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飞从车后面搬下了几箱鸡鱼罐头还有一箱“红塔山”香烟,这是县里给实验区同志们的慰问品,郑天良说:“黄书记,你真把我们当作是困在上甘岭的志愿军战士了?”陈凤山接上去说:“我们现在比上甘岭还要艰难,上甘岭战士只要守住阵地就行了,我们不仅要守住,还要进攻。”黄以恒说:“你们用战争来比喻合安县改革开放的建设事业,很准确,我现在满脑子听到的不是机器声,而是枪炮声,这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役。这些慰问品是我让宣中阳昨天临时准备的,你们这一块是最艰苦的,挂牌后我第一次来,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一点心意,算不上腐败,也不要有什么顾忌。”郭克林乡长显然有些感动了,他说:“有黄书记这份心,我们就足够了。”
沈一飞还从郑天良家里带来了两瓶黄豆烧咸猪蹄,这是周玉英特地为郑天良烧的,郑天良发觉沈一飞这个人就是比较细,这肯定是他有意安排的。
寒暄了一气后,黄以恒就要去看实验区农副产品交易市场的建设工地。于是他们用一个多小时视察了十字街的半拉子工程,黄以恒很高兴地跟零零星星的工人们握手,他对郑天良和陈凤山等陪同的人说:“建设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设计也很完美。”郑天良说,“现在开工不足百分之四十,资金是最大的问题,黄书记你得救救我们实验区。我们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黄以恒吃惊地问:“还有这样的事?我马上让计委拨一百万过来。”
回到从前属于乡政府的实验区会议室,黄以恒当着全体人员的面立即给县计委蒋主任打电话:“我不管你有多困难,你得先给我拨一百万过来。不行,啤酒厂工程即使停下来,也要保证实验区的资金。这里是最困难的时候,我建议你老蒋什么时候下来看看,郑主任他们的工作精神是会打动你的铁石心肠的。你们在城里有酒喝,郑主任他们这里却连米都没有了。我们都太官僚了。明天不行,马上就拨!”
黄以恒绷着脸放下电话,郑天良陈凤山等人都没说话,但他们还是被黄以恒的这种工作作风打动了,他们围着椭圆形的会议桌静静地坐下来,准备黄书记做重要指示,所有的人都按规矩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做记录。郑天良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他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必须要记。
郑天良主持会议,他先请组织部余部长宣布实验区的班子组成名单和任免事项,除了郑天良已经由市委任命为实验区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外,县委任命陈凤山同志任管委会副主任兼党委副书记、郭克林同志任副主任兼纪委书记,其余的乡干部们将分别担任人事科长、财务科长、保卫科长、后勤科长、设备科长、办公室主任等,其任命工作由实验区党委决定后报县委组织部备案,这是组织人事权下放的一个重要改革措施。
新上任的陈凤山郭克林照例要表态,一个是感谢组织上信任,感谢县委县政府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同时也还得要表示一下全力支持郑天良同志的工作,搞好团结,扎实苦干,绝不辜负县委县政府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殷切希望,绝不辜负黄书记对我们信任,甚至还说出了一些标语口号式的决心,诸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言过其实的话。这样的话不过是套话而已,所以说也就说了,听也就听了,谁也不会当真,全国的干部们上任都是这么说的。
