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科瞠目望着座间,过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听好了,你是去度假,不是去送死。你选个比较正常的地方不行吗?”
“我问你,卡科,你经常到内陆去捕捉野兽,最赚钱的一次,大概卖了多少钱?”
“大概五万美元吧。我记得是捉了只俄卡皮鹿。”
“大猩猩呢?”
“那东西可不好捉。看上去很迟钝,其实狡猾得要命,而且极其残忍。如果说猩猩是大学教授的话,黑猩猩就是政治家了。总之,像大猩猩这种悲观主义者抑或怀疑主义者,是猎人最难活捉的动物。但大猩猩很值钱,就算是死的也能卖个两三万。”
“如果有一条溪谷里堆积着无数只大猩猩的尸体……你看全世界总共有六百多所大学,每所大学卖一只,那千万富翁就指日可待啦。但赚钱的活儿归你,我还有别的目的。”
“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卡科哈哈大笑,“不过,你说的还真有意思。说真的,如果真有这么个溪谷,我肯定得去瞧瞧。”
“真有。”座间自信满满地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也知道你的能力。你知道一个叫希罗多德的历史学家吗?”
“知道,他是古希腊的学者吧。”
“对。希罗多德写过一本书,书里提到了尼罗河源头的一些事。”
有关尼罗河的源头,希罗多德写下了这样一段记事。是他从埃及赛斯的长官米诺鲁帕那里听来的:
在尼罗河的源头,西奈与艾拉芳缇斯之间,有两座称为库洛法斯与麦法丝的高山。在这两座高山之间,有一座被称为“半月山脉”的溪谷。在这个半月山脉中,有一个叫做“Colc”的湖。法老拉美西斯曾派人放下过数千“ogye”长的渔网,却无法触及湖底。所以“Colc”湖就是尼罗河的源头。
而且,这一带存在着几处不为人知的秘境。“盘根之沼”、“无知森墓场”……那里栖息着传说中的矮人皮克敏与有尾人。
有尾人不就是多多吗?而这秘境其实就是“恶魔尿池”。
“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些内容都是用很深奥的拉丁语记载下来的吧。”
“是啊。‘盘根之沼’按照字面意思来看,就是盘绕着很多树根的沼泽。沼泽路径错综复杂,还有很多树根盘绕,或许指的就是热带雨林。而‘无知森墓场’就是巨兽的墓场,躺满了大象和类人猿尸骸的长眠之所。我说,卡科,从描述来看,希罗多德记录的秘境不就是‘恶魔尿池’吗?那地方或许就是多多的故乡。”
卡科也听土人说起过几个类似的古老传说。在发现多多的地点附近有个叫奴各班的部落。从部落往西北走,也就是‘恶魔尿池’所在的方向,山腹内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当地人管这个洞穴叫“Leo”。据当地土人说,这里是人类的发祥地。在很久以前,他们的祖先和那些业已灭绝的动物就是从这个洞穴里走出来的。
不过,类似的传说数之不尽,很多人都是为了证明这些传说才出发探险的,这些人全都以为只要有探险的决心就一定会有大发现。
洞穴的彼方就是“恶魔尿池”,或许还能在那里找到半兽儿多多的出生地。
“如何?‘恶魔尿池’可是个上亿岁的老处女哦。那里的动植物都是最原始的。人和野兽交配、捕杀野兽,都只是为了生存。只要找到那个地方,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巩固教授的学说,证明多多是‘恶魔尿池’中的原始人与个性温驯的黑猩猩杂交产下的半兽儿。有尾人的父母肯定有尾巴,而且他的身体外形与智力也和黑猩猩类似。”
座间这一番话让卡科听得傻眼了。这个貌似沉静的男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卡科出神地望着座间那一张一合的双唇,心中暗暗忖度。
“还有……”座间继续说道,“多多为何不会思乡?经过苦思冥想,我终于找到了答案。你在捉到多多的时候,发现它身上长了一颗很严重的莓果痘。我认为多多是自知死期将至,为了等死才前往密林中的墓场。它自知不会再回去了,必须前往一个未知的世界,在那里,将和过去的生命诀别。但它在前往密林墓场的途中被你捕获了,所以它没有抵抗,来到了城市里也不会思乡。卡科,我也想去‘恶魔尿池’里的墓场看看。”
“那些原始人、类人猿、大象也一样,它们预感到死期将至,本能地前往密林中的墓场,将故乡抛在了脑后。”座间轻松地推断着,脸上显露出寂寥的笑容。他的恋情已死,空有一具尸骸,所以才会渴求死亡,踏上未知的旅途吧。
卡科决定同行。出人意料的是,当他们把出行的打算告诉诺尔拉的时候,诺尔拉竟说要一同前往。本来是决意促成诺尔拉与杨的好事,哪知她却放弃了这样的机会,这让座间大为不解。
听闻旅行的计划,杨就像一条尾巴似的跟着诺尔拉,也要求同行。几天后,他们首先来到了最初的根据地——科坦罗格。
“最近,七郎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发生什么事了?”
