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姑娘!您快出去看一看吧!殿下在外面晕倒了!”
有宫女进来,满脸急色。
室内光线幽暗,沈沉鱼刚睡醒,正迷瞪着,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那宫女直翻白眼:“姑娘,感情您是忘记了御花园那件伤风败俗之事吧?您觉得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能饶得了您,饶得了殿下么!”
沈沉鱼面色一变。
她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坤宁宫的苏锦姑姑,亲自端了毒酒,是殿下亲自替您拦下的!若非他,姑娘早就命丧黄泉了!哪里还能悠闲的在这里睡觉……”
那宫女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沈沉鱼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她掀了身上薄薄的毯子便要下地。
可是忽然,她又停了下来。
面上的急色渐渐消散。
萧长卿因为她受苦又如何!他还逼她打掉孩子!这难道不是他应当受的么!
想利用她,总得付出代价吧?
淡淡的看了那宫女一眼,沈沉鱼面无表情道:“我饿了,你去叫厨房做一碗麻油面来。”
宫女的絮叨戛然而止。
满面急色变成了不可置信,她困惑的上上下下打量沈沉鱼好几眼,才结结巴巴问:“姑娘,你,你说什么?”
“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我想吃麻油面。”
沈沉鱼背对着她躺下来。
那宫女气的胸膛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没有骂娘。
“真是没心没肺!”
恨恨的瞪了沈沉鱼一眼,她转身一甩珠帘出去了。
沈沉鱼躺在那儿,内心里却无一丝波澜。
一个时辰后,她的麻油面送来了。
沈沉鱼面无表情的起身,洗漱,吃面,全程一言不发,吃了面,她便命人拿来纸墨笔砚。就着昏黄的灯光,将替太子针灸的方法写了下来。
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屏风上,是个孤孤单单的模样。
刚落下笔,外头便传来一阵喧哗。
很快,两个太监搀着萧长卿从外间走了进来,将他小心翼翼的安置在靠窗的一张凉塌上。
萧长卿微微闭着眼,形容有些憔悴。
“殿下……”
两名宫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替他按摩着双腿:“您身子娇贵,再跪下去,这腿可是要废掉……”
“你们都先退下吧!”
萧长卿虚弱的开口。
“是,殿下。”
宫女们依依不舍的行礼,告退。
当内寝之中再无旁人,萧长卿才看向沈沉鱼,面孔上带有一丝欣慰:“沉鱼,你莫要担心,这件事情,皇后不会再追究了。”
沈沉鱼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伸手,递上刚刚书写好的方子。
“跪这么半天,能换来这个,也算值当了。”萧长卿伸手接了,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沈沉鱼看着他:“除了这一件,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我做?”
萧长卿伸手拉她:“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吃饭了么?”
说着,便要叫人。
“吃过了。”沈沉鱼连忙道。
“可本王还没吃。”萧长卿翻动了一下身子,想往里挪一挪,给沈沉鱼腾出个空地来,不料却扯动了僵硬的腿,立时龇牙咧嘴。
沈沉鱼看他怪可怜的,当下伸手帮他将腿摆正,转身便往外走去。
不料手掌一下子就被人抓住了:“你去哪儿?”
沈沉鱼回头,慢慢将手抽回:“你不是饿了么?我去叫她们给你弄吃的。”
说完,仍旧出去了。
萧长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下一刻,他便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沈沉鱼站在外殿台阶上,望着如水的月色,与高高殿檐下的两排大红宫灯,目光空洞。
天大地大,她竟然连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如烟姑娘在感慨什么?”
蓦的,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沈沉鱼低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下,一个人静静而立,风吹起他的漆黑长发,那双狭长的漂亮凤眸淡淡望来,深沉的好似一口深井,望不见底。
沈沉鱼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如刀绞,当初的她,万般想逃离这人身边,可如今梦想成真,她却做梦都想回去!
“你哑巴了?”