郑天良对实验区的建设工作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汇报,他根本不谈成绩,而只谈问题,其中首要问题是资金,资金直接关系到工程能否按时完工;其次是道路建设的追加部分一百五十万能否批准并在六月底前到位,如果路修不好,年底很可能工程完工后也是有场无市;第三是周边省份的宣传、广告问题,资金投入不低于百万,究竟这项工作由实验区来做,还是纳入到全县的“五八十”宣传中一起做。郑天良说:“我们新班子虽然今天正式组成,但这个班子的工作从去年底就正式开始了,大家都憋足了劲,要为我县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大干一场,但我现在深深感到,如果没有县委县政府的支持,没有黄书记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做成任何事的,人定胜天在王桥实验区是不可能实现的。”郑天良说这话绝没有有意恭维黄以恒的意思,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个人的缈小以及黄以恒主宰生死命运的不可撼动的地位。
会场上官最大的人要么第一个讲话,要么就是最后一个讲话,据不完全统计,最后一个讲话的居多,就像最著名的歌星总是最后压轴一样。黄以恒在最后做重要讲话。
黄以恒说他今天主要是来看望大家而不是来视察,因为这里的工作由县委常委、县政府副县长郑天良同志主政是不需要视察的,他是代表县委县政府在实验区主持工作的,而且郑天良同志的工作能力工作作风是公认的,作为我县改革开放的旗手和领军人物,郑天良完全有能力有信心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深化改革的今天实现二次创业和再造辉煌,这一点县委县政府包括我本人深信不疑,“当然,实验区还面临着一些困难,刚才天良同志已经讲得很充分了,但这个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是发展中的困难,所以我们就不会因此而放弃努力。实验区面临的困难也就是县里遇到的困难,我们现在不缺少热情,不缺少干劲,不缺少革命加拼命的精神,缺少的就是资金。实验区是全县一盘棋中的一个重要棋子,从全局来看,要向实验区倾斜,资金问题我回去后要协调,要保证实验区的建设资金,哪怕是县城工业区项目缓建停建,也不能让实验区停下来,同志们,王桥综合经济实验区是我们全县一盘棋中的重中之重,是第一个以农业开发和农村市场为战略目标的大工程,我心里实际上比同志们还要着急。
尽管遇到了这么多的困难,但在郑主任的直接带领和统帅下,实验区克服了许多困难,取得的成就明摆在这里。这次来看了后,我有三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建设速度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二是没想到同志们的工作热情如此之高,不计得失毫无怨言地奋战在第一线上;三是没想到实验区遇到的困难如此之大,工程开工不足,资金严重短缺。但我有信心,因为我们首先有一个坚强团结的领导班子,有一支能战斗能吃苦的队伍,有县委县政府的强力支持,没有什么克服不了困难,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火焰山。“
黄以恒的讲话赢得了下面的热烈的掌声。郑天良迟疑了一会,也跟着鼓起了掌,他的两个手掌很不团结,每次相击,都是蜻蜓点水,比较勉强。作为实验区一把手,他想问黄以恒五百万即使明天拨过来一百万,还有一百万什么时候到位。计划投入的资金都不能保证,那么追加的道路建设资金、水电改造资金又在什么时候能落实。黄以恒什么都答应了,但他就是没有时间表。郑天良想再次就这些事让黄以恒拍板,但如此在公开场合发难,等于是逼其就范,有点“西安事变”逼蒋抗日一样,郑天良有这样的胆量,却没有了这样的勇气,因为每一分钱都必须要黄以恒签字才能划拨。
黄以恒临走前还到郑天良的宿舍坐了坐,他看到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只摆放着一张木床和一张开了裂缝的桌子,就想起了十几年前在朝阳公社的那个相同的空间,只是黄以恒不需要再给郑天良送上火钵,但他仍然说:“老郑,你这床怎么行呢,明天我叫县委办宣中阳给你送一套新家具来。”郑天良说:“我凑合着没事,可工程一点都不能凑合,你还是从其他地方挤一点钱给我吧。”黄以恒说:“资金的问题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郑天良想反抗一句说你去年就答应五百万提前到位,可推后了半年都不到位,我怎么放心。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说。位卑言轻,英雄气短,他仰起头望着屋顶发愣,屋顶的木梁上,一只蜘蛛为自己编织罗网,它在寻找一种作茧自缚的生活。
黄以恒又对郑天良说:“你赶紧把部门负责人的班子配好,用人标准由你定,我不干涉,但我有一个建议,跟你对着干的人坚决不能用,不然工作你就没法开展。当然这是我个人意见,供你参考。你看沈一飞怎么样?”
