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认为自己压力过大?
不,我不认为。
我比较…忙。很多人都很忙。我的工作职位很高,工作对我很重要,而且我也很享受我的工作。
好吧。有时候我的确会觉得有点紧张。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伦敦的一名律师。你还能指望什么?
我写字的时候太过用力把纸都弄破了。该死。不管它了。下一个问题。
你平均每天在办公室多少小时?
14
12
8
看情况。
你经常运动么
我经常游泳
我有时游泳
我打算要开始有计划的游泳运动。等我有时间的时候。最近工作很忙,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你每天喝8杯水么?
是的
有时
不。
我放下笔,清了清喉咙。屋子的另一边玛雅在整理着她瓶瓶罐罐的腊和指甲油。玛雅是我今天的SPA美容师。她四十多岁,黑色的长发用白色皮筋缠成马尾,鼻子上钉了个小小的银鼻钉。
她抬起头低声问道:“问卷进行的还顺利么?”
“我对您提起过我有点忙,”我客气地说。“所有这些问题都必须要回答么?”
“在青树中心,为了评估你的美容和健康需求,我们希望能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她用抚慰但是责备的口吻说。
我瞟了手表一眼。九点四十五分。
我没时间做这个。我真的没有时间。但是这是我的生日礼物,而且我也答应了弗莱亚,我最好的朋友。
更准确的说,这是去年的生日礼物。一年前弗莱亚给了我这个“完全放松体验”优惠券作为礼物。她是我交情最老的朋友,从学校里就是。她总是说我工作太辛苦了。除了优惠券她还附了张纸条,上面写道“萨曼塔,给自己留点时间!!!”
我确实打算要这么做。但是我们接手了辛肯石化集团重组和宙斯矿物合并…不知怎么,这一年一刻也不得空闲地就这么过去了。我是卡特斯宾克的律师,负责企业部金融方面。这阵子因为几个大项目忙地不可开交。但这只是暂时状况。会好起来的。我只要熬过下面几个星期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吧,弗莱亚在我今年生日时寄了张生日卡片-我突然想到那张优惠券快要过期了。所以在我29岁生日这天,我到了这里,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和纸短裤坐在睡椅上。开半天的天窗。最多半天。
你吸烟么?
不。
你喝酒么?
是的。能喝一杯。
你经常吃家庭烹饪餐么?
这又有什么关系?“家庭烹饪餐”比其他的好在哪里?
我吃的食物种类丰富,富含营养,我最后写道。
这是完全真实的。
无论如何,人人皆知中国人寿命比我们长-那么有什么比吃他们的食物更健康的呢?而披萨是地中海国家的。这个大概比家庭烹饪餐还要健康。
你认为你的生活平衡么?
是的
不
是的。
“我做完了。”我说着把问卷交给玛雅。她开始看我的答案,手指以蜗牛的速度慢慢滑过纸,好象我们有全世界的时间可以慢慢打发一样。
她可能有。但是我必须要在1点前赶回办公室。
玛雅抬起头,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显然你是个压力过大的女人。”
什么?她从什么地方得出这个结论的?我清清楚楚在表格上写明了我没有压力过大。
“不,我不是。”我希望玛雅能注意到我轻松的、“看我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式的笑容。她看起来很怀疑。
“你的工作很明显压力非常大。”
“压力让我更好的成长。”我解释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是这样的,自从…
好吧。自从我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告诉我。萨曼塔,压力能让你更好的成长。我们整个家庭都在压力下更好的成长。这就像是我们家的格言或什么东西。
当然除了我哥哥皮特。他精神失常。但是其余的人都是的。
我爱我的工作。我喜欢从合同里找出漏洞。我喜欢谈判、辩论、提出最尖锐的观点。我喜欢达成一项协议时肾上腺素沸腾的感觉。
只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好象有人让我背负了很重的东西。像是大块的混凝土块,一块一块重叠着,无论我多么疲倦我都要把它们背起来。
但是大概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很正常。
“你的皮肤很缺水。”玛雅摇了摇头。她专业地用手滑过我的脸颊,然后停在我的下巴下关心地说:“你的心跳非常快。这不健康。你觉得非常紧张么?”
