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中央电视台组织创作了一批迎亚运会的歌曲,由陈哲作词、孟卫东作曲的《同一首歌》被选用在开幕式前播出。但播出后反响平平,歌曲并未火暴。后来,毛阿敏拍了《同一首歌》的MtV。这部MtV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在那之后,《同一首歌》红遍大江南北,成为经典曲目。
提到这首歌的创作,陈哲说,自己那时总觉得不满足,而这代表了很多人的感觉。创作《让世界充满爱》时存在的疑问还没解决。他需要寻找到一个答案,他需要去思考。他一直在写一个母题的稿子,叫《共有家园》,这算是为《同一首歌》奠定的基础。
当时央视的导演陈临春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陈哲。那段时间,陈哲正在香港。陈临春和他说了这事后,陈哲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写。但是交稿的时间很紧,而且要求越快越好。
陈哲这么爽快地接下这活儿,其实有他自己的深层思考。简单而言,就是他有话要说。中央电视台要做一个亚运会开场的旋律,但这旋律并不一定和亚运会那么直接相关,这正是陈哲喜欢的。他不喜欢太具象的主题,他希望去创作形式下的东西,以另一种意向来解决表述问题。
陈哲先用两天时间,找来自己之前创作的稿件,组织了三篇,第三天的时候传真过去交稿了。之后他又连发了三篇,三个不一样的版本。他对中央电视台的人说:你们把我这三个稿子表达的意境组合一下,凝结起来。
随后他还应导演的要求,推荐过几个作曲家。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陈哲也没接到什么通知,说稿子用了没。当时忙于公司事务的他,或许根本都没意识到一年之后,这首曲子将在全中国流传开来。
直到1994年,一位朋友到陈哲在北京的工作室找他帮忙拷贝一个片子,从CD拷成卡带。陈哲无意中听到了一首歌,感觉好熟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同一首歌》。他一问,这首歌是孟卫东作的曲。陈哲之前和他虽然认识,但对他的作品没有太深印象。但这首歌的感觉,陈哲很喜欢,不张扬,所有的情愫都拿捏得很到位,也很顺畅。
说到唱这首歌的人,陈哲觉得毛阿敏演绎得最好,气定神闲,一丝不苟,处理得都很到位。
从那之后,陈哲走到一个地方,发现人人都会用这首歌来介绍他,就像是他的一张名片。
陈哲说,其实那首歌是他自己80年代后期的一种情怀,他希望能把自己的个人历程,不管愉快不愉快的,都凝结为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同一首歌》渐渐地变成了大型集会上凝聚大家思想感情、表达共同心声时常用的歌,后来还出了很多版本和MtV。陈哲的朋友曾经邀请他去唱卡拉OK,发现点播率最高的就是《让世界充满爱》和《同一首歌》。陈哲说:“如果一首歌能够被各种不同的人、不同的层面、不同的阶层接受,那人文性就达到了。没有人文的东西,这个世界就很糟糕,我的创作里比较强调这一点。”
从1986年的《让世界充满爱》一直到1990年的《同一首歌》,这是陈哲主要的创作期。很多人把《同一首歌》看做他作词的巅峰作品。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那时自己的颠峰期还没到来,因为相较于他后来10年尤其是进山之后的创作,这些作品缺少饱和度。他自认为现在的创作更舒展、更尖锐、更漂亮了,就像是拨弦弹吉他时,奏出来的饱满的音律。
对于好歌词,陈哲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他觉得自己那时的歌词知识感比较强,但缺少文化感,后者比前者要淳厚得多,知识分子有些矫情,文化则不然,文化很尖锐,很丰满。歌词要能这样,就很出彩。另外一点就是用词用语上还有点毛病,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小资,虽然中国觉醒的一大批人都是小资,但小资们拥有一种重建的犀利的文化感,他们的语言可能很朴素,背后的感觉却很犀利。再一个方面就是感情的把握,他认为好的歌词不应该寻求人们感情的一致,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那么大家自然就能有同样的感受,比如《香格里拉》,人们看一眼就能找到自己心里的香格里拉。
所以,这十几年来,陈哲一直在解决思想历练上的问题,希望自己能够从具体的问题中去发现普世性的问题,所以歌词需要从一个特别细致的画面或镜头入手,比如一座桥,但下面讲述的故事却要让大家觉得并不限于此,这个故事好像是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在你梦中的每个地方都能见到。这是陈哲希望追求的结果。