萧长凌大步走上台阶,目光冰冷的看了她一眼,语带嘲讽:“难道说,六弟就喜欢你这样白痴似的人?他的爱好还真奇特……”
沈沉鱼痴痴的盯着那人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那张嘴一张一合,她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许久没有听到萧长凌讽刺人,她发现自己真的好怀念。
“还真是越来越傻!”
萧长凌一声嗤笑,便打算越过沈沉鱼,进大殿里去。
“凌王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沈沉鱼终于开口。
“本宫听说六弟被母后罚跪了大半天,过来看看他有没有残废!”萧长凌一甩袖子,高傲的昂着头道。
沈沉鱼笑了:“那凌王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我家殿下好好的,没残没废。”
萧长凌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老六是为你才受的罪,你居然笑的出来?”
沈沉鱼抽了抽嘴角。
萧长凌眉头一皱,深深的看了沈沉鱼一眼,不知道为何,他越看这个女人,越觉得奇特……
“四哥,既然来了,怎么站门口吹风呢?难道今晚的月亮特别好?”
萧长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殿门口,他扶着一个小太监,姿势有些狼狈,可那张脸,依旧一派儒雅。
沈沉鱼抬眸看了看天,今晚上的天空,无星,无月,窒息一般的黑……
“看样子。你伤的的确不重。”
萧长凌勾了勾嘴角。
“四哥,进来坐吧!”萧长卿尽管疲惫不已,却还是做出一副好客之道的模样来。
萧长凌摇了摇头:“不了,王妃亲手熬了荷叶粳米粥,本王还赶着回去吃饭!”说罢,冲着萧长卿得意一笑,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荷叶粳米粥……
沈沉鱼眸色暗了暗,随即若无其事的转身,却正好对上萧长卿带着探究的目光。
“昔日的沈家千金,太师府小姐,居然有一天也会洗手为人做羹汤,真是叫人意外。”语气幽幽,如这暗夜凉水弥漫过脚尖。
沈沉鱼呵呵笑了:“那又如何,人总是会变的。”
正说着,两个宫女捧着食盒从外进来。
“撤下去吧,本王没胃口!”
丢下一句,萧长卿转身,扶着太监慢慢的进殿去了,背影透着一丝萧索。
两个宫女顿时愣住了,殿下可一天没吃东西了!
沈沉鱼不置可否。
两个宫女恨恨看她一眼,转身退下。
沈沉鱼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外边,身影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直到宫女过来要关殿门了,她才抬脚走了进去。
内寝之中一片漆黑,萧长卿竟然也不点个灯。
沈沉鱼摸到床沿上,刚要躺下,便听到萧长卿的声音传来:“沉鱼,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身子一僵。
站在床前,沈沉鱼没有回头:“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说完,上床,躺好,闭眼。
第二天,是凌王妃替太子诊脉之日。
沈沉鱼一直等着,直到宫人亲自告诉她,太子一切安好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就那么担心你仇人的儿子?”
萧长卿大步从外走了进来,他休息一夜,双腿已不如昨夜那般难受。
沈沉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我的仇人是皇后,并非太子,祸不殃及子孙后代,你不会知道么?”
“当初裴后将你沈家上下,满门抄斩之时,可没顾虑这些!”
萧长卿无可奈何的一叹,仿佛在哀叹沈沉鱼的自作多情。
沈沉鱼用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情看他一眼,沉默了。
“等一下,我们便出宫回府。”
萧长卿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好啊,你看着安排。”沈沉鱼淡淡道。
萧长卿语气幽幽:“马上就不能再见四哥了,你难道不失望?”
沈沉鱼淡淡回答:“有什么好失望的?”
与其看着萧长凌与如烟恩爱,不如眼不见为净。
萧长卿用一种已经看穿了她的表情望她一眼,淡淡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当乐于见成,太子妃林月婉,与太子昨夜圆房了……”
沈沉鱼吃了一惊。
“很意外吧?”萧长卿勾唇一笑,道:“林月婉那么爱四哥,可最终,她还是倒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这得恭喜她。”沈沉鱼打断他,淡淡道:“不再寄希望于缥缈的回忆,而是紧紧抓住眼前人,这是她的幸运。”
“那你呢?”萧长卿目光灼灼:“本王就站在你面前,你准备什么时候抓住?”
