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维克多·叶罗菲耶夫 本章:十四

    突然出现了六位最最漂亮的美国女人,这是她们的名字:帕蒂,.,金,S.(不知是亚利桑那小姐还是阿拉斯加小姐),兰茜,R.(长着一副任性嘴巴的十四岁少女),娜塔莎,V.(有俄国血统,她后来淹死在弗罗里达海岸边),卡琳,C.”,而巧克力肤色的贝弗莉则可怕地龇着那排混血儿的牙齿,想鼓励我一下),她们发来了一份由二百二十二个字组成的激烈而又客气的抗议书,要求人们不要欺负我,相反,她们由于我的斯拉夫式的勇敢和魅力而感到高兴,她们警告说,如果维克多。哈里托内奇以及那些和他一样的男权主义者们继续一意孤行,她们就要去找她们所有那些老朋友和保护人(其中包括:三位石油大王,三十五名参议员,七位诺贝尔奖获得者,阿瑟。米勒阿瑟。米勒(1915— ),美国剧作家。,东海岸的码头工人,加拿大的航空调度,美国宇航局的智囊团,还有地中海第六舰队的指挥官),强烈地要求他们不要和我的敌人交朋友,与此同时,我还顺便了解到,她们的美貌使她们获得了平均每小时(每小时!)三百美元的收入,因此,她们都非常富有,帕蒂已经是个百万富姐了。丽杜拉给我打来电话,她控制不住自己,冒失地冲着话筒大喊大叫,说广播里的最新新闻正在谈这件事情,而我扎着头巾,手里拿着吸尘器,满脸灰色,我冲向那台提手已经断了的“斯皮多拉”牌晶体管收音机,是真的:正在播出,我甚至浑身都湿透了,好啊,我想,成了一个十足的名人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伊万诺维奇兄弟却来看我了,他俩一身盛装,穿着驼色的南斯拉夫西服,有些苦味的香水散发出一种无可指责的味道,皮鞋锃亮,很是气派,他们说道,他们没有白白地浪费时间,他们发觉,是出现了一些错误,当然,把只能给亲朋好友看的东西展示出来,这的确不太好,但是,我遇到的这些事情也不公正,不合规矩,其原因就在维克多。哈里托内奇那里,他由于过分的热心被记录在案,让他自己去呼哧吧,因为他受命要给那几位美人儿写回信,他得在信中襟怀坦白地说明一切,说这虽然并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但既然她们有兴趣,他就来解释一下,说我是自愿放弃工作的,因为我在死人那天晚上受了伤,而他们则将采取一些措施,写一篇文章,如果我肯帮帮忙的话,虽说我是别无选择的。而我坐在那里,像个寡妇,揪着台布的穗子,我咬着自己的手指甲,重复道:他会保护我的,如果他还活着!他会保护我的……他那么爱我!——我们就这样记下来,于是,他们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写了起来,就像伊里夫和彼得罗夫伊里夫(1897—1937)和彼得罗夫(1903—1942),俄罗斯讽刺作家,著作有《十二把椅子》等作品。那样,虽说我还什么都没对他们讲,而他们突然说道: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想不想自己给这几位热心的女傻瓜写封回信,您就说,谢谢你们的关心,你们的厚爱,不过,您就说,你们是白激动了,在游泳池里好好地游你们的泳吧,因为我的一切情况都很好,你们的信息不太准确,对此,我向维克多。哈里托内奇说道:维杰克“维克多”的爱称。,我这里怎么个都很好了?你弄错了。而他缩起脑袋,说道:好吧,见你的鬼,瞧你为我干的好事,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往美国写过信,我也压根儿就不喜欢写信,你也保护不了你的爷爷,那个老头子,叫他不得心肌梗塞,而我对他说道:爷爷同样叫你良心不安,维杰克,他在发言的时候过于激动了,当时,你们还在拿一个什么死将军来吓唬我,而他却说: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你不知道底细,就别再唆了,而我说道,你别撒野,既然你倒了霉,被卷了进来,就坐下来吧,别喋喋不休了,于是,他拿起一张白纸,试了试那杆笔,叹着气,用一种圆滚滚的笔迹写道:

    尊敬的美国婊子和前婊子们!

