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内外协同,“两延”清涧唱响反攻序曲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文广 本章:第十二章 内外协同,“两延”清涧唱响反攻序曲

    岔口截击

    沙家店战斗的总结已经搞过,会上毛泽东挥动着大手作了评价:“侧水侧敌本是兵家所忌,而我们的彭老总指挥的西北野战军英勇奋战,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彻底改变了陕北的局势。这一仗确实打得好,对西北战局有着决定意义,我们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沙家店确实是关键一仗,不仅毛泽东、彭德怀看到了它的重要性,胡宗南也看到了他的重要性。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胡宗南寸步未离指挥所,日夜关注着沙家店的战况。有人说,胡宗南在西北战场一共挨了三棍:第一棍是在晋南的时候,整1军整1师整1旅被陈谢纵队一网打尽,他“天下第一师”的神话从此被打破;第二棍是在蟠龙,他费尽周折从西安调运来的全部物资被解放军如数虏获,从此元气大伤;第三棍就是沙家店了,开了一个整编师被歼灭的先例,从此由攻势转入守势。

    熊向晖在5月21日已经离开延安去美国留学,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时候及时地靠近他,说几句得体的安慰话。胡宗南一个人阴沉着脸,在指挥所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其他人与他离得远远的,就怕招惹他这头狮子。蒋介石刚刚来过,将陕北战场作了重新部署,但校长前脚走,后脚就打了个大败仗。这不是对校长的一种讽刺吗?胡宗南现在想到了盛文。蟠龙刚失的时候,盛文就建议放弃延安,把兵力收缩起来,以逸待劳,与解放军打持久战。当时胡宗南一听就直摇头:“出的什么馊主意?放弃了延安,老头子还不要我的命!”

    现在的事实摆在面前,十几万部队整天在山里头窜来窜去,根本就没有任何出路,并且还时时存在被解放军打伏击的危险。放弃延安、以退为进,是目前唯一的招数。但是,目前全国的军事形势江河日下,蒋介石还要利用陕北和延安在政治上来大做文章。放弃延安,蒋介石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他前几天来延安最主要的意图就是要胡宗南马上出击,占领陕北各县,他回去后好造舆论。

    此时的胡宗南深深陷入了陕北军事和全国政治的矛盾之中。全国政治占据着矛盾的主要位置。既然如此,就只能按蒋介石的意图来作出部署了。胡宗南决定,在延安以北的广大腹地中只固守绥德、清涧和瓦窑堡三点,构成保护延安的屏障,主力全部收缩到延安及关中地区休整。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部署,胡宗南自己也知道,这等于是把绥德、清涧和瓦窑堡三地置于解放军的控制之下,只要解放军乐意,要吃掉这三城的守军,简直是易如反掌。胡宗南也是没办法,他是根据蒋介石的政治意图作出的部署。所以当廖昂极力反对这一决定的时候,胡宗南没有发怒,反而很平静,只是说按命令执行。

    胡宗南的部队还没南撤,陈庚、谢富治就带着晋冀鲁豫第四纵队开始南下了,在河南孟津和茅津渡过黄河后直逼潼关,直接威胁着胡宗南的老巢西安和关中地区。

    中共中央军委的这着棋令胡宗南措手不及,他只觉得处处被动,时时难过。只得于26日令绥德以北的主力立即南撤,拱卫西安和关中地区。

    南撤部队由董钊统一指挥,他把队伍分成两拨儿:陈武率整90师(辖第53、61两个旅共4个团)为先头部队,沿咸榆公路急速南下,占领九里山、石嘴驿,掩护主力南下;董钊自己率整1师(辖整第1、78两个旅共4个团)及整第47旅两个团、钟松的师直属部队残部、整第55旅两个团在后,依次沿咸榆公路南下。