沈沉鱼忽然笑了:“王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萧长卿眼里的笑意就渐渐的淡了。
……
“你就是如烟,对吧?”
沈沉鱼绝对想不到一个小时前才讨论过的人物,居然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前。
望着面前这个,任性的举着小鞭子,一脸凶神恶煞瞪着自己的林月婉。沈沉鱼回头朝后望了一眼。
萧长卿回去拿一件遗漏的东西,已经去了很久。
没办法,她只好躬身行礼:“妾身如烟,参见太子妃。”
林月婉斜睨着她那张脸,芙蓉面上出现一抹恶毒,哗的一鞭子狠狠抽来:“你长啥样不好,为什么偏偏跟沈沉鱼那个贱人长的一模一样!”
那鞭子的梢头,直奔沈沉鱼俏脸而去,带着呼啸风声!
眼看着无法闪避,斜刺里忽然探来一只大掌,只一下便捏住了鞭子梢头。
沈沉鱼扭头,便看见萧长凌黑着一张脸,宛若天神降临一般降临,手中,是林月婉的鞭子……
“长凌哥哥!”林月婉满脸委屈:“你为什么要拦我!”
“大嫂,本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皇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萧长凌冷冷开口:“是不是要本王告诉大哥,你才老实?”
林月婉委委屈屈的瞪他一眼,收了鞭子,恨恨道:“一个沈沉鱼你不让动,现在这个如烟,又不是你的女人,你为何还要阻拦!”
萧长凌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尴尬。他咳嗽一声,正色道:“大嫂,你没看见如烟姑娘有身孕了么?她怀的可是六弟的孩子,这伤了皇家子嗣,可是大罪!”
林月婉闻言,面色变了一变,她扭头,看向沈沉鱼。
准确的说,是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沈沉鱼被那目光盯着,只觉得心中慌乱不已。连忙伸手挡住了小腹。
“哼!现在的女人,都很喜欢生孩子么?”林月婉愤愤不平:“沈沉鱼那个贱婢是,这个如烟也是……”
“大嫂,你也有责任为大哥绵延子嗣。”
萧长凌忽然打断了她。
林月婉顿时一愣。
等明白过来萧长凌话里的意思,她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们都是坏蛋!”
她转身飞快的跑了。
沈沉鱼定定神,冲着萧长凌微微行礼:“多谢凌王殿下出手相救……”
话音未落,萧长凌已经转过身去,大踏步离开。
沈沉鱼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忘了收回目光。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了她:“你发什么呆?快上马车吧。”
沈沉鱼回头,便看见萧长卿举着一件披风,轻轻的披在自己身上:“这几日夜里落了雨水,有寒气,小心为好。”
沈沉鱼难得的没有反驳他,让萧长卿扶着上马车了。
至于刚刚的事,两个人都没有提及的意思。
回到六皇子府,沈沉鱼在洛水阁前站定:“长卿。这段时间,你能不能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其实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
萧长卿淡淡的笑了:“你好好休息,莫要担心了。”
说罢,转身离开。
沈沉鱼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
……
凌王府,紫宸院。
所有下人都战战兢兢的站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
上房的屋门大开,无数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了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
林太医被请来之时,满脸震惊。
“本王也不知道王妃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从宫里回来就……”萧长凌满脸的焦急无奈:“太医,您快进去看一眼吧!本王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求你一定给保住了!”
“王爷。这恐怕……”
林太医满脸的纠结,血都流成这样了,孩子哪里还能保得住!
“王妃自己不就是大夫么?她就没有法子……”
“要有法子,本王还用请你来么?”萧长凌黑着脸,将林太医推进了屋中。
凌王府上下,再次陷入了焦急等待之中。
可情形并没好转。
林太医进去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满脸为难:“王爷!这真的不成啊!得另外想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萧长凌几乎是在咆哮了,他转过身,目光通红的瞪着满院子的下人:“王妃今日都吃什么了!谁伺候的!”
红禾有些胆怯的上前:“回王爷,奴婢下午时,给王妃做了一碗麻油面……”
“怀孕的人怎能吃那个!”