郑天良看了黄以恒一眼,没说话。
黄以恒说:“一飞年轻不太懂事,但自从上次挨了批评后,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为你服务,就是要让他从灵魂深处端正态度,转变感情立场,我看他一回县城就主动到你家找嫂子给你带菜,而且言谈中对你非常尊重。我把自己身边的人配给你,不仅是要彻底改造一飞的世界观,对他也是一个磨练,不然就不会有进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飞为你服务,让外界的谣言不攻自破。我建议让沈一飞做办公室主任,副科级,让他在你手里提起来,这比我提他更好。这个意见,我也是供你参考,决不强求。”
黄以恒的话总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郑天良没想到沈一飞派到他身边来工作居然被黄以恒分析出这么多的意义来,而且都是合情合理。郑天良说了一句:“沈一飞的事,我再考虑一下,这不是大问题。我现在最着急的是资金到位的问题。”郑天良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耻,搞明码交换,即你保证我资金到位,我给你的驾驶员提为副科级。副科级在县里就是高干,它相当于省里的副厅级、中央的副部级,县里的特权是从副科级开始的,干不到这一级,就不能算领导干部。
黄以恒没有正面回答郑天良的话,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件事你不要过分有什么压力,我随便说说而已。”临走前,黄以恒还说了一句:“老郑,你都过四十的人了,要注意身体,不能因为工作而累垮了身体。这话我可不是随便说的。”
黄以恒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乡村土公路总是灰雾蒙蒙,郑天良目送着黄以恒的黑色桑塔纳一头钻进了灰雾中,落日的余辉尾随着一团灰雾渐渐远去,直到成为视线里的一个黑点。
晚上,实验区党委会接着开,各科室人选很快就落实了,原来的副书记副乡长全都成了副科级的正科长,因为实验区是副县级,所以下属部门的正职只能是副科级。在讨论办公室主任人选时,陈凤山和郭克林几乎一致推荐由沈一飞出任,郑天良说:“一个驾驶员当办公室主任是否合适?群众会怎么说?再说谁来开车?”陈凤山说:“车由乡政府驾驶员小傅开,技术不比沈一飞差。”郑天良说:“这么多人选,怎么你们俩都推选沈一飞?”陈凤山说:“黄以恒跟我和老郭都打过招呼了,难道没跟你打招呼?如果你觉得不给沈一飞任命有利于我们实验区工作的话,我们就跟你一起抗一回圣旨。”老实的郭克林说话了,他脸上始终挂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表情,他不紧不慢地说,“黄书记并没有坚决要提沈一飞,难就难在这里,我认为这是黄书记在考验我们的政治立场,提不提沈一飞实际上也就是表明黄书记在实验区说话能起多大的作用,其实黄书记要想提沈一飞,放在县里任何单位都很容易。”陈凤山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将沈一飞放在下面提,目标小一点,不然在县里容易引起舆论。”郑天良最后表态说:“老陈,不要把问题复杂化。我同意提沈一飞为实验区办公室主任,主要是小沈在后勤服务这一块做得很出色,而且在县委办呆了很长时间,耳濡目染,工作能力组织能力都足以胜任这个职务。”
郑天良从来不愿在下级面前暴露他对黄以恒的真实态度,这不是他狡猾,而是他的组织原则和他的做人原则,有什么分歧拿到会上当面摆开,会后绝不轻信谣言和传说。
第二天上午,各部门负责人任命的名单已经上报县委组织部,郑天良找正职谈话,陈凤山和郭克林找副职谈话,这是组织规定,也是例行公事,其套路像数学公式一样步骤明确逻辑严密,无外乎组织上对你很信任,相信你一定能胜任,再说几句勉励的话,被任命者首先感谢然后是表态。郑天良跟沈一飞谈话的时候,有些改革精神,郑天良一上来就说:“黄书记跟我打了招呼,所以我们就决定让你出任办公室主任,你有什么想法?”沈一飞眼睛里放射出翻身解放的光芒,毫不含蓄地表示出了放弃方向盘后的激动:“郑主任,黄书记虽然打了招呼,但最后还是你拍的板,没有你力排众议,就不会有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如果我对你有二心,我就是畜牲。”郑天良有些火了:“沈一飞,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大家都是在为实验区工作,工作干不好,我会立即就撤了你。”沈一飞拍着胸脯说:“郑主任,你批评得对,我也不会说话,反正你以后看我的行动好了。”
这种谈话就像两个鱼贩子不谈鱼的问题却谈起了打渔的人穿什么衣服以及用了什么型号的鱼网。
宣中阳押着装满了家具和办公桌椅的两部“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实验区的院子里,一张带席梦思的大床、一个组合柜、一把转椅、一个崭新的办公桌搬进了郑天良的房间,郑天良对宣中阳说:“我要这些家具干什么,我要的是建设资金。还有那些办公桌,坐在办公室里是建不成实验区的。”宣中阳抹着头上的汗说:“这些家具和办公桌椅是县里临时调拨的,黄书记说你们现在的条件很艰苦,必须要从细节上进行关心和支持,当然了,你的家具也是公家的,不是给你个人的,也就三四件,算不上什么不正之风。”郑天良始终感到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离建设主题太远,而主题却被一个个细节淹没了。
财务科会计向站在一堆家具和办公桌椅间的郑天良汇报说:“县计委的钱到账了,不是一百万,而是五十万。”
郑天良站在春天的阳光下,脸上直冒虚汗:“说好了一百万,怎么又变成五十万了?”
