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市场时，奶奶正坐在地上，试图把混杂在泥土里的糯米捡起来。</p>

    她的背很弯，像一只被煮熟的虾。</p>

    “一群人突然冲过来，说她卖的粽子是用火碱和塑料做的馅儿。”</p>

    “上来就掀摊子，拦都拦不住，东西都砸了，还把粽子也踩碎了。”</p>

    “幸亏他们看老人家岁数大，没敢动手……”</p>

    “他们还一边录像一边说什么……替天行道？”</p>

    旁边卖水果的阿姨小声对我说。</p>

    奶奶的身旁摆着两个不锈钢盆的残骸。</p>

    那里原本应该堆满香喷喷的粽子。</p>

    可如今，它们被踩得变了形，就像那些粽子。</p>

    打砸就是替天行道？</p>

    我抹了把脸，快步上前扶住奶奶的胳膊：“奶奶，不捡了，我们回家。”</p>

    煮熟的糯米被踩得稀巴烂，与蜜枣和红豆混在一起成了泥浆。</p>

    再怎么努力都是捡不起来的。</p>

    奶奶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挂着委屈和愧疚的泪花。</p>

    她的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p>

    “宝儿，奶奶没用，奶奶没法给你买新书包了……”</p>

    我带奶奶回了家，喂她吃了降压药后哄了半天她才勉强睡下。</p>

    睡梦里，她依旧紧皱着眉头，念叨着“书包”、“书包”……</p>

    前几天，我回家的时候书包带子突然断了，书本撒了一地，弄脏了好几页纸。</p>

    奶奶一边第无数次给我缝书包带，一边说：“今年端午多卖些粽子，给我宝儿买个新书包。”</p>

    她是看着我说的，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p>

    我给奶奶掖好被角，然后拿着家里唯一一部老旧的手机，蹭邻居家的网下了个短视频软件。</p>

    手机运行很慢，等了十来分钟才把软件打开。</p>

    我搜索“粽子”，第一个蹦出来的视频就是“火碱塑料做假蛋黄，无良商家坑害消费者！”。</p>

    视频封面上的女人长得很漂亮，背景正是奶奶摆摊的市场。</p>

    我手指颤抖着点开了视频。</p>

    “端午节快到了，大家是选择买粽子还是自己包粽子呢？相信大家都有自己选择的理由，不过美云在此提醒大家，买粽子一定要小心！”</p>

    “据知情人士爆料，如今的粽子市场上，有一种用火碱和塑料做出的假鸭蛋黄包的粽子，经过美云的多方调查发现，这个无良商家就在我身后的市场里！”</p>

    “话不多说，让美云带大家一起曝光她！”</p>

    短暂的开场白后，奶奶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没有任何马赛克的阻挡。</p>

    “这位奶奶，请问你为什么要用火碱和塑料做馅儿呢？你不知道这两种东西都不能食用吗？”</p>

    视频里，奶奶面露疑惑，但依旧和蔼地笑着，她挥了挥手：“姑娘，我耳背，你说话大点儿声，你要买什么？”</p>

    “我说——你知不知道火碱和塑料不能食用？”</p>

    她拖着长音重复着说过的话，音量却并没有增大。</p>

    奶奶依旧听不清她的话，她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从眼前的两个盆里各拿出一个粽子装进袋子，递给她。</p>

    “这个是红豆的、这个是蜜枣的，我请你吃……”</p>

    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奶奶回家后对我说，今天遇到个挺漂亮的姑娘，看那着急的模样好像是钱包丢了，她想送她两个粽子吃，她没要就走了。</p>

    奶奶不知道，她不是来讨饭的，是讨命的。</p>

    视频里的美云像是抓住了奶奶的把柄一样，兴奋得眼睛都亮了。</p>

    “你是想贿赂我吗？”</p>

    “你知不知道贿赂记者是犯法的？”</p>

    “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用火碱做馅儿害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p>

    一叠声的质问里，奶奶还热情地把粽子往她的方向递，念叨着：“拿着吧，拿着吃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