萧长凌狠狠一拂袖,红禾便狼狈的摔在了地上,嘴角淌着一抹血迹。
“王妃,只闻了一下,一口都没吃……”
在萧长凌的脚再次踹来之际,红禾结结巴巴的解释。
“王爷,奴婢看,王妃这个样子,倒是像中了邪乎!”这时,庭院里一个下人婆子忽然开口。
萧长凌猛的扭过头去:“你说什么?”
那婆子五十来岁,一脸的精瘦干练,本是个管事,被萧长凌的目光一看,却连腿肚子都抖起来了,战战兢兢道:“王妃自宫中回来,没磕没碰,好端端的就小产,这要么是中了邪乎,要么就是有人犯冲!冲撞了王妃!”
萧长凌猛然扭头,朝着上房的窗子看了一眼:“中了邪乎,你的意思是,皇宫里有邪祟,王府也有……”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婆子连忙解释:“一般百姓人家出了这种事情,都是这样认为!王妃,王妃中邪的可能比较小,是有人犯冲,冲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犯冲?跟谁犯冲?”
萧长凌原本对这些神神叨叨的迷信言论嗤之以鼻,可是事关王妃,他竟然听的很认真。
“最近,可还有别的人怀有身孕,与王妃碰见?”
婆子问的小心翼翼。
萧长凌忽然眉头一挑:“老六府上的侍妾如烟,也怀孕了,倒是与王妃见过。”
“那就是了!一定是这个如烟,冲撞了王妃肚子里的孩子!”
婆子顿时底气十足,抬眸看了萧长凌一眼,道:“她肚中的孩子与王妃犯冲,相克,如今之计,唯有除掉那个孩子,才能保得王妃母子平安……”
“荒谬!”
萧长凌猛的甩袖:“为了自己的孩子,却要除掉另一个,这是什么古怪言论!”
“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婆子苦苦哀劝。
萧长凌不置可否,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太医。
“王爷,这婆子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世间的确有相生相克的说法,只是太过玄乎……”林太医忽然开口。
萧长凌怔了一怔,连太医都这么说!看样子并非空穴来风!
“王爷!王爷!王妃快不行了!”
上房屋里忽然跌跌撞撞的奔出一个婢女,扑通就在萧长凌面前跪下:“您快去见王妃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萧长凌猛的瞪圆了眼,一股铺天盖地的痛苦与眩晕袭来,他整个人都晃了晃。
“王爷,您没事儿吧?”
“滚开!”
萧长凌一把挥开扑上来的奴婢下人,跌跌撞撞的朝上房屋门而去,一向高傲冷静的他,居然也会这般惊慌失措,一刹那看呆了所有人。
屋子里,萧长凌抢到床边。先是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紧跟着,才看见床上人那如白纸般的虚弱面孔。
“王妃!”萧长凌一把拉住那双垂在床沿上的手,只觉冰凉刺骨。
“王爷……是我不好……”
床上的人儿睁开眼,虚弱的看他一眼,似是想伸手抚摸他,手却无力的垂下。
萧长凌见了更加难过,简直痛彻心扉:“王妃,是本王没能好好保护好你……”
他答应过沈沉鱼的,一定会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誓言尤在耳,可人事已非。
“王爷,妾身不怪您……咳咳咳……”
伴随着咳嗽声,萧长凌感觉到屋子里的血腥气更加浓了,他忽然神情一凛。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保住那个孩子,保住床上的女人!
否则。凄风苦雨的后半生,他拿什么来过!
“王妃,你等着!本王这就去杀了那个如烟!你跟孩子等着我!”萧长凌猛的站起了身,一把拿下腰间佩剑,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轰隆一声,天降雷声。
过不多时,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遮掩了血腥气,也遮掩了那些阴谋算计。
……
大雨落下时,沈沉鱼正就着灯烛看书,伴随着雷电声,油灯忽闪几下,便灭了。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黑暗。
听不到婢女进屋的声音,沈沉鱼自己起身,将大开的窗子关好。
转身之际,她忽然看见房间门口直挺挺的站着一个黑影,不知道来了多久。
以为是萧长卿。沈沉鱼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不是说好了你住别的地方么?出去!”