会计是一位小女孩,她被郑天良暴跳如雷的声音吓住了,声音软弱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郑天良将一肚子无名火发到了宣中阳的头上:“宣中阳,你给我将这些破玩艺全都给我拉回去,搞什么名堂!不给钱,给这些柜子桌子当棺材用呀?!”
宣中阳声色不动地说:“郑主任,黄书记也有他的难处,工业区土建工程虽然完工了,但外装修和设备款缺口很大,计委蒋主任肯定是分两批划拨,黄书记说的话,他是不会打折扣的。”
郑天良情绪有些败坏,说话也就难听:“宣中阳,你怎么只为工业区说话,而不为我实验区说一句话,难道实验区不是县里的工程?”
宣中阳还是不温不火地说:“郑主任,你对我发这些火我能理解,可我是做不了主的呀,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送给你,请你放我一马!”
郑天良不支声了,他知道将无名火发在宣中阳身上无济于事,也不公平。他站在一堆家具和办公桌椅中间,像被关进了一个牢笼。
这五十万就像一枚石子扔进了一个水缸,刚溅起一些水花就无声无息了。郑天良首先付了几个工程队的施工费,然后剩下的钱全都用到了修路上,他对陈凤山说:“砖瓦想办法先赊过来,水泥厂看能不能跟他们通融一下,缓一缓付钱。”陈凤山说:“看来,我只好去砖瓦厂水泥厂行骗了,好在我小时候跟人学过算命,会一点骗术,重操旧业,争取再发挥发挥吧。不过县里没有钢厂,没法骗,三百吨钢材计划早下来了,工地急需,没钱买,怎么办?”郑天良说:“我马上去县里要钱!”
郑天良赶到县城后并没有见到黄以恒,他没有跟黄以恒约好,因为约好了也没用,黄以恒说走就走了,事情千头万绪,黄以恒的时间和自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果然郑天良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上海押运啤酒厂进口设备去了,本来黄以恒可以不去,但他说要亲自到上海找专家对德国的设备在港口进行检查,如果是旧设备或坏设备,当场就不允许出关。近一段时期,国内许多地方都被洋鬼子骗了,黄以恒说六千万人民币的学费是谁也付不起的。
郑天良让县委办安排了一辆车子去工业区看了看,工业区的建设非常快,大片的厂房已经建成,合和酱菜厂已经成了啤酒厂的厂址,这个完全投产后年产值一亿元的特大型企业将成为合安县的另一个标志,看着连绵成片的厂房,郑天良只能靠回忆来想象酱菜厂的位置,啤酒厂和酱菜厂是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合安县经济成就的象征,县城里的人都说郑天良的酱菜厂除了还留一个被个体户租用的虚名外,连一个遗址都没留下,很有点斩草除根的味道。今天郑天良在这片工业区迅速经过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匆匆过客的感觉,酱菜厂不属于他了,工业区也不属于他,“西伯利亚”的实验区的命运也牢牢控制在黄以恒的手里,此刻他无法控制住这种联想,当这种联想渐渐清晰的时候,郑天良脸上就一阵阵发热。
五条商贸大道也已经完工,一些工人们在墙外面刷黄颜色绿颜色紫颜色的涂料,路两边正在种植花草,一些回迁户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坛子罐子提前往新居里搬。吴成业陪郑天良视察,他对郑天良说:“五条商贸大道每条只有七百五十米,而不是原先设计的一千米,糊弄一下上级领导,没人拖着皮尺来量。主要是商户招租不到百分之二十,资金又跟不上。只能如此了。”郑天良对商贸大道和工业区本来就有不同意见,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他在此刻自我反省的是,建王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是不是也存在着左倾冒进的成份在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觉到实验区建在那个地方,看起来是三省交界,但向外的道路一条都没有,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还不如建在东店乡,但为什么要建在那个鬼地方,他想起来有些后怕。如果建实验区也是假大空搞面子工程,他现在已经成了这种假大空面子工程的忠实的执行者和捍卫者。当年他在马坝乡当党委书记的时候,之所以能有后来的“全省十佳乡镇”,就是走了一条稳打稳扎,先小后大,由农而工的道路。想到这,郑天良的头上就冒出了许多汗,阳光照耀着他的头顶,他感到自己的头发粘在头皮上就像他必须粘住黄以恒一样,他成了粘在头皮上的一根头发。