“最近工作非常忙。”我耸了耸肩。“只是一阵子。我很好。”我们能继续了么?
“好吧。”玛雅站起身,按了一下嵌在墙上的按钮,舒缓的排箫音乐充满整个房间。“我只能说,萨曼塔,你来对地方了。我们的目标就是去压、解毒、获得新生。”“很好,”我心不在焉地说。我刚想起来我还没有给大卫艾治回复乌克兰石油合同的事情。我本打算昨天打电话给他的。妈的。
“我们的目标是提供一处安静的天堂,远离日常的烦恼。”玛雅按了墙上的另一个按钮,灯光变的昏暗。“我们开始前,你有什么问题要问么?”她温柔地说。
“我是有个问题。”我向前探过身子。
“很好!”她的眼睛忽然放光。“你是对今天的治疗好奇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我能发封电子邮件么?”
玛雅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很快的,”我补充道。“两秒种都不要-”
“萨曼塔,萨曼塔…”玛雅摇着头。“你到这是来放松的。让自己休息一下。不是来发电子邮件的。电子邮件是一种困扰!让人上瘾!和酒一样邪恶。或者咖啡因。”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没有上瘾。我是说这太可笑了。我每…30秒检查一次邮件,可能。
问题是30秒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
“另外,萨曼塔”玛雅接着说。“你在这间房间里有看到一台电脑么?”
“没有。”我回答。我环视这个昏暗的小屋子,注意到几张介绍瑜珈姿势的海报,一个发条钟,窗台上放着一排水晶。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求你把所有的电子产品放在保险箱里的原因。不允许带手机。不允许带计算机。”玛雅张开手臂。“这是一个逃离整个世界的避难所。”
“是的。”我温顺的点了点头。
现在也许不是说出在我的纸短裤里藏着一个黑莓手机的好时机。
“那么,我们开始吧。”玛雅笑着说。“请你躺下来,盖上毛巾。脱掉手表。”
“我需要我的手表!”
“又一个瘾。”她不满地说。“你在这的时候不需要知道时间。”
她转过脸,我不情愿地脱下了表。
然后,我有些笨拙地躺到按摩桌上,尽量避免压到我的宝贝黑莓手机。
我确实有看到关于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的规定,所以我没有带我的录音电话机。但是三个小时没有黑莓?我是说如果办公室有什么事怎么办?如果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如果他们真的想让人放松,那他们就应该让人们保留他们的黑莓和手机,而不是没收它们。
不管怎么说盖着毛巾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的。
“我准备先给你做个足底放松按摩,”玛雅说,“让你消除杂念。”我感觉到她在我脚上涂了点类似乳液的东西。
我老实的盯着天花板。消除杂念。我的思想清澈的像一个透明的…玻璃…
艾治的事情该怎么办呢?他会一直等我的回复的。但是万一他跟别的合伙人说我做事拖拉怎么办?万一这件事影响了我成为合伙人的机会怎么办?
我感到一阵恐慌。现在可不是碰运气的时候。
“试着不要想任何事情…”玛雅说。“感受紧张情绪的释放…”
也许我可以给他发一封很短的邮件。
我偷偷地伸出手摸到黑莓的一角。我一点一点的把它拿出我的纸短裤。玛雅还在给我按摩脚底,完全没有发现。
“你的身体越来越重…你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在毛巾下面把黑莓移到胸口我可以看见屏幕的地方。谢天谢地这个房间这么暗。我动作尽量小地开始偷偷用一只手写邮件。
“放松…”玛雅用舒缓的语气说。“想象你在海滩上散步…”
“嗯…”我喃喃地说。
大卫,我写道。关于ZEN石油的合同,我看了一遍修正案,觉得我们应该这样回复
“你在干什么?”玛雅忽然警觉道。
“没什么!”我说,急忙把黑莓塞到毛巾下面。“就是在…嗯…放松。”
玛雅转到睡椅的这边,看着我攥着黑莓使毛巾上形成的一块凸起,
“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她怀疑的问。
“没有!”
毛巾下传来黑莓发出的哔的一声。倒霉。
“我猜那是辆车,”我尽量随意地说。“在外面街上。”
玛雅眯起眼睛。
“萨曼塔,”她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不是在下面藏了个电子设备?”
