起头时见她把两双筷子泡在了杯子里,自己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吹着杯口的热气,白皙脸颊被水蒸汽熏得泛着漂亮浅粉。见小猫无聊了,他放下手机,低声问:「干嘛呢,消毒?」
她笑笑,嗯了一声。他看着木头筷子上浮出来的气泡,又抬眸看了眼她,淡淡奚落:「又馋,还又爱干净。jsg」
「我没有。」她软声否认,「是你爱干净,我给你弄的。」
徐经野故意不买账:「那你是承认自己馋了?」
小姑娘趴在胳膊上傻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可能吧,太久没吃过了,味道都忘了。」
他垂眸掖着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你以前来过苏州?」
「来过一次。」她仔细回忆了番,「当时太小了,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道菜,还有很好吃。」
他闻言失笑:「怎么不早说,在北京也找得到厨师。」
她认真摇头:「那不一样。」
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菜上来,白色长型瓷盘里的热油翻滚着,切成规则格状的鱼肉被炸成外酥里嫩的金黄,细密淋着滚烫的红色卤汁,香气鲜艳四溢。隔着朦胧热气的另一边,小姑娘朝他扬扬下巴,细长眉眼里都是灵气生动:看,不一样吧。
徐经野压着眸底的宠溺,示意她往旁边坐过去一点,把盘子转了个油烟不会吹到她的方向。他们各自抽出来水杯里的筷子,她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细细吹了吹,临送进嘴里时又被他拦住挑出来根刺,她不好意思笑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着看他也吃了一口,咽下去含糊不清期待问:「好吃吗?」
其实徐经野早就不止一次吃过这道菜,多大的餐厅多高的名厨都有。眼前这盘松鼠桂鱼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肯定不是他所见识过的上乘,但却只有这一刻,他坐在灯光昏暗满是油烟味的街边小馆里,面前是他的漂亮小姑娘,眉眼弯弯朝着他笑。她带着他走进烟火里,那烟火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重要。
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回到了主路上。回酒店的路上有一条步行街,晚高峰后行人逐渐变多,两个人走在人群里速度快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又太轻徐经野始终听得断断续续,几次弯身下来后他开始有点不耐烦,想拉着她快点离开这种又挤又吵的鬼地方,可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反被她先攥住了他的袖子,接着她垫脚仰着脸凑近他提高音量:「我想吃那——」
耳畔的潮湿热气还没在夜色里散尽,身后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没站稳身体晃了下,他下意识单手揽住她靠向自己,低声皱眉:「小心。」
南城的温暖春夜,风里裹挟着玉兰花的纯白清香,温柔拂乱她的长发和他的气息。坚实手臂里的身躯纤细柔软,她的额角擦到他的下颌时痒到心脏里。他忽然有一瞬恍惚意乱,身体先一步本能做出理性反应,扶着她站好后,弯身给她拍了拍裙子上被蹭到的灰,不动声色问:「想吃什么?」
鲜肉月饼。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是对儿年轻夫妻带着小宝宝,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往前挪:「你还吃得下去?」
身侧的人抿了抿嘴:「我当夜宵。」
徐经野存心逗她恼,故作冷淡告诫:「我跟你老师请的是病假,你别太过分了,胖五斤回去。」
小姑娘微微笑笑,很会辩证:「病人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也正常,说明恢复得好。」
他没忍住失笑:「一派胡言。」
队伍前爸爸怀里的小宝宝从刚才起就趴在肩膀上好奇盯着他们俩看,但碍于徐经野的冷脸一直谨慎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这会儿见两个人都笑了,他才也放心笑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小牙,口齿不清叫:「姐姐!」
女孩子朝他温柔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肉手。他开心地挥了挥胳膊,转过圆脑袋又看了看徐经野,自信一咧嘴:「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