说罢,转身往里间走去。
刷的一声,有什么,抵在了她的脖颈上,触之冰凉刺骨。
沈沉鱼浑身一僵,慢慢的转过身来。
恰在此时,窗外再次电闪雷鸣,借着闪电的光芒,沈沉鱼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狭长凤眸,薄唇紧抿,精雕细琢的一张脸,曾在她睡梦之中出现千百回。
“凌,凌王……”
沈沉鱼惊呆了,她刚刚差一点就喊出了萧长凌的名字。
雷声停歇,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王爷大半夜的,怎么会闯入这里?”激动过后,沈沉鱼渐渐冷静下来。
对面的人不吭声。
“王爷把剑放下可好?容我去点亮油灯……”
脖颈上微微的刺痛。使得沈沉鱼猛的住了嘴,尽管隔着黑暗,看不清表情,她也能感觉到萧长凌此刻内心的纠结,愤怒,以及,彷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这样想,便听到萧长凌声音沙哑的开口:“如烟,你为什么要怀孕。”
沈沉鱼面色一变。
她刚要回答,便听到萧长凌接着道:“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选了这时候!”
她怀孕碍着谁了?
何况这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沈沉鱼简直想破口大骂。
“王爷,你到底想怎样?”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平静道。
黑暗中,久久没有回答。
沈沉鱼觉得自己双脚都站麻了的时候,萧长凌终于开口:“你自行把这个孩子除掉,本王饶你一命。”
除掉。这个孩子?
沈沉鱼猛的瞪圆眼睛!
内心里冰凉凉一片。
“凭什么?”她冷笑起来:“这孩子是六皇子的,王爷好像没这个资格吧?”
“本王要杀就杀,哪管什么资格不资格。”
萧长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若非你的孩子与本王妻子犯冲,今日原也无需如此!”
“犯冲?”
沈沉鱼惊呆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凌王府里的那个女人犯冲?
这一刻,沈沉鱼只想放声大笑!
“如此荒谬的言论,没想到王爷竟然会相信!”明明在笑,可眼角有什么滴落下来。
萧长凌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沉默了一下,才道:“本王也知荒谬无比,可王妃性命垂危,只能一试。”
“王爷这么做,不觉得寝食难安吗?不觉得心中有愧么?”沈沉鱼冷笑连连:“若是有一日,王爷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荒谬的,可会后悔?”
“本王顾不了那么多!”
萧长凌的声音猛然变大:“只要有一线希望能保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本王在所不惜!”
“好,好一个在所不惜。”
沈沉鱼点点头,垂泪道:“王爷可曾问过你那善良的王妃,她可愿用别人的性命,来换她自己孩子的命么?王爷莫不是自作主张吧?”
萧长凌浑身一颤。
当时院子里那婆子说话声音那么大,屋内的人应当听到了,可他说要去杀人时,却无一人阻拦……
“王爷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么?”
沈沉鱼喃喃道。
有闪电划过夜空,照亮她的脸庞。
萧长凌凤眸一眯,只觉得自己握着剑的那只手忽然颤抖起来。为什么?这女子脸上的悲伤是那般浓烈,他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抚……
不能在这样!
此事应速战速决。
“如烟姑娘,对不住了!”萧长凌凤眸一眯,扭头不去看沈沉鱼,握着剑的手开始蓄力……
“四哥好雅兴,雷雨之夜,光顾臣弟这洛水阁。”
忽然之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随即,整个屋子里的烛火都被点亮了。
萧长卿穿着一件月白色里衣,披散着头发,缓步从外走进来,发梢与肩膀上,都有雨水的痕迹。
显然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来不及穿外衫,便赶来了。
“你来的到快!”