出发前一天,诺尔拉找了个摘葡萄的借口,把座间叫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雨季总算结束,炙热的阳光干烤着大地,人影变成了淡紫色,被阳光暴晒的褐土就像画板上的颜料般色彩鲜明。
诺尔拉按捺着心中的不安,眨着眼睛低头询问座间。
“没什么。我还是我。”
“你骗人,以前的七郎不像现在这样对我冷冰冰的。你可别小看女人的第六感,七郎你碰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就告诉我吧。”
座间很迷惘,只要回想起那晚诺尔拉与杨的丑事,怒意便在心中燃起,但眼前的诺尔拉如此率真,他不禁怀疑那是个误会。
那晚过后,杨与诺尔拉就变得非常疏远,至少座间只撞见过那一次。第二天,杨去找阿马洛·迈德萨商谈改建研究所的事,却遭到了迈德萨的拒绝。这让座间感到庆幸,但杨绝不是那种尝到一次甜头就满足的男人。无论座间如何拒绝,诺尔拉如何冷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要加入探险队。
杨肯定也会觉得奇怪,她那晚明明与自己如胶似漆,现在却如此冷淡,真是个古怪的女人。难道诺尔拉的双重人格是多多造成的?如果杨凭借铜皮铁面最终加入探险队,那座间会十分困扰,他与诺尔拉之间的那道铁壁必将继续屹立。
这次探险的费用由诺尔拉的父亲出资,所以不用为旅费担心,但座间并不是为了修养才出门的。
卡科感到雨林发出狂风般的咆哮是在召唤自己。此前,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赌上性命,挑战有不侵地之称的“恶魔尿池”。或许诺尔拉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她要为这次探险暂时搁置手头的工作。
卡科感觉最近座间有些古怪。其实,当座间提起要去旅游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卡科最先想到的竟也是“恶魔尿池”,但他没料到的是座间竟然真想去那个地方。
“本来只打算和卡科两人同往,出人意料地又加上了一个诺尔拉以及跟屁虫杨。杨肯定会被诺尔拉的美貌所吸引而疏忽大意,所以这次探险的目的不光是探险,也是一个除掉杨的大好机会。密林、鳄鱼、猛兽、毒蛇,有这么多活生生的凶器,不怕没机会下手。”
座间想到这些,便同意杨加入探险队。这支从一开始就各怀鬼胎的探险队,数日后终于从科坦罗格出发了。
再来说说前往“恶魔尿池”的道路。西南两面是刚果的类人猿栖息地带,背面则是被绝壁包围的流沙地域,只有东面一小片地区是原始丛林。曾有数支探险队从东面进入,但全都有去无回,赶去救援者都应了那句俗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也变成了失踪人口。相比其余三面,东面是众人唯一的选择。
两百个挑夫与汽车、家畜组成的长蛇阵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横穿原野与沙漠。探险队沿着英国驻军的军用电缆前进。外面骄阳暴晒,热气逼人,诺尔拉只能在骡车中沉睡。没走多久就发现了白蚁啮噬草茎的痕迹。为了防止兵蚁的攻击,白蚁将领地周围都变成了不毛之地。有白蚁,就说明离水泽不远了,越往前走,野草似乎越长越高。很快就到达了探险第一日的夜宿营地,一片美丽的绿洲。
水潭边,蜀葵与旋花丛中盛开着郁金香,水面上漂浮着深蓝色的百合,一群鹈鹕正在不远处嬉戏。诺尔拉见荒野中竟有这样的乐园,欢欣雀跃地向水边跑去。
一旁的卡科开口说道:“穿过对面那片灌木丛,再走大约十英里的路就是发现多多的地方。多多,你要回家了。”
多多没有回应卡科,只是双眼贪婪地注视着诺尔拉的一举一动。诺尔拉那白皙的小腿就像摘下的花枝那样均称美丽。看着看着,多多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悲苦神色。
多多自来到这里,就变得特别敏感。它常用惊惧的眼神眺望起伏重叠的中央山脉以及那一望无际的树海。有时,树杈折断的声音都会让它受到惊吓。它与生俱来的野性在此时被唤醒了。座间与卡科都发现了多多的异样。
“多多被捉后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但它现在的行为如此怪异,难道是原本失去的野性又恢复了?又或者是受到了诺尔拉的吸引?总之,肯定有原因存在。我们必须留神,不能大意啊。”
其实,他们带多多一起上路还有个目的:故地重游,或许会让多多想起什么,继而为他们领路。到时候众人只要跟着多多,说不定就会发现一条通往“恶魔尿池”的密道。但现在这打算是落空了。在多多的心目中,美丽的诺尔拉战胜了对故乡的思念。
当天早上,天还未亮前,众人听到了狮子的咆哮。灌木丛中传来了小野猪被猎豹捉走时发出的挣扎声。当探险队穿越角蛇栖息的树丛时,队首发生了可怕的意外。