    如你们所知……据我们所知……我们读到了你们的来信……你们的来信……我应当说……来信让我们很不愉快……很不愉快……在那个时候,我们的集体……我应当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些东西?……为什么你们要管别人的事情?……你们是一盘大棋中的小卒子……我也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他绝望地沉思起来。他厌恶地扔下那枝自来水金笔,他坦白说,不是他自己想到要来折磨我的,而是别人叫他干的,而我用近乎和解的语气说道:维杰克,我们别再吵架了,好好地写你的信吧,我要走了,而他对我说道:等着瞧吧!他紧皱起眉头,说道,我思念过你,我找不到替代的人,只好和老婆待在一起……呸,你撒谎!我知道你和谁一起在酒馆里消磨时间,是马格丽特告诉你的吗?而我说道:这关你什么事!别信她的,我的老婆,你自己也知道,已经人老珠黄了,你别急,伊拉,他躺在沙发上说道,啊哈,我说道,你躺在沙发上,我差点儿就在这张沙发上一命呜呼了,当时你和波里娜却在庆贺你们的耻辱,去你的吧,你却溜走了!而他却充耳不闻:你大约是一筹莫展了?要不,就是那几个坏蛋给你寄来了一百万?她们什么钱也没给我寄,甚至连一件皮衣都没给买,但是,你们的脏钱我也是不会拿的,你想也别想,如果你有多余的钱,就用它们擦屁股吧。

    听了我的话,这张山羊脸,他居然哭了起来,你没事的!他感到伤心,我也觉得痛苦,他还在坚持,而我却笑着说道:你会让我回办事处吗?现在就行,他回答说,不过,他说,别着急,再等等,等风声过去,别人才不会觉得这个决定是在压力之下做出的,而我说道:好的,不过不需要了,我就这样也能挣到那一百块,你就别操心了,而他也就不操心了:你由于我成了一个名人,而我由于你却在写这封愚蠢的信,他恶狠狠地套上了他那枝派克笔的笔帽,让我浑身冒傻气,我说,你是自作自受,他说道,你要明白,这不是我要干的,是别人建议干的,这全都是神通广大的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耍的诡计,由于那次追悼会,她对你破口大骂,她不愿和你分享眼泪,而我,却在替别人背黑锅!你还记得吗,从前……但是,我是意志坚定的,我说道:亲爱的,忘掉这些吧,别再骚动了,好好写你的信吧,而他说道:你哪怕把那份杂志给我看看也好啊,我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还想要什么!傻瓜,他说道,我谁也不会告诉的,我看一眼,马上就还给你。不相信?你没事的!然后,我就回家了,爷爷还躺在医院里:休息去吧,你这个老家伙,你这个叛徒!我不心疼。与此同时,发表了一篇题为的文章,是在星期三,我满怀惊讶地读了这篇文章,我的那两位满腔热忱的伊万诺维奇兄弟果真写了一篇题为的文章,但是,读了这篇文章,却不可能弄清楚任何事情,不过,他们毕竟还是做出了一些间接的暗示,说爱情是一种神圣的事业,一种个性化的事业,在两个有亲密关系的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美的,只会对双方都有利,而那些一心想朝钥匙孔里瞅上一眼、一心想扰乱他人安宁和隐私的人是不对的,因为我们都是有意识的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年龄,根据经典的定义来判断,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就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但是,他们写道,人们常常喜欢去管别人的闲事,去听别人的闲话,不过,我们的爱情却有着悠久的起源和深厚的传统,雅罗斯拉夫娜在普季夫利城的哭诉指俄国史诗《伊戈尔远征记》中伊戈尔之妻雅罗斯拉夫娜在丈夫死后的那段哭诉。,或是安德列。鲁勃廖夫的《三位一体》安德列。鲁勃廖夫(约1360/1370—约1430),俄国画家,所绘的圣像画《三位一体》(约1424—1427)被视为俄国古代绘画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就是很好的例子,我们自己能搞得清楚,但是,这里有几个偷看的人却死死地扒着门框,尽管她们有着光彩照人的美丽,或者,说得更恰当一些,有着凶猛的美丽,以及那颇为费解的二百二十二个字,那些文字的灵感,源自第三国的一位女公民,源自充满变化、没有固定职业的人士,那些文字采用了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信息,然后,伊万诺维奇兄弟再次跑了过来:怎么样啊?在我看来,一切正常!您知道一个名叫卡洛斯的人吗?怎么了?他真的被杀了吗?哦,我说道,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在那里,大家都不讲俄语,我喝了一点酒,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于是就跳起舞来,你们知道吗,我的舞跳得非常棒!