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货都备不齐全，还做什么买卖啊？真是废物！”</p>
胖婆子白了黎萤一眼，又随手丢了一把铜钱。</p>
“你这甜汤，我们家姑娘吃着不错。这是定钱，戌时之前，再送三十碗来怜莺楼。手脚干净着些，要是吃出半分头发丝来，就要你好看！”</p>
那几十个铜板“叽里咕噜”地滚了满地，一个大子儿不偏不倚停在了胖婆子的绣鞋脚边。</p>
孙婆婆急忙佝偻着枯枝一样的老腰去捡，险些被踩中了手指。</p>
她抬起头来，狼狈地对胖婆子露出一个拘谨的笑。</p>
“啧。”</p>
胖婆子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这才骄矜地扭著身段，转身而去。</p>
渔女们凑上来，七嘴八舌道：“那不是怜莺楼的管事么？”</p>
“阿萤妹子，你交上好运了！我听说那些准备赶考的公子哥儿们最喜欢去镇上的怜莺楼听曲儿吃茶，你的甜汤要是真被看上了，以后每日订货，也是笔不小的进项呢！”</p>
人人眼中都带着浓浓的艳羡，黎萤倒是有些不以为然。</p>
这怜莺楼，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清白的地方。</p>
不过，既然是送上门的买卖，就断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p>
收摊之后，黎萤打了两个蛋，加了些麦粉调成糊糊，摊了几个葱花蛋饼充饥，之后便开始准备起来。</p>
做好三十碗椰奶石花膏，她实在是不放心带着棉棉去怜莺楼，便将闺女托付给孙婆婆。</p>
出门之前，她照例想摸一摸毛毛的小脑袋，这小病猫闻了闻她，却忽然抡圆了爪子，又给了她一巴掌，拖着那条断腿，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另一个角落。</p>
黎萤无奈。</p>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招惹了这小病猫。</p>
它的脾气，好像不是一般的差，一张小猫嘴里“呜呜嗷嗷”，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在骂骂咧咧。</p>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黎萤顾不得研究毛毛到底是哪根筋又搭错了，推上板车，直奔怜莺楼。</p>
不出所料，此地果然是个风月场。只不过，守着他们这偏僻的小渔村，恩客们榨不出什么油水，也谈不上纸醉金迷......</p>
胖婆子亲自出来接她，黎萤跟在她身后，闻到她那薄纱披帛上传来的一阵浓浓脂粉气，只觉得那香味像一群苍蝇，嗡嗡嗡地撞脑壳。</p>
她强压着恶心站定，胖婆子对着红罗帐后一个曼妙的身影恭敬道：“燕姑娘，做甜汤的那个村妇来了。”</p>
帐内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将甜汤给恩客们送过去，便说是我飞燕儿的一点小小心意。”</p>
飞燕儿？</p>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p>
黎萤还在脑中苦苦思索，倒是那胖婆子，面有难色道：“燕姑娘，您当真......不等秦小相公了？”</p>
红罗帐里狠狠地丢出一个茶盏，摔得四分五裂，几点残茶溅在了她的足尖。</p>
“姑奶奶已等了他三日！莫说是来帮我赎身，如今就连人影也见不着了！呸！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些家底，结果连区区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p>
“姑奶奶我守着这毛都长不齐的玩意，喝西北风啊？”</p>
黎萤这才记起来。</p>
这位，不就是她那便宜小叔子秦绍的相好？</p>
三日不见，飞燕儿就急着买甜汤打点新的恩客，当真是妓子无情。</p>
胖婆子自去送甜汤了，飞燕儿掀开红罗帐，从小匣子里取了一串铜钱丢过来，不偏不倚，正砸中了黎萤的头。</p>
“你这甜汤倒是稀罕，只是不知，你可还会做些什么精细的点心吗？”</p>
黎萤捂着额角，却一眼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个坠子，上面俨然也刻着个“燕”字。</p>
难怪病猫毛毛对自己那么大的反应。</p>
飞燕儿的卧房里，熏着浓浓的香，衣裳，铜镜，更是狼藉地丢了满地。</p>
想必是这三日见不到秦绍，她心中恼怒，便将目之所及，统统砸了泄愤。</p>
毛毛的断腿，还有那遍身深可见骨的伤，一定也全都出自她之手。</p>
黎萤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脸上却还是笑得谦逊。</p>
“燕姑娘，您这可真是问对了人。”</p>
她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燕姑娘，你说，若是能将这天上的皓月摘下来品鉴，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们，会不会趋之若鹜？”</p>
果不其然，飞燕儿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拉住了她的手。</p>
“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快拿出来！”</p>
黎萤不慌不忙地取了个椰子，三两刀砍开了外壳，又取了柄竹刀，贴着椰壳完整地刮了一圈。</p>
圆滚滚的椰肉脱壳而出，倒是当真宛如玉璧和明月一般，洁白无瑕。</p>
黎萤向来觉得，这种“一整个椰子蛋”饮品，不过只是个噱头罢了。</p>
虽然知道，只要打出“椰汁可以缓解痛风”的招牌，村里的渔民们定会争相购买，可她却实在不忍压榨他们的血汗钱，当做自己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p>
不过，割韭菜的对象若是秦家兄弟和飞燕儿之流，她这智商税倒是收得毫无心理压力，只当是劫富济贫。</p>
“明月盏，饮醴泉，洗去世间浊气，方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姑娘以为如何？”</p>
黎萤文绉绉地吟诵了两句，飞燕儿虽不通诗文，却也听出，这无知村妇之言，分明正是镇上的文人举子们最喜欢的腔调。</p>
见她还在犹豫，黎萤又道：“燕姑娘，你可听过以形补形？只要每日食用，你的容颜便也能如这果子一样，肤白胜雪，吹弹可破。”</p>
这句话如一剂猛药，果不其然，飞燕儿咬了咬牙，将妆奁里攒下的碎银尽数推到了黎萤的面前。</p>
“好，你的果子，我全包了！”</p>
黎萤给了她整整五十个剥好的椰子蛋，客气道：“承惠纹银十两，愿姑娘得偿所愿，觅得如意郎君。”</p>
走出怜莺楼，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p>
飞燕儿并不是什么色艺双绝的名妓，她既攒了这十两银，即便是没有秦绍出手相助，也大可给自己赎了身去，过上清白的日子。</p>
只可惜，她贪得无厌，一心想着借“明月椰子蛋”的彩头，捞个有才情又有财力的恩客，当做自己的靠山。</p>
只怕，自此之后，她年华老去，容颜不再，穷极一生，都再没机会离开怜莺楼了。</p>
这女人咎由自取，又将毛毛虐打得九死一生，想到这里，心中隐约的一丝怜悯也荡然无存。</p>
她特意买了只嫩鸡，兴冲冲地往家赶。</p>
果不其然，毛毛闻到她身上沾染的那股脂粉香，便又是弓背又是竖尾巴地叫唤起来。</p>
黎萤撕了两条鸡肉，摆在它面前的粗瓷小盘里，柔声道：“吃吧，这银子是从你那恶毒的主人身上打劫回来的，她再也没有自由了，也算是报应。”</p>
毛毛抬眼看着她，绿色的瞳孔如同一汪深潭。</p>
良久，它“喵”了一声，垂下头，一边狼吞虎咽着鲜嫩的鸡肉，一边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p>
黎萤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p>
毛毛能放下心防，是她意料之中。</p>
可是，她怎么好像忽然能听懂这小病猫的意思了？</p>
竹篮里，棉棉冲她咧嘴笑。</p>
崽啊，你这是给为娘捡回来了只小灵猫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