    时值8月,阴雨连绵,加之刚打了一个大败仗,粮食又不够吃,部队士气滑落到了进入陕北以来的最低点。士兵走起路来跌跌撞撞,队不成队,列不成列。因为肚子饿,部队一路上搜刮抢劫,见什么抢什么,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就烧。一时间,董军所过之处鸡飞狗跳,满目狼藉。董钊坐在吉普车上面毫无表情,看到部队纪律如此败坏,他也懒得去管,事到如今,他也失去了刚打入延安的那股气概。透过玻璃窗,看着阴雨笼罩下的黄土高原,无限苍凉涌上了董钊的心头。带兵打仗多年,抗日战场上还曾立下显赫的战功。但与解放军交手几个月,局面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这是他没想到的。从3月到8月,整天拖着部队在大山里转,扑一个空又扑一个空,共产党用“大游行”来描绘国军的状态,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转了这么一大圈,今天终于南下了。董钊隐约感到,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谢纵队南下后,毛泽东就一直在静观胡宗南的变化。他料定,胡宗南不会再把主力放在绥德、清涧一线而会南下的。因此西北野战军在前东元村开会的时候,毛泽东就对到会的旅以上干部提出,西野要作好准备追击胡军。董钊率军动起来后,毛泽东在28日急电彭德怀:率全军立即转至敌之先头(米脂、绥德之间或直出清涧),阻敌南进;29日又发去一电:以三天至四天急行军赶到石嘴驿、九里山一线,夺取先机,置敌死命。

    彭德怀决定采取“前伏后追”的办法来解决董钊,一部兵力急速南下,绕到董军前面,寻找有利地形设伏,另一部兵力沿咸榆公路直追过去。

    伏击地选在岔口村,我野战军已搞清,董钊部要绕道这里向延安前进。岔口村村东一条长长的凹道加上两旁连绵不断的高地,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口袋。西北野战军把两旁的高地都占了去,趴在山地上专候董军的到来。

    9月1日,董钊率主力来了。先钻进口袋的是主力整1师。以前整1师就遭到过伏击,因此师长罗列慎之又慎。殊不知在岔口这里还是碰上了解放军的阻击。山两边枪炮声一响起,罗列就向董钊作了汇报。董钊找到刘戡,决定罗列指挥整第1、78两旅攻占凹道以北高地,钟松指挥整第12、55两旅攻占凹道南侧高地,占领高地后尽量向外扩张,然后交替前进。

    董、刘两军共有8个旅之众,比解放军的伏击部队多出了好几倍,但战斗进行得仍然不顺利。一直到当日傍晚才攻占了几个小山头。解放军趁着胜利的好心情,劲头十足,手榴弹一个劲地往山沟里扔。

    这一仗比以往陕北任何一仗规模都要大,程度也要激烈。胡军8个旅的兵力被解放军全部围在一起,应该是一个歼敌的绝好时机。但解放军伏击部队太少,又因为雨后路滑,后续部队没有跟上,战斗打到第三天早上,董、刘两军渐渐攻上来,占住了两侧高地。

    “看来我们一口还吃不下胡宗南!”彭德怀举着望远镜对张文舟说,张文舟也举着望远镜,他接过彭德怀的话头:“老总,那就先放他们一马,以后再慢慢吃。吃快了会噎着呢!”彭德怀也有此意,立即拿下望远镜,扭头对电台兵说:“撤!”

    董钊、刘戡看着解放军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叹气。队伍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上千,而自己作为一军之长,肩上的那几颗金星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们同时摇着头,都有一种袭遍全身的失败感。

    兵分两路

    毛泽东起草的《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战略方针》一文,在西野截击董钊之时发了出来。他写得颇激动人心:“举行全国性反攻,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在外线大量歼敌;部分任务是在内线继续歼敌,恢复失地。”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刘邓、陈谢、陈粟三路大军已卷入外线进攻作战,成“品”字形直插蒋介石统治的心脏地区,毛泽东断定全国性的反攻可以开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紧张地工作,部署全国性的战略反攻计划。在西北战场上,他也不断地发出指示,西北野战军应适时转入内线反攻。

