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谢时景,原是预备年底就要成婚的。</p>
我已经十九岁,再拖下去实在是不成样子了。</p>
之所以拖这么久,无非是他不喜欢我。</p>
这桩婚是他祖父强加给他的,而谢时景,最是离经叛道。</p>
他十五岁那年,不知发什么疯,放着家里承袭的爵位不要,说要自己挣功名。</p>
他素日斗鸡走狗,谁也不信他。</p>
他发了疯,拿剪子把自己头发剪了个狗啃样。</p>
这下不能见人,只能憋在家里念书。</p>
等头发长出来,他也中了举人。</p>
旁人十年苦读,他囫囵学了三个月,差点摘了头名。</p>
再进一步就是进士及第,他却没了动静。</p>
歇过一阵,丢下封书信,跑到边关参军去了。</p>
谢时景是谢家三代单传,哪里经得起什么闪失,他家里写了信给驻守边关的崔将军,请求代为照看,崔将军回信也快,莫说是没见过谢家大公子,他军里,连个姓谢的都没有。</p>
这下把谢家弄得鸡飞狗跳,最后是他二叔亲自出面远赴边关,让新入伍的小兵排成队,一个个看去,最后好歹把谢时景揪了出来。</p>
原来那谢时景,化名赵五哥,不靠家里关系,隐姓埋名做了个小卒。</p>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二叔寻到时,已经做了百人长,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p>
若是他二叔再去晚些,只怕都已经当上千人长了。</p>
谢时景回到京城后,谢家请了家法,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p>
可他这样桀骜的人,又怎么会怕挨打。</p>
伤将好透,说是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他要好好瞧瞧,是怎么个末法,竟是要经商去。</p>
这回真是把他母亲气得够呛,不是要做生意,那你去做吧。谢时景被赶出家门,连带两身衣裳,并五两银子一起丢出来。</p>
谢时景也不恼,背上包袱,一路往扬州去。过了大半年回来,进京第一件事,一千两白银买下长安街最高的酒楼,改名望月楼,送给他母亲做寿。</p>
世人谁不知,谢家主母,闺名玉鉴,正是天边一轮皎月。</p>
这时京都里关于谢时景的讨论风向变了。</p>
上京城中浑不懔的公子哥多的是,哪有谢时景这样干什么什么出彩的?</p>
出身世家,长得俊俏,又有能力。</p>
或许他去乞讨也能讨出一座金山。</p>
谢时景什么都好,只是婚事定得不好。</p>
那是他祖父在世时定的一桩婚,定的是洛川宋家小姐。</p>
定亲的时候,自然是门当户对,两家世交,顶顶好的姻缘。可惜这婚事定下没几年,宋家男丁尽数战死,宋家偌大门楣,只剩下宋白芷这一个孤女。</p>
宋家没落了,听闻那宋家小姐,祖上传下的刀枪半点没学到,又生了体弱的富贵病,这么些年,连京都都没有来过一次,偏居洛川,长于乡野。</p>
宋家小姐虽是名门之后,但她一个孤女,要配如今的谢家大公子,实在是有些高攀。</p>
谢家嘴上没有明说,可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家主母,同户部张尚书家的夫人格外交好,张尚书掌天下财权,家里头唯有一个嫡出女儿,琴画双绝,是上京城一等一的贵女。</p>
或许哪天重订婚约也未可知。</p>
这些话我从离京八十里外就一直在听。</p>
当然了,这些都是父母长辈的想法。</p>
至于谢时景本人,正是少年得意风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p>
进城门时,刚好听到谢时景和李芃芃那一段风月。</p>
赶车的刘青山没忍住,朝着路边枯木狠狠踹了一脚。</p>
那枯木原是一人合抱,他这脚用了练家子十成十的力道,枯木应声而断。</p>
我望着那齐茬茬的豁口,心想断了也好。</p>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p>
正值晌午,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路边卖凉茶的小贩也缩进屋檐下躲凉。</p>
半旧马车停在谢家门前,小贩不过扫了一眼,便打着蒲扇继续闲聊。</p>
直到着浅绿烟罗衫的少女从车上下来。</p>
如空谷幽兰,气质出尘,小贩一时失了言语。</p>
我叩响谢家的门环。</p>
「谁呀?」</p>
「宋家白芷。」</p>
「宋家?哪个宋家?」</p>
大热的天,门房正是不耐,见外面是个俏生生的女郎,又强行压下火气。</p>
这时身后传来骚动,有见多识广的小贩认出半旧马车上的纹样。</p>
那是烈阳化海,阳华烈烈如炽焰。</p>
正是昔日宋家族徽。</p>
我朝门房笑笑,声音不大,却一石激起千层浪。</p>
「烦请转告谢家当家——</p>
「洛川宋家,特来退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