萧长凌握着剑刃的手并不松开,闻言冷哼一声。
“四哥还是放开她。”
萧长卿语气淡淡,但却透着一股冷意:“臣弟不愿因为一个女人,与四哥撕破脸皮,这样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真是好笑,难道之前我们就没有因为女人而翻脸?”萧长凌冷冷一笑,满面嘲讽:“不过也是,六弟现在有了如烟,哪里还会记得自己的青梅竹马……”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萧长卿面无表情。
萧长凌道:“沉鱼她现在命在旦夕,你还要阻止我么?”
萧长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侧头看看沈沉鱼。
“怎么回事?”
萧长凌便将今夜之事讲了,末了道:“本王也是没法子,臣弟与如烟姑娘还年轻,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就当发发善心,救我王妃与孩子一命吧!”
“凭什么?”
萧长卿听了这话,顿时冷笑出声:“当初抢了我的女人还不够,如今还要杀掉我的孩子,用来保全你自己的骨血,四哥,你怎么就不嫌臊的慌!”
萧长凌面上涌上一丝尴尬。
他也知,今日之事,是自己太过无理取闹了。
可是,一回想到紫宸院里那满院子的血腥气,与床榻上冰凉苍白的面孔,萧长凌便发现自己无法退缩。
为了沈沉鱼,纵然良心不安,又如何?
“你既然不答应,那本王只好自己来!”
刷的收回长剑,萧长凌忽然拦腰将沈沉鱼一抱,撞开窗子便窜了出去!
这是三楼。
从阁楼到地面的距离,不亚于万丈深渊。
半空之中,萧长凌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
看着她那张魂梦牵绕的脸,心里无比纠结。
从内心深处,他不愿意伤害她。
但他毫无办法。
命运逼着他这么做。
“萧长凌,你真的要这么做么?”沈沉鱼忽然开口。
萧长凌从她眼眸中,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底忽然一乱。
“希望日后,你莫要后悔。”
沈沉鱼咧嘴一笑。
那笑容如废墟上忽然开出的一朵绚烂花朵,美丽耀目。
萧长凌被这笑容惊呆了。
忽然,他感觉到胳膊一痛,针扎一般。
怀里的女人狠狠的推开了他!随即,迅速往下坠去,宽大的衣袖张开来,如一对蝴蝶翅膀。那张绝美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缕淡淡的,解脱般的笑容。
“不!”
鬼使神差的,萧长凌伸出了手,想要拉沈沉鱼上来,但却抓了个空。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远……
沈沉鱼落下来的时候,微微合上眼,内心里一片清明。
活着太痛苦了,死,也许是一种解脱。
可惜,她等了太久,那预料中的疼痛也没传来。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沈沉鱼猛的睁眼,就对上萧长卿关切的目光。
“你没事吧?”
他淡淡问。
沈沉鱼呆呆摇了摇头。
“四哥,你已经亲手杀她一回了,可以回去给你那个王妃交差了!”萧长卿抱着沈沉鱼,冷冷道:“夜深了,你请回吧!”
萧长凌咬着牙站在那儿,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一幕让他很不爽。
杀人是再没勇气了,留下又不可能。
最终,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二人,转身大步离开。
……
刚刚把大夫送走,萧长卿便走了回来,一脸的庆幸:“沉鱼,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刚刚多亏你。”
沈沉鱼坐起身来,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弄不明白,那个如烟,她到底想干嘛?”
听到这话,萧长卿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也不知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你不知道?”
沈沉鱼挑眉。
萧长卿忽然冷了脸:“沈沉鱼,你该不会怀疑她做这一切都是本王指使的吧?”
沈沉鱼给了他一个难道不是如此的表情。
“我还没有如此卑鄙无耻!”
萧长凌猛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开了,怒气冲冲。
沈沉鱼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瞬。
这么大反应,难道不是?
……
凌王府里。
萧长凌站在紫宸院外,望着上房里的灯光,迟迟迈不动脚步。
答应的事情没有办到,他要如何去见她?
“王爷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一个来院子里倒水的婢女看见了萧长凌,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终于藏不住,萧长凌只得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对请安的下人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这……王爷还是自己进屋看吧!”