    彭德怀被眼前的局势所鼓舞。胡宗南现在只留少量兵力固守延川、延长和清涧,而主力则收缩到延安附近整补,完全丧失了出击之力。他自己更是慌慌张张跑到了西安,又是开会,又是调兵来对付陈谢纵队出击豫西带来的威胁。拿到毛泽东起草的“战略方针”一文的时候,彭德怀心里初步勾画出了一个进攻延(延川、延长)清(清涧)的内线反攻作战计划,但他还是显得心事重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

    此时放不下心的东西就是粮食。西北战场上胜仗不断地打,但粮荒也闹得越来越厉害。干部战士们基本上都是在半饥饿状态下进行战斗的。从3月到8月,最好的时候,是蟠龙战斗刚刚结束那会儿,吃了好几天的小麦馍馍,白嫩嫩的馍馍,干部战士们爱不释手地捧着,都舍不得吃。

    这一年整个陕北都兵荒马乱,粮食根本谈不上收成。而胡宗南的部队又一路烧杀抢掠,本来就贫瘠的黄土高原更是遭了殃。到8月份,粮食的缺乏已经到了不能再恶化的地步。那时候,陕北老乡把一种用黑豆、糠秕、树皮和野菜做成的稀饭叫“钱钱饭”,但就连这种“钱钱饭”,也不是餐餐都能吃上。沙家店战斗前,部队基本上没有了粮食供应,只要是绿色的,几乎是见什么吃什么,最后就连野菜、树皮也被吃了个精光。部队饿着肚子,中央也跟着饿肚子。毛泽东、周恩来跟着战士们一起吃野菜,吃树皮。因为吃多了这类食物,消化不了,毛泽东还有一段时间大便排不出来,把警卫们急得团团转。

    粮食在战争中的地位,军事家们老早就有过结论,孙武还留下了“兵马未动,粮秣先行”的名言,以警示后人。熟知兵法的毛泽东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延安保卫战之前,他就以文件的形式,命令部队勤俭节约,多储存粮食备作后用。但连月战乱,本来就贫瘠的陕北因受自然地理条件的影响,任凭怎么节约,粮食还是供应不上。陈谢纵队不渡河进入陕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粮食的问题。从延安保卫战打响之时,彭德怀就感到西北战场上有两个敌人,一个是胡宗南,一个是自己的肚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西北战场打的就是粮食。小河会议上,中央把筹粮的重担交给了贺龙。在8月下旬,毛泽东又给贺龙去了要粮食的专电。

    得知毛主席也没有粮吃,贺龙才切实感受到西北野战军粮食缺乏到了何种程度。他立即专门组织了一个庞大的筹粮队,自任队长。队伍出发前,他简单地讲了几句,说:“陕北的兄弟部队天天饿着肚子打仗,连毛主席也没有饭吃了。这是咱们的失职啊!中央把筹粮的任务交给咱们,咱们就不能辜负了党中央、毛主席的信任。这次出去,无论如何要完成任务!”贺龙敲了敲烟斗,把话题转了过来,“当然喽,要注意群众纪律,不能做国民党兵!”

    筹粮队出发了。根本就不需要做过多的动员,一听说毛主席也只能吃黑豆豆,群众就拿出自家的粮食,排着长队捐了出来。几天工夫,十万石粮食就筹到了手。粮食到手了,但运输又成了个大问题。阎锡山眼睁得大大的,自己的部队也正愁着没吃的呢。他派了好几个旅去劫获这些宝贝,结果被贺龙精心布置的护粮队打了个落花流水。贺龙把粮食送到黄河边上,就由任弼时接了过去,继续西运,一直送到西北解放军的驻地。

    粮食的到来,让彭德怀激动不已。“贺老总这是雪中送炭啊!”他捧起一把黄灿灿的小麦,向身边工作人员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但这点粮食对已经大大壮大的西北野战军来说,还是显得不够。粮食问题仍然困扰着彭德怀。