除了抵抗力较强的骡子外,被赶入河中的六头水牛、野牛以及一些骆驼、羊、马都无一幸免地葬送在毒蝇的口器下。前途更为难行,挑夫为负担加重而起了骚动。脚下是皲裂的赤土,此情此景,让队员们如同置身地狱。放眼望去,荒野四隅除了灌木还是灌木。偶尔能看见乔木,却也早已枯干,仅有的几根枯枝如路毙的尸首般横躺在地下。
但这里离山地不远了。左面即是连岭峻拔、顶戴雪冠的维龙加山脉,山下是已风化的花岗石组成的赤色绝壁,山阴处飘浮着朵朵白云。放眼遥望,眼前就是“恶魔尿池”那一望无垠的恢弘树海。
翌晨,他们在红褐色的泥河旁听到了河马的叫声。那声音就像管弦乐里的大号,惹得诺尔拉犯起了思乡病。
但这里只不过是非洲黑暗地带的入口。他们看见荆棘丛中有骇人的黑寡妇蜘蛛。昨天一路上尽是些低矮的灌木,今天横在众人面前的不只有灌木。芒草仿佛在眨眼间长成了巨木,每走一步就离腹地又近了一点。三天他们只走了四十英里。第二天的下午,他们到达了最后的根据地,一个叫马科泰的部落。
再走大概二十英里,就看见了“恶魔尿池”的东端。从现在开始,之前的路程简直就是春日出游,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危险。朝“恶魔尿池”的进击,正式开始了!
“真是开玩笑,去那种地方简直就是送死。”酋长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棕榈酒一边抽着印度大麻,打趣地对众人说道。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地开心。
“呵呵,所谓眼见为实,真有宝贝可要带给我看看呀。”
走出帐外,山岭下是一片树海,树海的边界,像烟雾一样的不明物体在风中摇曳。
这时,一旁的土人惊叫道:“快看!烟雾在鸣叫!”
是错觉吗?那烟雾似乎真的发出了呜呜的声响。须臾间,日落西山,天空染成了硫黄色。云团更趋浓密。
烟雾在鸣叫?杳无人烟的树海彼端,每逢日暮临近,雾气就会如潮水般腾涌啸叫。从这个部落出发的探险队,无一人生还归来。众人皆知此行凶险,但次日仍带领挑夫前往密林深处。
空气潮热黏稠,茂密的藤条连老虎也无法穿越,众人要躲避巨蚁、毒蝎、土龟的蛰咬,还要驱赶捣乱的猴群。这让养尊处优的诺尔拉苦不堪言。
艰难行进了五小时,众人总算来到了视野开阔的地界。但军用电线拉到这里就断了,眼前还是走不完的密林。挑夫们累得不愿前进。
卡科大喊道:“快起来!给你们加工资。”但那些挑夫纷纷抱怨,有人大喊:“呀,姆咕哩,哇可(我想老婆)。”还有人更是哭了起来。
挑夫们想回家,他们对探险毫无兴趣,是听从卡科的指挥才走到这里的。事到如今,只有一同反抗,才能回家。
座间一个人若有所思,他强烈主张继续前进。
这时,谁也没有察觉到这沉默男人的脸上仿佛包裹了一层面具,面具的背后是杀意……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在密林中杀死杨。身长数尺的气根将成为杨逃跑的屏障,而脚下黏稠的腐液也会减慢他逃跑的速度。杨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命犹如飞蛾扑火。这些回头再说,还是先规劝那些工人继续前进。
为了驱赶地峡中的毒蛇,卡科放了一把野火。探险队在火光中前进,究竟谁会成为火光中最后呈现的虚影?
行不多时,林间发出了点点闪光。
快要走出森林了。
突然,不知从何处蹿出十几个身影,将众人团团围住。是几名没见过的土人。一名貌似是头领的土人穿着一条短裤。
“呀,你好……”
卡科用土语上前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本以为这招能缓解气氛,但刚打完招呼就被吓了一跳。
土人手里竟拿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卡科。土人首领用下巴指示众人跟着他们走。走出森林后,他们看到了一块盆地。盆地里还有几座用草顶加固,像仓库一样的屋子。
“这究竟是哪儿?”
卡科尽可能用平缓的口气发问,却从那男人的嘴里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声音。在这个未知地带,竟然听到了德语!
“啊?”卡科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男人,只见他鼻梁高挺,只有肤色或许是日晒的关系变得深黑,其余部分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白人。
“吓了一跳吧。我是德国人,名叫波洛塔尔。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堵塞尼罗河的源头,就一直在这里躲了二十年。”
从这一刻起,命运开始向这四人伸手,带领他们踏上了奇怪的冒险之旅。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