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为崇业堂,再上,宣圣殿中峙焉。殿后高阁甚畅,下名回 澜堂,上名大观楼。西瞰度脊,平临衡城,与回雁南北相对, 蒸、湘夹其左右,近出窗槛之下,惟东面合流处则在其后,不 能全括。然三面所凭掔同牵,近而万家烟市,三水帆墙,湘江 自南,蒸江自西,耒江自东南。远而岳云岭树,披映层叠,虽 书院之宏伟,不及〔吉安〕白鹭大观,地则名贤乐育之区,而 兼滕王、黄鹤滕王阁、黄鹤楼之胜,韩文公、朱晦庵、张南轩 讲学之所。非白鹭之所得侔矣。楼后为七贤祠,祠后为生生阁。
阁东向,下瞰二江蒸、湘。合流于前,耒水北入于二里外,与 ?? 大观楼东西易向。盖大观踞山顶,收南北西三面之奇,而此则 东尽二水同流之胜者也。又东为合江亭,其址较下而临流愈近。
亭南崖侧,一隙高五尺,如合掌东向,侧肩入,中容二人,是 为朱陵涧后门。求所谓“六尺鼓”不可得,亭下濒水有二石如 竖婢碑,岂即遇乱辄鸣者耶?自登大观楼,正对落照,见黑云 衔日,复有雨兆。下楼,践泥泞冒黑过青草桥,东北二里入绿 竹庵。晚餐既毕,飓风怒号,达旦甫止,雨复潇潇下矣。
衡州城东面濒湘,通四门,余北西南三面鼎峙,而北为蒸 水所夹。其城甚狭,盖南舒而北削云。北城外,则青草桥跨蒸 水上,此桥又谓之韩桥,谓昌黎公过而始建者。然文献无征, 今人但有草桥之称而已。而石鼓山界其间焉。盖城之南,回雁 当其上,泻城之北,石鼓砥其下流,而潇、湘循其东面,自城 南抵城北,于是一合蒸,始东转西南来,再合耒焉。
蒸水者,由湘之西岸入,其发源于邵阳县耶姜山,东北流 经衡阳北界,会唐夫、衡西三洞诸水,又东流抵望日坳为黄沙 湾,出青草桥而合于石鼓东。一名草江,以青草桥故。一名沙 江,以黄沙湾故。谓之蒸者,以水气加蒸也。舟由青草桥入, 百里而达水福,又八十里而抵长乐。
耒水者,由湘之东岸入,其源发于郴州之耒山,西北流经 永兴、耒阳界。又有郴江发源于郴之黄岑山,白豹水发源于永 兴之白豹山,资兴水发源于钴鉧泉,俱与耒水会。又西抵湖东 寺,至耒口而合于回雁塔之南。舟向郴州、宜章者,俱由此入, 过岭,下武水,入广之浈江。
来雁塔者,衡州下流第二重水口山也。石鼓从州城东北特 起垂江,为第一重;雁塔又峙于蒸水之东、耒水之北,为第二 重。其来脉自岣嵝转大海岭,度青山坳,下望日坳,东南为桃 花冲,即绿竹、华严诸庵所附丽高下者。又南濒江,即为雁塔, ?? 与石鼓夹峙蒸江之左右焉。
衡州之脉,南自回雁峰而北尽于石鼓,盖邵阳、常宁之间 迤逦而来,东南界于湘,西北界于蒸,南岳岣嵝诸峰,乃其下 流回环之脉,非同条共贯者。徐灵期谓南岳周回八百里,回雁 为首,岳麓为足,遂以回雁为七十二峰之一,是盖未经孟公坳, 不知衡山之起于双髻也。若岳麓诸峰磅礴处,其支委固远矣。
初二日早起,欲入城,并游城南花药山。雨势不止,遂返 天母庵。庵在修竹中,有乔松一株当户,其外层冈回绕,竹树 森郁,俱在窗槛之下,前池浸绿,仰色垂痕,后坂帏红,桃花 吐艳。原名桃花冲。风雨中春光忽逗,而泥屐未周,不能无开 云之望。下午,滂沱弥甚,乃拥炉瀹煮茗,兀坐竟日。
初三日寒甚 ,而地泞天阴,顾仆病作,仍拥炉庵中,作 《上封寺募文》。中夜风声复作,达旦仍(未)
止雨。
初四日雨,拥炉庵中,作完初上人《白石山精舍引》。
初五日峭寒,酿雨。令顾仆往河街城东濒湘之街,市肆所 集。觅永州船,余拥炉书《上封疏》、《精舍引》,作《书怀诗》 呈瑞光。
初六日雨止,泞甚。入城拜乡人金祥甫,因出河街。抵暮 返,雨复霏霏。金乃江城金斗垣子,随桂府分封至此。其弟以 荆溪壶开肆东华门府墙下。
初七日上午开霁。静闻同顾仆复往河街更定永州舡。余先 循庵东入桂花园。乃桂府新构〔庆桂堂地〕,为赏桂之所。〔前 列丹桂三株,皆耸干参天,接荫蔽日。其北宝珠茶五株,虽不 及桂之高大,亦郁森殊匹。〕又东为桃花源。〔西自华严、天母 二庵来,南北俱高岗夹峙,中层叠为池,池两旁依冈分坞,皆 梵宫绀宇佛寺之别称,诸藩阉宦官亭榭,错出其间。〕桃花源之 上即桃花冲,乃岭坳也。其南之最高处新结两亭,一曰停云, ?? 又曰望江,一曰望湖,在无忧庵后修竹间。时登眺已久,乃还 饭绿竹庵。复与完初再上停云,从其北逾桃花冲坳,其东冈夹 成池,越池而上,即来雁塔矣。塔前为双练堂,西对石鼓,返 眺蒸、湘交会,亦甚胜也。塔之南,下临湘江,有巨楼可凭眺, 惜已倾圮。楼之东即为耒江北入之口,时日光已晶朗,岳云江 树,尽献真形。乃趣催促完初觅守塔僧,开扃开门而登塔,历 五层。四眺诸峰,北惟衡岳最高,其次则西之雨母山,又次则 西北之大海岭,其余皆冈陇高下,无甚峥嵘,而东南二方,固 豁然无际矣。〔湘水自回雁北注城东,至石鼓合蒸,遂东转,经 塔下。东合耒水北去,三水曲折,不及长江一望无尽,而纡回 殊足恋也〕眺望久之,恐静闻觅舟已还,遂归询之,则舟之行 尚在二日后也。是日颇见日影山光,入更复雨。