创作《同一首歌》之时,其实陈哲已经开始了新的转向,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唱片制作人。如果要去溯源的话,流行音乐业者自己办唱片公司,就是从他开始的。
早在1989年初,陈哲去了次香港。第二年,他在香港投资开了家音乐制作公司(CZ唱片公司)。这家公司后来在北京有一个办事机构,组织唱片的创作,然后再通过香港进行国内外的发行。他要让中国的音乐,在世界的唱片市场上唱响。
他觉得,海外对内地歌坛了解得太少。他想成为一个制作人,自己出资来制作主题带,去展示中国。他做到了,花很多心血制作的唱片《黑月亮》后来在香港发行,那里面没有多少政治,但是提倡立体看中国。随后,该唱片在中国内地发行。
他天生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做企划、找歌手、出唱片……这段经历,让陈哲见识到了什么叫“速度比觉悟快”。
之前,他还忙着张罗另外一件事。世界人口达到50亿,他和一个世界性的组织合作,在首都体育馆办了一场大型演出。那场演出收了很多歌,做成了卡带。卡带的封面是陈哲设计的,是一幅平面画,画上有两个眼睛,眼球上有一个人,就是陈哲自己。他把自己藏在其中,看看这个有着50亿张面孔的世界。
90年代中期,网络浪潮开始进入中国。一批“海归”创办了中国第一批网络公司,网站渐渐被人们所熟知。陈哲是国内最早学会上网的人之一,他在北京开了第一个音乐网站,很多年轻的词曲作家围着他的那间小屋跑。
那时圈子里的人都喜欢这么来形容陈哲,说他是在“单刀赴会”,一杆枪走天下。陈哲没辙儿啊,他也希望有人能帮上他。
他原本打算培养一批小年轻,希望他们最起码扛起机器、拿起相机就能拍摄,可他却很失望地发现,这些小孩都是闻着创意而来,提着算盘走,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算钱走人。他们缺乏必要的社会关怀,似乎在那个时代,具备这种品质的人迅速地消失了一样。
1996年,陈哲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公司。他不承认这是失败,只说是兴趣转移。说实在的,即使兴趣不转移,他能不能撑下去也值得怀疑。当时的流行乐坛,已经不是靠理想能支撑的了。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一时期的中国文化界。早在80年代末,大批港台歌星的盒带正式被引进,王杰、童安格、姜育恒、张雨生、千百惠、小虎队、红唇族、谭咏麟、梅艳芳等港台歌星风靡一时。90年代中期,大批的外国电影被引进,施瓦辛格的、汤姆·汉克斯的、《廊桥遗梦》开始为中国观众所熟知,韩国乐队的专辑成为首张进入中国音乐市场的韩国唱片,“韩流”初现……90年代初期出道的内地歌手渐渐脱离了沉寂,开始崭露头角,并撑起了内地流行音乐的一片天。
中国的流行音乐似乎走入了发展的佳境,而这时,陈哲却选择了离开日益喧嚣的流行乐坛,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他要再一次改变自己的方向和身份。
他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很平民化的人。谁不喜欢显耀、富贵、被人羡慕?这是人类的本性决定的,在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期间,陈哲快速地经历了这一切。
陈哲也喜欢钱,写过那么多有名的歌,挣钱应该不是件困难的事,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行了。但是,陈哲越来越受不了,不是因为辛苦,而是在这个过程中,要重新界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利益,然后才是感情。
随着经济生活的发展,流行音乐也在发展,同时它已经开始商品化,而陈哲的性格当中,对于商品化存在着天生的抵触。
站在今天回看自己当时的选择,陈哲有他自己的解释。他发现,那时的中国流行音乐已经不能产生撞击时代的东西了。
他说,从90年代中期到现在的十几年时间,我们国家的改革和变化一直没有停止,流行音乐也一样,按照正常的情况应该可以留下一些值得称道的作品,但我们看不到。这么多年来,能够被所有人认可,感动了所有人而被流传的歌曲很少。而80年代的那些作品,比如《让世界充满爱》、《血染的风采》甚至《篱笆·女人·狗》,听这些作品,观众才会感到有强烈的时代感,这些作品,包括“西北风”,时隔多年还是会让人感觉是非常正的、很主流的东西。其实在当年,这些完全是一个亚文化的运动,完全是靠作品本身的魅力而留下来的。他觉得现在的流行音乐环境无论从创作人群的精神还是从技术上来看,甚至不只是流行音乐,包括我们的整个流行文化,都不是自然的发展。从这个角度看,流行音乐的高楼是盖不成了,那个时候陈哲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开始转向乡土,去收集整理原生态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