——喂,你们要是愿意,我就跳给你们看看……不,实话实说!我什么卡洛斯也不认识,你们明白吗,我又能回忆出什么东西来呢!那么,好吧。我们希望您更简朴一些,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要好自为之,别再胡思乱想了,要照顾好老人,谢谢,小伙子们,你们就别担心了,我会注意的,再见,于是,他俩走了,而就在这时,梅尔兹里亚科夫又打来电话:来了一帮人,明天晚上想和你认识认识,而我很想与人聚一聚,我老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棘手的命运,虽说我也感觉到,事情会过去的,尽管发生了这一大堆的事情,或者说,正是由于这些事情,我的脑袋才乱成了一锅粥,于是我回答说,我一定去,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在早晨七点半。

    看来,来者是外省的一个女亲戚。只有那样的女亲戚才会不打招呼地一大清早就闯进我的生活,还带着一只用破布绳子捆着的箱子。怎么回事?我睁开眼睛。我还没睡醒,没想到会有人来,可是门铃却响了。是谁啊?我向门镜里看了一眼。能维持六个月的那头化学烫发,正像火车头一样呼哧呼哧地冒热气。我给她打开门,你怎么来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就冲着整个楼道哭开了!女儿呀,她哭着说道,你还活着呐?你还好好的,平安无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戈罗夫里亚,也就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鸽棚里听新闻,他跑了过来,满脸慌张:安东尼娜,不好啦!他就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坐在那里,推了推你父亲,你听见了吗,快起来!可是没有用,我只好摆摆手,就跑到莫斯科来了。她的箱子是黑色的,沉得提不起来,她莫非要彻底移居莫斯科了?爷爷在哪儿?在医院。哎呀!哎呀!——等等,我说道,你哎呀过了,最好还是来回答一下,你的箱子为什么这么沉,装满了砖头?得了,你既然来了,就进屋吧,别在楼道里哭叫了,她把箱子搬了进来,得了,我说,心会碎的,怎么,你们喝了告别酒?而她说道:你父亲什么也不明白,而戈罗夫里亚却跑到我们家来,大声喊道:安东尼娜,不好啦!他说,他刚刚听到,广播里谈到了你女儿,谈到了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他说,她被登在《美国》杂志的封面上,一丝不挂,后来他就不清楚了:广播的收听效果现在很差,——她要么是被关进了彼得保罗要塞彼得堡的一座古要塞,后被用做监狱。,要么是被流放到了更远的地方,不过有四十位百万富翁联合起来,为她付了钱,最主要的是,广播里说,有一个姓俄国姓的人,叫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当着大家的面开枪自杀了,然后,他们就在国境上拿她换了五百公斤玉米和一台能预报天气的计算机,就是这样,接着,她把她那只沉重的箱子塞进了卧室。我仔细地看了看她,我发现她脸上有一处缺陷,右眼下面好像有一块青斑。妈妈,我问道,是谁这样啃了你啊?啊!……——她答道,同时在梳妆镜前的矮软凳上坐了下来,弄得软凳上的线缝劈啪直响,——啊!没什么!她说道,我和餐车上的服务员干了一架,是在昨天,我刚刚上车,我把她半个脑袋的头发都给揪了下来,是因为找钱,她不给我找钱,你明白吗,我给了她五个卢布,拿了一包“北方之光”华夫饼干,可是她却说:您怎么跟我说话呢,您给我的是三卢布,那个厨师也跑来看热闹,他看了我们俩好一阵,也就是说,后来他看厌了,就说了一句:我还是去吃我的红烧牛肉吧,你们继续打。当时,我们也打得不好意思了,所以我们就停了下来,但是又骂了很长时间,为的是能稍稍静下心来,快到莫斯科的时候,我和她在餐车里弄到一瓶波尔多酒,于是就不再吵架了,而一块开心起来,因为我们停止了干架,总的说来,她是个不坏的女人,她叫瓦连金娜。伊格纳季耶夫娜,瞧,我就叫她瓦里娅,你明白吗?她有个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是机械学院,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长得很像她,当然,我还没有见过,那位厨师吃完了红烧牛肉,又跑了回来,他走过来说道:怎么,姑娘们,不再咬架啦?我俩一起冲他说道:滚你的,老秃鬼!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厉害,到了莫斯科差点儿忘了下车,我们在车站告了别:瓦连金娜。