按雨母山在府城西一百里,乃回雁与衡城来脉,兹望之若 四五十里外者,岂非雨母,乃伊山耶?恐伊山又无此峻耳。
《志》曰:“伊山在府西三十五里,乃桓伊读书处。”而雨母则 大舜巡狩所经,亦云云阜。余苦久雨,望之不胜曲水之想。
初八日晨起雨歇,抵午有日光,遂入城,经桂府前。府在 城之中,圆亘城半,朱垣碧瓦,新丽殊甚。前坊标曰“夹辅亲 潢 ”,正门曰“端礼 ”。前峙二狮,其色纯白,云来自耒河内 百里。其地初无此石,建府时忽开得二石笋,俱高丈五,莹白 如一,遂以为狮云。仍出南门,一里,由回雁之麓又西一里, 入花药山。山不甚高,即回雁之西转回环而下府城者。诸峰如 展翅舒翼,四拱成坞,寺当其中,若在围城之内,弘敞宽阔为 一方之冠。盖城北之桃花冲,俱静室星联,而城南之花药山, 则丛林独峙者也。寺名报恩光孝禅寺。寺后悬级直上,山顶为 紫云宫,则道院也。其地高耸,可以四眺。还寺,遇锡僧觉空, 兴道人。其来后余,而先至此。因少憩方丈,观宋徽宗弟表文。
?? 其弟法名琼俊,弃玉牒指皇权而游云水。时知府卢景魁之子移 酌入寺,为琼俊所辱,卢收之狱中,潜书此表,令狱卒王祐入 奏,徽宗为之斩景魁而官封官王祐。其表文与徽宗之御札如此, 寺僧以为宗门一盛事。然表中称衡州为邢州,御札斩景魁,即 改邢为衡,且以王祐为衡守。其说甚俚鄙俗,恐寺中捏造而成, 非当时之实迹也。出寺,由城西过大西门、小西门,城外俱巨 塘环饶,阛闠连络。共七里,东北过草桥,又二里,入绿竹庵, 已薄暮矣。是日雨已霁,迨中夜,雨声复作潺潺,达旦而不止。
初九日雨势不止,促静闻与顾仆移行李舟中,而余坐待庵 中。将午,雨中别瑞光,过草桥,循城东过瞻岳、潇湘、柴埠 三门,入舟。候同舟者,因复入城,市鱼肉笋米诸物。大鱼每 二三月水至衡山县放子,土人俱于城东江岸以布兜围其沫,养 为雨苗,以大艑贩至各省,皆其地所产也。过午出城,则舟以 下客移他所矣。与顾仆携物匍匐雨中,循江而上,过铁楼及回 雁峰下,泊舟已尽而竟不得舟。乃觅小舟,顺流复觅而下,得 之于铁楼外,盖静闻先守视于舟,舟移既不为阻,舟泊复不为 觇观测,听我辈之呼棹而过,杂众舟中竟不一应,遂致往返也, 是日雨不止,舟亦泊不行。
初十日夜雨达旦。初涉潇湘指今湖南境内,遂得身历此景, 亦不以为恶。上午,雨渐止。迨暮,客至,雨散始解维即船缆。
五里,泊于水府庙之下。
十一日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二十五里,南上钩栏滩, 衡南首滩也,江深流缩,势不甚汹涌。转而西,又五里为东阳 渡,其北岸为琉璃厂,乃桂府烧造之窑也。又西二十里为车江, 或作汊江。其北数里外即云母山。乃折而东南行,十里为云集 潭,有小山在东岸。已复南转,十里为新塘站,旧有驿,今废。
又六里,泊于新塘站上流之对涯。同舟者为衡郡艾行可、石瑶 ?? 庭,艾为桂府礼生司仪、执事,而石本苏人,居此已三代矣。
其时日有余照,而其处止有谷舟二只,遂依之泊。已而,同上 水者又五六舟,亦随泊焉。其涯上本无村落,余念石与前舱所 搭徽人俱惯游江湖,而艾又本郡人,其行止余可无参与,乃听 其泊。迨暮,月色颇明。余念入春以来尚未见月,及入舟前晚, 则潇湘夜雨,此夕则湘浦月明,两夕之间,各擅一胜,为之跃 然。已而忽闻岸上涯边有啼号声,若幼童,又若妇女,更余不 止。众舟寂然,皆不敢问。余闻之不能寐,枕上方作诗怜之, 有“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两袖湿青衫”之句,又有“滩惊回 雁天方一,月叫杜鹃更已三”等句。然亦止虑有诈局,俟怜而 纳之,即有尾其后以挟诈者,不虞其为盗也。迨二鼓,静闻心 不能忍,因小解涉水登岸,静闻戒律甚严,一吐一解,必俟登 涯,不入于水。呼而诘之,则童子也,年十四五,尚未受全发, 诡言出王阉之门,年甫十二,王善酗酒,操大杖,故欲走避。