我有种感觉,即使我不承认她也还是会把我的毛巾掀开。
“我只是想发个电子邮件,”我最终说道,怯怯地拿出黑莓。
“你这个工作狂!”她恼怒地一把夺过它。“电子邮件可以等。都可以等的。你就是不懂得该怎么放松!”
“我不是工作狂!”我气愤地反驳。“我是律师!这是不同的!”
“你在否认。”她摇头。
“我没有!你瞧,我们公司有几个大案子。我不能就这样不管它们!特别是现在。我…我正在申请合伙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激动。英国最大的法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我唯一的追求。
“我在申请合伙人资格,”我重复道,这次平静了些。“他们明天会做出决定。如果成功了的话,我就是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你知道这有多重要么?你明白-”
“任何人都可以休息个把小时,”玛雅打断我。她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萨曼塔,你紧张的程度让人不可思议。你的肩膀僵硬,心跳加快…在我看来你就在崩溃边缘。”
“我很好。”
“你神经过敏!”
“我没有。”
“你要下决心放慢节奏,萨曼塔。”她真诚地看着我。“只有你能改变你的生活。你打算这么做么?”
“嗯…好…”
我的纸短裤处忽然感到一阵震动,我吓了一跳并住了口。
我的手机。我把它和黑莓放在一起并把它调到震动,这样它就不会发出声音。
“那是什么?”玛雅盯着我震动的毛巾。“那个震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承认那是手机。在黑莓被发现以后。
“哦…”我清了清喉咙。“那是我特别的…嗯…情趣玩具。”
“你的什么?”玛雅吓了一跳。
手机又在我的裤子里震动起来。我必须得接电话。有可能是办公室打来的。
“嗯…你知道,我现在正处于一个隐秘的阶段。”我认真地看着玛雅。“你能…嗯…出去一会么?”
玛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
“等等!”她又盯着看了看。“那底下是电话么?你还藏了个电话!”
哦,天哪。她看起来气疯了。
“你看,”我尽量抱歉的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规定。我尊重你的规定。问题是我需要我的手机。”我把手伸到毛巾下掏出手机。
“别管它!”玛雅的叫声吓了我一跳。“萨曼塔,”她尽量保持冷静。“如果你有听进去我刚刚说的一个字…你现在就会把手机关掉。”
手机在我手里又震动起来。我看了看来电显示,胃里一阵抽搐。“是办公室。”
“他们可以留言。他们可以等”
“但是”
“这是你自己的时间。”她向我探过身体,诚挚地抓着我的手。“你自己的时间。”
她真的不明白,不是么?我几乎想要笑了。
“我是卡特斯宾克的一般律师,”我解释说。“我没有自己的时间。”我打开手机,一个气愤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萨曼塔,见鬼,你在什么地方?”
是卡特曼。我们部门的头。他快五十了,名字叫约翰,但是从没有人叫过他除了卡特曼外其他的名字。他黑发,戴钢框眼镜,眼睛是灰色,目光敏锐。刚到卡特斯宾克的时候他还一度是我的噩梦。
“佛伦的案子又回来了。现在马上回来。10点半开会。”
又回来了?
“我尽快赶到。”我合上手机,可怜兮兮地看着玛雅。
我没有对手表上瘾。
但是很显然我依赖它。如果你的时间是按6分钟为时段计算的话,你也会的。我工作时间每6分钟我就要向一个客户收取费用。在计算机排出的时间表上一条一条有详细的记录。
11:00-11:06为项目A起草合同
11:06—11:12为客户B修改文件?
11:12—11:18讨论合约C
刚到卡特斯宾克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受不了要写下一整天每分钟要做的事情。我常想如果我五分钟什么都不做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写呢?
11:00—11:06漫无目的地往窗外望
11:06—11:12做在街上遇到乔治克鲁尼的白日梦。
11:12—11:18尝试用舌头碰鼻子
但是如果你是卡特斯宾克的律师,你不会坐着不做事情。你的每6分钟都意味着钱。如果我闲坐6分钟我就让公司损失50英镑。12分钟,100英镑。18分钟,150英镑。事实上,你会习惯以小时间段来计算你的生活。你会习惯工作。一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