中午在大街上,他遇到了于江海跟赵全福正一起去下馆子吃饭,于江海紧紧握住郑天良的手:“郑县长,老领导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们一起喝酒去!”于江海已经转为副股级国家干部了,手心里热乎乎的,很有些小人得志。曾被郑天良撤职的赵全福在租用了“合和”商标后,已经成为个体户中全县的首富,有小道消息说黄以恒最近刚换的“丰田”轿车就是赵全福送给他的,赵全福好像跟郑天良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他笑容满面地握住郑天良的手:“郑县长,你中午一定要给我个面子,没有你和于队长将合和厂工人造反的风波平息,合和厂就不会顺利搬迁,就不会有我赵全福的今天。我一直想去王桥集看你,又怕你太忙,影响你工作。”郑天良发现赵全福的话里充满了得意与嘲讽,他就有些气急败坏,气得一过分,说话就容易有失分寸,郑天良挣开赵全福的手指着身边的吴成业说:“我跟吴局长中午已经约好了在一起吃饭,所以我不能领你的好意,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赵全福再牛,也是一个体户!”
赵全福张着嘴,舌头僵在牙齿的后面,说不出一个字来。
吴成业拉起郑天良就走:“个体户怎么了,个体户就是比你这个副县长牛。有本事你也开一辆豪华车给我们露两手!”
吴成业拉着郑天良走远了,于江海赵全福面对着两人的背影苦笑。
黄以恒从上海回来了,郑天良将他堵在办公室里,黄以恒喜形于色,他抢在郑天良前面说:“老郑呀,设备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从德国法兰克福运来的,机器上的油纸都是新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从复旦大学请来了专家,还有南京的专家,六月底我们就可以喝上最纯正的德国口味的啤酒了。”
郑天良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到时候,你喝啤酒,我喝农药。”
黄以恒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不让你喝啤酒?”
郑天良终于发作了,他站起来指着黄以恒灿烂的表情:“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说好了五百万提前到位,开工快半年了,钱断断续续,工程停在那里。你在县城里有钱买花种草,我那边连买砖头的钱都没有,说好的一百万,怎么变成了五十万?你这不是耍人吗?”
黄以恒收起脸上的光芒,显得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老蒋怎么能这样做呢?我来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一下。”
计委蒋主任在电话里说他正在接待省计委的领导一时过不来,关于拨款一百万的事,因为要保证田来有副县长给啤酒厂厂区买进口草皮还有花木,所以提前被拨走了,要等下一批贷款到账才能考虑实验区的钱。另外,田副县长要求缫丝厂从西安进的设备钱一定要留足,我实在没办法。电话按了免提,所以郑天良全听到了,他对着电话吼道:“你这个姓蒋连他妈的蒋介石也不如,你只保证田来有,我他妈的实验区是小娘养的?”老蒋在电话里抗议说:“你们领导怎么能随便骂人?你们有权,你们现在就开会把我撤掉算了!”黄以恒说:“大家都不要吵了,都是为了工作,犯不着伤感情。我要你下笔贷款到账,首先保证郑主任的实验区。”说着就挂断了电话,黄以恒的意思也就是这是不容再讨论的事,就这么定了,所以他不跟老蒋再打口舌官司。
郑天良又向黄以恒发难:“田来有何德何能?让他来分管工业区,调整分工我怎么不知道,你把我这个常委、副县长像耍猴一样耍?”