静闻劝其归,且厚抚之,彼竟卧涯侧。比静闻登舟未久,则群 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交丛而下。余时未寐,急从卧板下取匣 中游资移之。越艾舱。欲从舟尾赴水,而舟尾贼方挥剑斫尾门, 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复走卧处,觅衣披之。静 闻、顾仆与艾、石主仆,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贼前 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余念 必为盗执,所持䌷同“绸”衣不便,乃并弃之。各跪而请命, 贼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入水余最后,足为竹纤所绊,竟 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踊而起。幸水 浅止及腰,乃逆流行江中,得邻舟间避而至,遂跃入其中。时 水浸寒甚,邻客以舟人被盖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 泊于香炉山,盖已隔江矣。还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盗齐喊 一声为号而去。已而同泊诸舟俱移泊而来,有言南京相公身被 ?? 四创者,余闻之暗笑其言之妄。且幸乱刃交戟之下,赤身其间, 独一创不及,此实天幸。惟静闻、顾奴不知其处,然亦以为一 滚入水,得免虎口,资囊可无计矣。但张侯宗琏所著《南程续 记》一帙一套书,乃其手笔,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 遂罹此厄,能不抚膺气愤痛苦!其时舟人父子亦俱被戳,哀号 于邻舟。他舟又有石瑶庭及艾仆与顾仆,俱为盗戳,赤身而来, 与余同被卧,始知所谓被四创者,乃余仆也。前舱五徽人俱木 客,亦有二人在邻舟,其三人不知何处。而余舱尚不见静闻, 后舱则艾行可与其友曾姓者,亦无问处。余时卧稠人中,顾仆 呻吟甚,余念行囊虽焚劫无遗,而所投匣资或在江底可觅。但 恐天明为见者取去,欲昧爽即行,而身无寸丝,何以就岸。是 晚初月甚明,及盗至,已阴云四布,迨晓,雨复霏霏。
十二日邻舟客戴姓者,甚怜余,从身分里衣、单裤各一以 畀余。余周身无一物,摸髻中犹存银耳挖一事,余素不用髻簪, 此行至吴门,念二十年前从闽前返钱塘江浒,腰缠已尽,得髻 中簪一枝,夹其半酬饭,以其半觅舆,乃达昭庆金心月房。此 行因换耳挖一事,一以绾发,一以备不时之需。及此堕江,幸 有此物,发得不散。艾行可披发而行,遂至不救。一物虽微, 亦天也。遂以酬之,匆匆问其姓名而别。时顾仆赤身无蔽,余 乃以所畀裤与之,而自著其里衣,然仅及腰而止。旁舟子又以 衲破衣一幅畀予,用蔽其前,乃登涯。涯犹在湘之北东岸,乃 循岸北行。时同登者余及顾仆,石与艾仆并二徽客,共六人一 行,俱若囚鬼。晓风砭骨,砂砾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
四里,天渐明,望所焚劫舟在隔江,上下诸舟,见诸人形状, 俱不肯渡,哀号再三,无有信者。艾仆隔江呼其主,余隔江呼 静闻,徽人亦呼其侣,各各相呼,无一能应。已而闻有呼予者, 予知为静闻也,心窃喜曰 :“吾三人俱生矣。”亟欲与静闻遇。
?? 隔江土人以舟来渡余,及焚舟,望见静闻,益喜甚。于是入水 而行,先觅所投竹匣。静闻望而问其故,遥谓余曰 :“匣在此, 匣中之资已乌有矣。手摹《禹碑》及《衡州统志》犹未沾濡也。
“及登岸,见静闻焚舟中衣被竹芨犹救数件,守之沙岸之侧, 怜予寒,急脱身衣以衣予给我穿,复救得余一裤一袜,俱火伤 水湿,乃益取焚余炽火以炙之。其时徽客五人俱在,艾氏四人, 二友一仆虽伤亦在,独艾行可竟无踪迹。其友、仆乞土人分舟 沿流捱觅,余辈炙衣沙上,以候其音。时饥甚,锅具焚没无余, 静闻没水取得一铁铫小锅,复没水取湿米,先取干米数斗,俱 为艾仆取去。煮粥遍食诸难者,而后自食。迨下午,不得艾消 息,徽人先附舟返衡,余同石、曾、艾仆亦得土人舟同还衡州。
余意犹妄意艾先归也。土舟颇大,而操者一人,虽顺流行,不 能达二十余里,至汊江已薄暮。二十里至东阳渡,已深夜。时 月色再阴,乘月行三十里,抵铁楼门,已五鼓矣。艾使先返, 问艾竟杳然也。
先是,静闻见余辈赤身下水,彼念经芨在篷侧,遂留,舍 命乞哀,贼为之置经。及破余竹撞,见撞中俱书,悉倾弃舟底。
静闻复哀求拾取,仍置破撞中,盗亦不禁。撞中乃《一统志》 诸书,及文湛持、黄石斋、钱牧斋与余诸手柬,并余自著日记 诸游稿。惟与刘愚公书稿失去。继开余皮厢同箱,见中有尺头, 即阖合上、关闭置袋中携去。此厢中有眉公与丽江木公叙稿, 及弘辨、安仁诸书,与苍悟道顾东曙辈家书共数十通,又有张 公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乃宣德初张侯特使广东时手书,其族 人珍藏二百余年,予苦求得之。外以庄定山、陈白沙字裹之, 亦置书中。静闻不及知,亦不暇乞,俱为携去,不知弃置何所, 真可惜也。又取余皮挂厢,中有家藏《晴山帖》六本,铁针、 锡瓶、陈用卿壶,俱重物,盗入手不开,亟取袋中。破予大笥?? 竹器,取果饼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 四本及《游记》合刻十本,俱焚讫。其艾舱诸物,亦多焚弃。