伊格纳季耶夫娜回自己的家去了,在西姆费罗波尔林阴道,他们在那儿有一套两居室,不错,是一楼,两个房间还是连在一起的,穿过一个房间才能走到另一个房间,但是有电话,她说,她要花点钱,换一套房子,瞧,这还用说,她是在偷窃!后来,她在八楼有了一个熟人,那个熟人在区委会工作,她答应帮忙,她叫别斯梅尔特娜娅,你也许听说过她?而那个厨师,那个秃鬼,回他在图希诺的家了,——去熬他的大白菜去了“图希诺”是莫斯科近郊的一个居民区;在俄语中名词“图希诺”(Тушино)和动词“焖”、“熬”(тушить)在发音上有相似之处。,我们哈哈大笑了一通,瓦连金娜。伊格纳季耶夫娜请我去她家做客,您要是不来,她说,我会生气的,应该去,可是那位厨子,却去了图希诺!说到这里,我这位心爱的妈妈差点儿笑死了,我半途打断她,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彻底搬过来住了?而她回答,只是来做做客,可她的眼睛却转向了一边,我发现,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眯成了一道线。瞧,我说道,你和我父亲一样,也会变成独眼龙的!唉,她说道,别提他了!他还活得好好的,她说道,这个一只眼的恶棍,他什么事情都不干,浑身灌满了酒精,虽说,他最好是死掉,我和他就都能安宁下来了,他一天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情况越来越糟,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哑巴,好几个星期都一句话也不说,有的时候,我问他:想吃东西吗?——他也只是吭哧一声,说是想吃,他一直很高兴吃东西,这个他喜欢,而要他像一个人那样说句话,他却不说,什么活都不干,要知道,他从前那个职业多好啊:细木匠!那个职业能挣到钱,能高高兴兴地活着,可是他却吭吭哧哧的,只知道要吃,还是早点死了才好,现在, 他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他另给我起了一个名字,起先我也没在意,我哪里顾得过来,后来我仔细一听,听了出来:他叫我维拉!我对他说:没疯吧,你这条老狗?我哪里是你的什么维拉,我打一生下来就叫托尼娅“安东尼娜”的爱称。,你听着,叫托尼娅!我叫安东尼娜!安东尼娜。彼得罗夫娜!你听见了没有?也许,他耳朵聋了,谁知道呢,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他拖到医院里去,让他见人,不过,我却不好意思见医生,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去见人呢,就在这时,也就是在晚上,戈罗夫里亚跑了过来,在我们那里,他常听广播里的新闻,他是我们的邻居,这你也知道,他的鸽子有一次还拉了他一身的屎,他十分激动地跑了过来:我听到您女儿的消息了!我起先还不明白,我跑过去,打开了那个说谎的小匣子,而他却对我说:我自己也没搞清楚,现在的广播收听效果很差,云层太低,但是我听到,她去了美国,换回了一些农产品。我马上跌坐下来:怎么会去了美国!这不可能!而他却对我说:现在什么都有可能。我哭了起来:我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呀,她怎么会二话不说,突然间就去了美国呢,而戈罗夫里亚对天发誓说:我听得没错!她去了美国,成了一位百万富姐。我说道:你再去听听,他们兴许还会说点什么,而他说:我们最好还是去问问波鲁诺夫吧,他在没喝醉酒的时候,也会听广播的。我们就到了波鲁诺夫那里:他一看到我,就急忙摆起手来,像是看到了一种不纯洁的力量,而戈罗夫里亚问他:你听到了吗?没有,波鲁诺夫回答,怎么回事?你撒谎,戈罗夫里亚说,你听到了。波鲁诺夫回答:你们别来缠我了,而你,他说道,托尼娅,你要明白,你已经完蛋了。我说:出了什么事?可他什么也不说,沉默不语。好吧,我答应给他拿一瓶酒来,我藏了一瓶,我把酒给拿来了,也就是说,他拿了那瓶酒,然后冲我摇了摇头,说道:托尼娅,你的女儿——是人民的敌人,至少也要被枪毙!我和戈罗夫里亚开始探问他,再讲一讲吧,我们求他,既然你拿了一瓶酒,而且已经干掉了一半!好吧,他就把事情说了一遍,波鲁诺夫……我一下子坐了下来。而戈罗夫里亚,他可是个见过世面的男子汉,他说道: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这不,我就收拾一下东西,什么也没对你父亲讲,他是饿不死的,我知道他的,这个独眼龙,他能养活自己,这不,我就动身来这里了,我想,他们还没有把我的女儿整死吧,毕竟是亲骨肉啊,这不,在路上还干了一小架,不过我要对你讲:就是这位瓦连金娜。伊格纳季耶夫娜,她没给我找钱,你明白吗,我拿了一包“北方之光”华夫饼干,给了她五个卢布,可是她却对我说,我只给了她三个卢布,我的钱包里根本就没有三卢布的票子,你明白吗?我怎么可能给她三个卢布呢?说到她儿子进了机械学院,这是因为她有关系,她跟我说了。我就来了,也就是说,是乘着母爱的翅膀飞来的,我一看:他们没杀我的女儿!她还活着!我高兴得腿都发软了!