黄以恒将郑天良按到沙发上坐下来,他给他点上烟:“老郑呀,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有困难向我发火,我有困难向谁去发火?我们大家为了合安的事业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形成合力,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县里虽说对实验区很重视,但停留在口头上和文件上的多,实际行动少了一些,各部门有意无意地将资金向县城的几大工程倾斜了,毕竟这里的盘子要大得多,你看我不是在努力地纠正这一点嘛。关于田来有的分工,我只能说是临时分工,带有特殊性,几个副县长一人一摊子,你一下去,我怎么办?田来有的威望当然没有你高,如果拿到会上去讨论调整分工,不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吗。所以我只好专制一回,反正是临时性的,也算不上犯多大的原则性错误。不过,田来有这几个月干得还是不错的,工程进度和质量管理像你一样的严格,人真还不可貌相呢。我马上将他叫过来,你们俩也多多交流一下,资金的问题你也跟他协商协商。”
郑天良又来了情绪:“我凭什么跟他协商,实验区资金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黄以恒说:“老郑,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资金划拨是我说了算,你向我要资金没错,他向我要资金也对,所以你们如果都到我这儿来吵仗,剩下的就只有逼我跳楼了,你们两个多协商协商,一个是取得相互理解,另一个就是要显示出相互团结,团结才有力量。虽然他曾对你有所冒犯过,但如果我们把它放在工作的性质上去看待,就不会有多大的矛盾,这就像你也经常不同意我的意见,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为了工作嘛。我可从来没跟你过不去,我们的关系无论从公从私的角度来说,都是非常协调的。你老兄姿态高一些,中午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大家多交流交流。我现在要去见省计委的领导,一个副处长,对我们来说就是皇上,得罪不起。”
这时,宣中阳已经将田来有带过来了。黄以恒说:“你们两位一线将军交流一下建设经验,我先过去一下!”
田来有主动向郑天良伸出手,郑天良握着田来有的手说:“你这手温暖有力得多了。”
田来有满脸堆笑:“哪里,哪里,我是来向郑主任求教的,宝贵经验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哟。”
郑天良说:“黄书记叫我向你取经,你怎么没几个月就把这么大的工程给建成了,我怎么就建得那么难呢,有什么经验?”
田来有说:“郑主任这话就有点见外了,我能有什么经验。这只能说这里比你那里好干,那里就是难干,让我去我更是寸步难行。”
郑天良说:“不,只要有钱,你也能干好;如果资金不能保证,我在县里也同样寸步难行。你说是不是?”
田来有连连点头说:“是,是,没钱是干不成事的。如果没有黄书记压住计委给我资金保证,我也会是走投无路的。”
郑天良眉头皱紧了,他说:“黄书记并没有说要给你保证呀,他只说要保证我的实验区资金呀,他还要我跟你谈一谈,希望你不要把他逼得太紧了,尽可能让一点资金给我们实验区。”
田来有说:“我能有什么意见,黄书记只要同意,我还能把钱抢过来?”
郑天良说:“有你这个态度就行了,我马上找黄以恒算账。”
田来有走后,郑天良坐在黄以恒的办公室等他来了后摊牌。中午十二点二十分,黄以恒来喊郑天良一道吃饭,郑天良板着脸说:“你看是我掀你的桌子,还是你先免我的职?”
黄以恒先是一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既不掀桌子,也不免职,吃饭!”
郑天良说:“田来有全说了,县里有的是资金,是你压住计委给县里的工程留住了。”
黄以恒举重若轻地说:“田来有懂什么?他要是什么都懂,我这个县长书记不就让他干了。你还能听他的话?凭心而论,你什么时候觉得他的话是可信的?包括那些在县长办公会上讲的话,你信还是我信?不就是现在没人嘛,你还要我把话说多明白?”
郑天良一时还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谁真谁假,他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天空是蓝的,也是青的。蓝的青的都对,都不对。郑天良发觉这事情怎么这么难判断呢。郑天良准备跟黄以恒去吃饭,县委办副主任宣中阳跑过来说:“郑主任,不好了,实验区工地上出人命了!陈凤山叫你赶快回去。”
郑天良拨腿就往楼下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