独石瑶庭一竹芨书箱竟未开。贼濒行,辄放火后舱。时静闻正 留其侧,俟其去,即为扑灭,而余舱口亦火起,静闻复入江取 水浇之。贼闻水声,以为有人也,及见静闻,戳两创而去,而 火已不可救。时诸舟俱遥避,而两谷舟犹在,呼之,彼反移远。
静闻乃入江取所堕篷作筏,亟携经芨并余烬余诸物,渡至谷舟; 冒火再入取艾衣、被、书、米及石瑶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 谷舟;及第三次,则舟已沉矣。静闻从水底取得湿衣三、四件, 仍渡谷舟,而谷(舟)
乘黑暗匿䌷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
静闻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开去。及守余辈渡江,石与艾仆见 所救物,悉各认去。静闻因谓石曰 :“悉是君物乎?”石遂大 诟污损责难静闻,谓 :“众人疑尔登涯引盗。谓讯哭童也。汝 真不良,欲掩我之箧 。”不知静闻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 水,夺护此箧,以待主者,彼不为德,而后诟之。盗犹怜僧, 彼更胜盗哉矣,人之无良如此!
十三日昧爽登涯,计无所之。思金祥甫为他乡故知,投之 或可强留。候铁楼门开,乃入。急趋祥甫寓,告以遇盗始末, 祥甫怆悲愤然。初欲假借数十金于藩府,托祥甫担当,随托祥 甫归家收还,而余辈仍了西方大愿。祥甫谓藩府无银可借,询 余若归故乡,为别措以备衣装。余念遇难辄返,(缺)
觅资重来, 妻孥必无放行之理,不欲变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济。祥甫唯唯。
十四、五日俱在金寓。
十六日金为投揭内司,约二十二始会众议助。初,祥甫谓 已不能贷,欲遍求众内司共济,余颇难之。静闻谓彼久欲置四 十八愿斋僧田于常住,今得众济,即贷余为西游资。俟余归, 照所济之数为彼置田于寺,仍以所施诸人名立石,极为两便。
?? 余不得已,听之。
十七、八日俱在余寓。时余自顶至踵,无非金物,而顾仆 犹蓬首赤足,衣不蔽体,只得株守金寓。自返衡以来,亦无晴 霁之日,或雨或阴,泥泞异常,不敢动移一步。
十九日往看刘明宇,坐其楼头竟日。刘为衡故尚书刘尧诲 养子,少负膂力,慷慨好义,尚书翁故倚重,今年已五十六, 奉斋而不禁酒,闻余被难,即叩金寓余,欲为余缉盗。余谢物 已去矣,即得之,亦无可为西方资。所惜者唯张侯《南程》一 纪,乃其家藏二百余年物,而眉公辈所寄丽江诸书,在彼无用, 在我难再遘遇耳。刘乃立矢通“誓”神前,曰 :“金不可复, 必为公复此 。”余不得已,亦姑听之。
二十日晴霁,出步柴埠门外,由铁楼门入。途中见折宝珠 茶,花大瓣密,其红映日;又见折千叶绯桃,含苞甚大,皆桃 花冲物也,拟往观之。而前晚下午,忽七门早闭,盖因东安有 大盗临城,祁阳亦有盗杀掠也。余恐闭于城外,遂复入城,订 明日同静闻往游焉。
二十一日阴云复布,当午雨复霏霏,竟不能出游。是日南 门获盗七人,招党及百,刘为余投揭捕厅。下午,刘以蕨芽为 供饷余,并前在天母殿所尝葵菜,为素供二绝。余忆王摩诘“ 松下清斋折露葵 ”,及东坡“蕨芽初长小儿拳 ”,尝念此二物, 可与薄丝一种草本植物共成三绝,而余乡俱无。及至衡,尝葵 于天母殿,尝蕨于此,风味殊胜。盖葵松而脆,蕨滑而柔,各 擅一胜也,是日午后,忽发风寒甚,中夜风吼,雨不止。
二十二日晨起,风止雨霁。上午,同静闻出瞻岳门,越草 桥,过绿竹园。桃花历乱,柳色依然,不觉有去住之感。入看 瑞光不值,与其徒入桂花园,则宝珠盛开,花大如盘,殷红密 瓣,万朵浮团翠之上,真一大观。徜徉久之,不复知身在患难 ?? 中也。望隔溪坞内,桃花竹色,相为映带,其中有阁临流,其 巅有亭新构,阁乃前游所未入,亭乃昔时所未有缀。急循级而 入,感花事之芳菲,叹沧桑之倏忽。登山踞巅亭,南瞰湘流, 西瞻落日,为之怃然。乃返过草桥,再登石鼓,由合江亭东下, 濒江观二竖石。乃二石柱,旁支以石,上镌对联,一曰 :“临 流欲下任公钓 。”一曰:“观水长吟孺子歌。”非石鼓也。两 过此地,皆当落日,风景不殊,人事多错,能不兴怀!