我发现:妈妈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算了,我说道,旅途辛苦了,你去休息休息吧,然后我们再聊。从这天起,我这位心爱的妈妈就开始从早到晚整根整根地买香肠,大口大口地吃奶酪,一天洗三遍澡,似乎都给泡肿了。她被泡得全身发肿,就像是受潮的墙壁,浴室里还时常传出歌声,然后,她就用我的那些法国香水抹腋下,抹她那具年老躯体的其他部位。我并不觉得可惜,可是她干吗不打声招呼就用呢?好吧,她继续说道,既然他们没杀死你,这就是说,我俩就该一起开始过一种新生活了。我,当然,我对我那位浑身散发着法国香水味道的妈妈说道,妈妈,你说什么?你还要去哪里呀?——什么去哪里?去以色列。——你说什么啊,妈妈?什么以色列?我说道,你我可不是犹太人啊!那有什么,她说道,难道只有犹太人才能去那里吗?为什么要那样纵容他们呢?我们哪点比他们差呢?他们总是能把日子过得更像样子一些,这些讨厌的犹太佬!然后,她想了想,又说道:我们就说我们是犹太人!可是我妈妈和犹太人的相像程度,就相当于我和米老鼠的相像程度,而且,她耳朵上还戴着一对三卢布的耳环。我说道:把那耳环摘下来吧,别丢人现眼了!到了以色列,我说道,他们会笑话你的。然后,我又说,你想像过这样一个国家吗,无论你往哪儿吐口痰,都会吐在一个犹太人的身上?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国家!——妈妈害怕了。而我说道:就有这样一个国家,这就是讨厌的以色列。而我自己却在想: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但是,在我的四面八方不断有人问我,就连我那些新朋友,甚至连哈里托内奇,也都问我:你干吗不出国呢?如今你在那边很出名啊,数百万人在宠爱你,在盯着你那双黑色的长袜看,伊万诺维奇兄弟也怀有显而易见的不解。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为什么要跟国外联系呢?国外对于您来说有个鬼用?您最好把那些照片给《星火》杂志在莫斯科出版的一份新闻画报,周刊。,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他们会为您和您的美貌腾出整整一版插页,在我们的大力协助之下,然而,我却发现,谁也没有回忆起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电视上一句话也不提,他们似乎由于我的过错而在惩罚一个不知所措的灵魂,一个伟人就这样缓慢地暗淡下去了,要不了半年时间,但是,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在国外又有谁需要您呢?而我说道:好像在这里就有人需要我似的!电话铃一声不响,像是因为欠费被掐了线……您想错了,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的美丽还可以被用于崇高的目的,用于美学意义上的伦理教育,可那边有什么?——那边只有淫荡!但他们自己却感到不解:她为什么还不走?然而,我却向那对双胞胎说道:我可爱的小伙子们,我的奶头已经向不同的方向翘了起来,就像母羊的奶头那样,瞧,这副模样我又能去什么地方呢?不,我说道,出于爱国主义的考虑,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再说,我也完全不懂外语,只会唱两句民歌,在雅尔塔,当我唱起歌来的时候,那个英国人哈哈大笑着,连自己的老婆都给忘了,而他老婆却急得不行:他们有两个女儿,全家人正在度假,可突然之间却发生了这样一件意外的事情。不,我说道,我哪儿也不想去,无论是天边的哪个方向,我都不想去,最好还是让我们交个朋友吧,别再互相斗气了。我就是这样说的。爷爷同样也没能给自己找到一块立足之地。接下来会怎么样呢?——爷爷嘟囔着,在我们窗户下面的小花园里散着步。我们帮助了所有的人。我们帮助希腊和加拿大,帮助冰岛和桑给巴尔。可是他们反过来给了我们什么?古巴雪茄!这些雪茄只会弄出火灾来!而我在上了年纪的时候可不想被烧死!他那些在玩多米诺牌的朋友们会意地嘀咕了几句,算是回应。正午时分,当太阳挂在烟囱口上,退休老人们戴上巴拿马草帽,爷爷的心脏病犯了。他被平放在小花园里的桌子上。爷爷躺在一堆多米诺骨牌的中间。医生们担心的与其说是他的性命,还不如说是一个年迈的斯达汉诺夫工作者的理智。不过,总的说来,他们什么都不担心!他们脸色红润,年纪轻轻,胸前的听诊器闪闪发亮,他们在那里走来走去,同时还在和经验丰富的护士们开着玩笑。爷爷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不时动一动他的喉结。他躺在病床上,甚至不知道,一辆汽车不久就撞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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