萧长凌眯了眯眼,忐忑不安的推门进屋。
还是那一股子血腥气,并不比他走时好多少。萧长凌甚至有一种幻觉,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紫宸院,没有要去杀另一个女人。
可惜,这只是幻觉。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红禾一脸激动的从内迎出来:“王妃刚刚一直念叨王爷呢!”
“是么?”
萧长凌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加快了步伐。
屋子里,病床上的人依旧苍白着个脸,只是似乎上过妆。嘴唇上一抹红,如血染一般。
“王爷,如烟姑娘没事吧?王爷可千万莫要做傻事……”
萧长凌听了这话,心底里就是一松。
他的沉鱼,当然是心地善良的!
“你放心,本王没杀她。”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握住了床上人的手。
“那,她的孩子……”
“孩子应该没事。”萧长凌想了一下,道。
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但是有萧长卿接着,怎会有事。
“这样啊。”
床上的人语气里似乎有一抹失望,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王爷,妾身对不住您,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这件事萧长凌回来之时便已想过,但是此时亲口听她讲出来,依旧是悲痛莫名。
“孩子会有的!还会有的!”
他像是安抚她。又像是安抚自己。
良久,床上人发出一阵嘤嘤嘤的哭声:“王爷,不会有了,大夫说,我这一次伤到了身子,恐怕……”
萧长凌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
心中有着深深的懊悔。
这件事情怪他,没有保护身边女人的能力,却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怀孕。都是他的错!
强忍着悲痛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萧长凌慢慢站起了身:“你好好休息,本王去看一眼,你的药熬好没有。”
转身的瞬间,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凌王大人淡定的伸手一擦,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
凌王妃小产,第二天便传入宫中。
“这真是天理昭昭!”裴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叫过苏锦吩咐道:“你去。挑一些上好的补药,另外最新上供的宫缎拿一些,差人送到老四府上去,这么大的事情,本宫总要有个表示。”
苏锦默默的听着,完了点头称是。
她正要退下,裴后忽然又问:“太子与太子妃,这两天如何了?”
“回娘娘。”
一听到这个,苏锦面上顿时挂上了笑容:“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感情好的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太子妃最近,可有侍寝?”裴后又问。
苏锦想了想,道:“宫人记录在册的,有三回了。”
裴后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这也太多了!玉儿身子刚有起色,太子妃难道不知道应当悠着点么?你去,替本宫告诫她一番!”
苏锦无奈的应了。
这太子妃不侍寝,她担忧。如今侍寝了,她还担忧!
“让太医在东宫候着,一旦诊出喜脉来,立刻禀报本宫!”裴后又道。
“是,娘娘。”
苏锦姑姑转身退下。
裴后坐了片刻,想想不放心,又招手叫过来一个宫女:“你去!把太子妃请来!”
林月婉听到消息之时,正缩在萧长玉怀里吃葡萄,俏脸一下子拉长。
“我不去!母后又要我听训!”
萧长玉扶着她坐正,有些好笑的道:“母后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你如此害怕?”
林月婉眨巴着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萧长玉:“太子哥哥,你告诉她们,婉儿今天要陪你,就不去给母后请安了好不好?”
“不好。”
萧长玉将她手一拉,笑道:“本宫陪你一起去,如何?”
林月婉面上露出一丝失望。
不过很快双眸就亮了起来:“好!太子哥哥!这可是你说的!陪我一起去!”
说做就做,她立刻拉住萧长玉起身。
苏锦姑姑在旁边看了,忍不住道:“太子妃请小心些,太子殿下经不得这般折腾……”
话音未落,林月婉忽然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该怎么做,本宫知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啰里啰嗦!”
苏锦姑姑惊呆了。
她作为皇后身边第一大女官,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太监,见了她,人人都得尊称一声苏锦姑姑,就连太子殿下,也要给她几分薄面,什么时候挨过巴掌?
“婉儿!”
萧长玉惊呆了。
下一刻,他立刻道:“还不快给苏锦姑姑道歉!”
“凭什么?”
林月婉猛的抬起了头,目光中竟然还有几分委屈:“太子哥哥!你凶我!”
那眼眶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如小鹿般的样子,萧长玉从来不忍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