二十三日碧空晴朗,欲出南郊,先出铁楼门。过艾行可家, 登堂见其母,则行可尸已觅得两日矣,盖在遇难之地下流十里 之云集潭也。其母言 :“昨亲至其地,抚尸一呼,忽眼中血迸 而溅我 。”呜呼,死者犹若此,生何以堪!询其所伤,云“面 有两枪 ”。盖实为阳侯助虐,所云支解为四,皆讹传也。时其 棺停于城南洪君鉴山房之侧。洪乃其友,并其亲。毕君甫适挟 青乌至,盖将营葬也,遂与偕行。循回雁西麓,南越冈坞,四 里而至其地。其处乱冈缭绕,间有掩关习梵之室,亦如桃花冲 然,不能如其连扉接趾,而嫱寂过之。洪君之室,绿竹当前。
危冈环后,内有三楹,中置佛像,左为读书之所,右为僧爂之 处,而前后俱有轩可憩,庭中盆花纷列,亦幽栖净界也。艾棺 停于岭侧,亟同静闻披荆拜之。余诵“同是天涯遇难人,一生 何堪对一死”之句,洪、毕皆为拭泪。返抵回雁之南,有宫翼 然于湘江之上,乃水府殿也。先是艾行可之弟为予言,始求兄 尸不得,依其签而获之云集潭,闻之心动。至是乃入谒之,以 从荆、从粤两道请决于神,而从粤大吉。时余欲从粤西入滇, 被劫后,措资无所,或劝从荆州,求资于奎之叔者。时奎之为 荆州别驾,从此至荆州,亦须半月程,而时事不可知,故决之 神。以两处贷金请决于神,而皆不能全。两处谓金与刘。余益 钦服神鉴。盖此殿亦藩府新构,其神极灵也。乃觅道者,俱录 ?? 其词以藏之。复北登回雁峰,饭于千手观音阁东寮,即从阁西 小径下,复西入花药寺,再同觉空饭于方丈。薄暮,由南门入。
是日风和日丽,为入春第一日云。
二十四日在金寓,觉空来顾。下午独出柴埠门,市蒸酥, 由铁楼入。是夜二鼓,闻城上遥呐声,明晨知盗穴西城,几被 逾入,得巡者喊救集众,始散去。
二十五日出小西门,观西城被穴处。盖衡城甚卑,而西尤 敝甚,其东城则河街市房俱就城架柱,可攀而入,不待穴也。
乃绕西华门,循王墙后门后宰门外肆,有白石三块欲售。其一 三峰尖削如指,长二尺,洁白可爱;其一方竟尺,中有沟池田 塍可畜水,但少假人工,次之;其一亦峰乳也,又次之。返金 寓。
是时衡郡有倡为神农之言者,谓神农、黄帝当出世,小民 翕和顺然信之,初犹以法轮寺为窟,后遂家传而户奉之。以是 日下界,察民善恶,民皆市纸焚献,一时腾哄,市为之空。愚 民之易惑如此。
二十六日金祥甫初为予措资,展转不就。是日忽阄会一种 民间集资方法,得百余金,予在寓知之,金难再辞,许假二十 金,予以田租二十亩立券付之。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俱在金寓候银,不出。
三月初一日桂王临朝,命承奉刘及王承奉之侄设斋桃花冲 施僧。静闻往投斋,唔王承奉之侄,始知前投揭议助之意,内 司不爽。盖此助非余本意,今既得金物,更少贷于刘,便可西 去。静闻见王意如此,不能无望。余乃议先往道州,游九疑, 留静闻候助于此,余仍还后与同去,庶彼得坐俟,余得行游, 为两便云。
初二日乃促得金祥甫银,仍封置金寓,以少资随身。刘许 ?? 为转借,期以今日,复不能得。予往别,且坐候之,遂不及下 舟。
初三日早出柴埠门登舟。刘明宇先以钱二千并绢布付静闻, 更以糕果追予于南关外。时余舟尚泊柴埠未解维,刘沿流还觅, 始与余遇,复订期而别。是日风雨复作,舟子迁延,晚移南门 埠而泊。
初四日平明行,风暂止,夙雨霏霏。下午过汊江,抵云集 潭,去予昔日被难处不远,而云集则艾行可沉汨之所也。风雨 凄其,光景顿别,欲为《楚辞》招之,黯不成声。是晚泊于云 集潭之西岸,共行六十余里。
初五日雷雨大至。平明发舟,而风颇利。十里,过前日畏 途,沉舟犹在也。四里,过香炉山,其上有滩颇高。又二十五 里,午过桂阳河口,桂阳河自南岸入湘。〔舂水出道州舂陵山, 岿水出宁远九疑山,经桂阳西境,合流至此入湘,为常宁县界。
由河口入,抵桂阳尚三百里〕又七里,北岸有聚落村落名松北。
又四里,泊于瓦洲夹。共行五十里。
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风息。二十里,过白坊驿,聚落在江 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宁县界矣。又西南三十里,为常宁水口, 其水从东岸入湘,亦如桂阳之口,而其水较小,盖常宁县治犹 在江之东南也。又西十五里,泊于粮船埠,有数家在东岸,不 成村落。是日共行六十五里。
初七日西南行十五里,河洲驿。日色影现,山冈开伏。盖 自衡阳来,湘江两岸虽冈陀缭绕,而云母之外,尚无崇山杰嶂。
至此地,湘之东岸为常宁界,湘江西岸为永之祁阳界,皆平陵 扩然,冈阜远叠也。又三十里,过大铺,于是两岸俱祁阳属矣。
上九州滩,又三十里,泊归阳驿。
初八日饭后余骤疾急病,呻吟不已。六十里,至白水驿。
?? 初拟登访戴宇完,谢其遇劫时解衣救冻之惠,至是竟不能登。
是晚,舟人乘风顺,又暮行十五里,泊于石坝里,盖白水之上 流也。是日共行七十五里。按《志》白水山在祁阳东南二百余 里,山下有泉如白练。(缺)
去祁阳九十余里,又在东北。是耶, 非耶?
初九日昧爽,舟人放舟,余病犹甚。五十余里,下午抵祁 阳,遂泊焉,而余不能登。先隔晚将至白水驿,余力疾起望西 天,横山如列屏,至是舟溯流而西,又转而北,已出是山之阳 矣,盖即祁山也。山在湘江北,县在湘江西,祁水南,相距十 五里。其上流则湘自南来,循城东,抵山南转,县治实在山阳、 水西。而县东临江之市颇盛,南北连峙,而西向入城尚一里。
其城北则祁水西自邵阳来,东入于湘,遂同曲而东南去。
初十日余念浯溪之胜,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病愈,而舟 人以候客未发,乃力疾起。沿江市而南,五里,渡江而东,已 在浯溪下矣。第所谓狮子袱者,在县南滨江二里,乃所经行地, 而问之,已不可得。岂沙积流移,石亦不免沧桑耶?浯溪由东 而西入于湘,其流甚细。溪北三崖骈峙,西临湘江,而中崖最 高,颜鲁公所书《中兴颂》高镌崖壁,其侧则石镜嵌焉。石长 二尺,阔尺五,一面光黑如漆,以水喷之,近而崖边亭石,远 而隔江村树,历历俱照彻其间。不知从何处来,从何时置,此 岂亦元次山所遗,遂与颜书媲胜耶!宋陈衍云:“元氏始命之 意,因水以为浯溪,因山以为峿山,作室以为廡亭,三吾之称, 我所自也。制字从水、从山、从广,我所命也。三者之目,皆 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崖前有亭,下临湘水,崖巅石巉簇 〔立〕,如芙蓉丛萼。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崖之东 麓为元颜祠,祠空而隘。前有室三楹,为驻游之所,而无守者。
越浯溪而东,有寺北向,是为中宫寺,即漫宅旧址也,倾颓已 ?? 甚,不胜吊古之感。时余病怯行,卧崖边石上,待舟久之,恨 磨崖碑拓架未彻通撤而无拓者,为之怅怅!既午舟至,又行二 十里,过媳妇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矫首作西望状。
其下有鱼曰竹鱼,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处所无也。
时余卧病舱中,与媳妇觌当面面而过。又十里,泊舟滴水崖而 后知之,矫首东望,已隔江云几曲矣。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 亘空,江流寂然,荒村无几,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 十五里。
十一日平明行,二十五里,过黄杨铺,其地有巡司。又四 十里,泊于七里滩。是日共行六十五里。自入舟来,连日半雨 半晴,曾未见皓日当空,与余病体同也。
十二日平明发舟。二十里,过冷水滩。聚落在江西岸,舟 循东岸行。是日天清日丽,前所未有。一舟人俱泊舟东岸,以 渡舟过江之西岸,市鱼肉诸物。余是时体亦稍苏,起坐舟尾, 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盖濒江石骨嶙峋,直插水底,阛闠 之址,以石不以土,人从崖级隙拾级以登,真山水中窟宅也。
涯上人言二月间为流贼杀掠之惨,闻之骨竦。久之,市物者渡 江还,舟人泊而待饭,已上午矣。忽南风大作,竟不能前,泊 至下午,余病复作。薄暮风稍杀,舟乃行,五里而暮。又乘月 五里,泊于区河。是晚再得大汗,寒热忽去,而心腹间终不快 然。夜半忽转北风,吼震弥甚,已而挟雨益骄。是日共行三十 里。
十三日平明,风稍杀,乃行。四十里,为湘口关。人家在 江东岸,湘江自西南,潇江自东南,合于其前而共北。余舟自 潇入,又十里为永之西门浮桥,适午耳,雨犹未全止。诸附舟 者俱登涯去,余亦欲登陆遍览诸名胜,而病体不堪,遂停舟中。
已而一舟从后来,遂移附其中,盖以明日向道州者。下午,舟?? 过浮桥,泊于小西门。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 西来注,石梁跨其上,心异之。急索粥为餐,循城而北,乃西 越浮桥,则浮桥西岸,异石嘘吸灵幻。执土人问愚溪桥,即浮 桥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钴鉧潭,则直西半里,路旁嵌溪者是。
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从西,桥路从南也。乃遵通衢直西 去,路左人家隙中,时见山溪流石间。半里,过柳子祠,〔祠南 向临溪〕再西将抵茶庵,则溪自南来,抵石东转,转处其石势 尤森特,但亦溪湾一曲耳,无所谓潭也。石上刻“钴鉧潭”三 大字,古甚,旁有诗,俱已泐模糊不可读。从其上流求所谓小 丘、小石潭,俱无能识者。按是水发源于永州南百里之鸦山, 有“冉 ”、“染”二名。一以姓,一以色。而柳子厚易之以“ 愚 ”。按文求小丘,当即今之茶庵者是。在钴鉧西数十步丛丘 之上,为僧无会所建,为此中鼎。求西山亦无知者。后读《芝 山碑》,谓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远矣,当即柳子祠后 圆峰高顶,今之护珠庵者是。又闻护珠、茶庵之间,有柳子岸, 旧刻诗篇甚多,则是山之为西山无疑。余觅道其间,西北登山, 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绕茶庵前,复东转经钴鉧潭, 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冈,遂东转出愚溪桥上,两端 〔架〕潇江之上,皆前所望异石也。因探窟踞萼,穿云肺而剖 莲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为溷围溷厕所,污 秽灵异,莫此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厉禁之。〔桥内一庵曰圆通, 北向俯溪,有竹木胜〕时舟在隔江城下,将仍从浮桥返,有僧 圆面而长须,见余盘桓留连、徘徊久,辄来相讯。余还问其号, 曰:“顽石。”问其住山,曰:“衡之九龙。”且曰:“僧即 寓愚溪南圆通庵。今已暮,何不暂止庵中 。”余以舟人久待, 谢而辞之,乃返。
十四日余早索晨餐,仍过浮桥西,见一长者,余叩问此中?? 最胜,曰 :“溯江而南二里,濒江为朝阳岩。随江而北,转入 山冈二里,为芝山岩。无得而三也。”余从之,先北趋芝山。
循江西岸半里,至刘侍御山房山中书屋。讳兴秀,为余郡司李 者也。由其侧北入山,越一岭,西望有亭,舍之不上。由径道 北逾山冈,登其上,即见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远,又一 小水从其西来,而逼近山之东南,潇水在其东,而远近从之。
潇江东岸,又有塔临江,与此山夹潇而为永之水口者也。盖北 即西山北走之脉,更北尽于潇、湘合流处,至此其中已三起三 伏,当即《志》所称万石山,而郡人作记或称为陶家冲,土名。
或称为芝山,似形似名。或又镌崖历亭,《序》谓此山即柳子厚 西山,后因产芝,故易名为芝,未必然也。越岭而北,从岭上 东转,前望树色掩映,石崖藿珮,知有异境。亟下崖足,仰而 望之,崖巅即山巅,崖足即山足半也。其下有庵倚之,见路绕 其北而上,乃不入庵而先披找寻路。遥望巅崖耸透固奇,而两 旁乱石攒绕,或上或下,或起或伏,如莲萼芝房,中空外簇, 随地而是。小径由其间上至崖顶,穿一石关而入。有室南向, 门闭不得入,绕其南至西,复穿石峡而入焉,盖其侧有东西二 门云。室止一楹,在山顶众石间。仍从其西峡下至崖足,一路 竹木扶疏,玉兰铺雪,满地余香犹在。入崖下庵中,有白衣大 士甚庄严,北有一小阁可憩,南有一净侣结精庐依之。门在其 左,初无从知,问而得之,犹无从进,〔僧〕忽从内启扉门揖入, 从之。小庭侧窦,穿卧隙而上,则崖石穹然,有亭缀石端,四 窗空明,花竹掩映,极其幽奥。僧号觉空,坚留沦茗,余不能 待而出。
仍从旧路,南至浮桥。〔闻直西四十里有寺曰石门山,最胜, 以渴登朝阳岸,不及往〕令顾奴从桥东溯潇放舟南上;余从桥 西,仍过愚溪桥,溯潇西崖南行。一里,大道折而西南,〔道州 ?? 道也〕由岐径东南一里,则一山怒而竖石奔与江斗。逾其上, 俯而东入石关,其内飞石浮空,下瞰潇水,即朝阳岩矣。其岩 后通前豁,上覆重崖,下临绝壑,中可憩可倚,云帆远近,纵 送其前。惜甫伫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连声呼促,余不顾。崖 北有石蹬直下缘江,亟从之。蹬西倚危崖,东逼澄江,尽处忽 有洞岈然,高二丈,阔亦如之,亦东面临江,溪流自中喷玉而 出,盖水洞也。洞口少入即转而南,平整轩洁,大江当其门, 泉流界其内,亦可憩可濯,乃与上岩高下擅奇,水石共韵者也。
入洞五六丈,即汇流满洞。洞亦西转而黑,计可揭挽衣涉水而 进,但无火炬,而舟人遥呼不已,乃出洞门。〔其北更有一岩, 覆结奇〕云,下插渊黛,土人横杙小木桩架板如阁道。然第略 为施栏设几,即可以坐括水石,恐缀瓦备扁,便伤雅趣耳。徙 倚久之,仍从石磴透出岩后,遂凌绝顶。其上有佛庐官阁,石 间镌刻甚多,多宋、唐名迹,而急不暇读,以舟人促不已也。
下舟溯江,渐折而东,七里至香炉山。山小髻,独峙于西 岸,山,江中乃石骨攒簇而成者。其上佳木扶摇,其下水窍透 漏。最可异者,不在江之心,三面皆沙碛环之,均至山足则决 而成潭,北西南俱若界沟,然沙逊于外,而水绕其内,其东则 大江之奔流矣。盖下流之沙不能从水而上,而上流之沙何以不 逐流而下,岂日夜有排剔之者耶?亦理之不可解也。下午过金 牛滩,其上有金牛岭,一峰尖峭,而分耸三峰,斜突而横骞, 江流直捣其胁。至是舟始转而南,得风帆之力矣。是晚宿于庙 下,舟行共五十里,陆路止二十里也。
先是,余闻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胜,欲一游焉。不意 舟行五十里而问之,犹在前也。计当明晨过其下,而舟人莽不 肯待。余念陆近而水远,不若听其去,而从陆蹑之,舟人乃首 肯。
?? 十五日五更闻雨声泠泠,达旦雷雨大作。不为阻,亟炊饭。
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与舟人期约定会于双牌。双牌者,永 州南五十里之铺也。永州南二十五里为岩背,陆路至此与江会。
陆路从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双牌;水路从此东迂溯江, 又六十里而至双牌。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难以病体追 蹑也。岩背东北临江,从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涌作攫 人状。已而望见两峰前突,中有云庐高敞,而西峰耸石尤异, 知胜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颓。先是望见西峰之阳,洞门 高张,至是路从其侧而出,其上更见石崖攒舞,环玦东向,其 下则中空成岩,容数百人,下平上穹,明奥幽爽,无逼仄昏暗 之状病。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环转,覆楞分内外者,巨石磊砢杂 乱堆放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题镌。黄山谷北宋诗人书法家黄 庭坚最爱此岩,谓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 ?岩东穿腋窍而上,有门上透丛石之间,东瞰官舍后回谷,顿 若仙凡分界。岩西南又辟一门,逾门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 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畴,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进贤江发 源自西南龙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里。江〕东来直逼山麓,而 北入于潇。进贤江侧又有水洞,去此二里,秉炬可深入,昔人 谓此洞水陆济胜,然不在一处也。按澹岩之名,昔为澹姓者所 居。而旧经又云,有正实者,秦时人,遁世于此,始皇三召不 赴,复尸解焉,则又何以不名周也。从僧寮循岩南东行,过前 所望洞门高张处,其门虽峻,而中夹而不广,其内亦不能上通 后岩也。仍冒雨东出临江,望潇江迢迢在数里外,自东而来。
盖缘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亘,有支分东走者,故江道东曲而 避之。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岭,七里至木排铺,市酒于肆,而 雨渐停。又南逾一小岭,三里为阳江。其江不能胜舟,西南自 大叶江、小叶江来,至此〔二十余里〕东注于潇。其北则所谓?? 西岭者横亘于石,其南则曹祖山、张家冲诸峰骈立于前。又南 七里,直抵张家冲之东麓,是为陈皮铺。又南三里,逾一小岭, 望西山层坠而下,时现石骨,逗奇标异;已而一区凑灵,万窍 逆幻。亟西披之,则石片层层,尽若鸡距龙爪,下蹲于地,又 如丝瓜之囊,筋缕外络,而中悉透空;但上为蔓草所缚,无可 攀跻,下为棘箐所塞,无从披入。乃南随之,见旁有隙土新薙 除草地者,辄为扪入,然每至纯石,辄复不薙。路旁一人,见 余披踄久,荷笠倚锄而坐待于下,余因下问其名,曰 :“是为 和尚岭,皆石山也。其西大山,是为七十二雷 。”因指余前有 庵在路隅,其石更胜。从之,则大道直出石壁下,其石屏插而 起,上多透明之窦,飞舞之形;其下则清泉一泓,透云根而出。
有庵在其南 ,时僧问其名,曰:“出水崖。”问他胜,曰:“更 无矣 。”然仰见崖后石势骈丛 ,崖侧有路若丝,皆其薙地境 也。贾勇从之,其上石皆〔如卧龙翥飞举凤,出水青莲,萼丛 瓣裂。转至山水崖后,觉茹相连之根吐一区,包裹丛沓,而窈 窕无竟终止。盖其处西亘七十二雷大山,丛岭南列,惟东北下 临官道,又出水崖障其东,北复屏和尚岭,四面外同错绮,其 中怪石层明,采艳夺眺。予乃透数峡进,东北屏崖之巅,有石 高蛩,若天门上开,不可慰即。蛩石西南,即出水崖内壑,一 潭澄石隙中,三面削壁下嵌,不见其底,若爬梳沙蔓,令石与 水接,武陵渔当为移棹。予历选山栖佳胜,此为第一,而九疑 尤溪村口稍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