    南下的陈谢纵队已经彻底打瘫痪了陇海路,东逼洛阳、郑州,西叩潼关,东西往返作战,逐步解放了新安、陕县、灵宝、阌乡、洛宁、卢氏等地,接着又出击渭南,直逼关中。此时西北野战军主力也全部南下,我军南北联合展开攻势,直接威胁西安。

    关中告急,西安告急。胡宗南吓出了一身冷汗,蒋介石更是惊恐万分,连夜飞到了西安。上次飞延安,这次飞西安,前后不过一个多月,但西北战场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说上次去延安的时候胡宗南还有一点进攻能力,那么经过沙家店一战和陈谢出击豫西,胡宗南就完全处于被动防守的位置上了。蒋介石行色匆匆地来了,他没有责备胡宗南,只是一直脸色铁青,少了以前见到胡宗南的那股热情劲。蒋介石的打算是,迅速从大别山、运城、榆林等地调集10个半旅的兵力,在西安、潼关、洛阳布防,阻止陈谢西进。

    毛泽东与周恩来、任弼时研究过后,觉得陈谢再西进已没有了意义,于是把陈谢进军的路线调了个180度的方向,转向东进攻,配合刘邓进攻中原,西北野战军也由原来的南下转为继续在内线作战,歼灭延安以北孤立之敌。

    清涧、延川、延长已成为陕北大山里头的几座死城,彭德怀把作战箭头瞄准了这些位置。现在彭德怀手里已经有了4个纵队加教导旅共五六万人的兵力,其中第四纵队是9月21日军委决定组建的,王世泰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阎揆要任副司令兼参谋长。辖警备第1旅,旅长兼政治委员高锦纯;警备第3旅,旅长黄罗斌、政治委员高维嵩;骑兵第6师,师长胡景铎、政治委员李宗贵。

    兵多将广,仗好打多了。彭德怀决定兵分两路,内外线同时展开作战,密切协同,互相配合。9月23日这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彭德怀把各纵、旅首长叫到了延长西北的安家渠,开了一个兵分两路的动员会。彭德怀的部署是:二、四纵队南下挺进黄龙山区,进行外线作战,开辟黄龙根据地;一、三纵队及教导旅、新4旅继续在内线作战一个月,扫除延安以北之敌。

    黄龙击清涧

    黄龙山区包括洛川、宜川以南,白水、澄城、合阳以北,咸榆公路铜川至延安段以东,黄河以西的广大山区。黄龙山区山高沟深、地形复杂,东与吕梁、晋南解放区连在一起,西与关中分区相接,北与延属分区毗邻,南可作为出击关中东府地区的依托。占领此地,可以大大拓展西北野战军的进攻阵地,彭德怀也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战略地位才命二、四纵开过来的。其实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时候,这里就是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的一部分。抗日期间,胡宗南的部队不断骚扰边区,把这块地方占了去。这次西北野战军挺进黄龙山区,等于是重返故地。

    王震率领部队是在24日出发的,那天彭德怀发来了电报,令其翻过大、小劳山经南泥湾、九龙泉向南开进。拿到电报的时候,王震兴奋得脸颊飘红。又要到南泥湾了,这块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曾经被称为“陕北的好江南”的地方,被胡宗南占去几个月后,如今会是什么样呢?

    王震骑着马,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当年大生产运动的情景。那丰收的场面,毛主席、朱总司令视察南泥湾的场面,都还历历在目;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南泥湾》歌曲,更是时时在耳边萦绕。这里流下了自己的汗水,也铸就了359旅的辉煌,南泥湾这一方沃土,连同着那一段辉煌的历史,王震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国民党兵已如惊弓之鸟,听说王震带着大军来了,早就逃之夭夭了。部队翻过大、小劳山,就到了南泥湾。但此时的南泥湾已面目全非。胡宗南这几个月里在南泥湾“大闹天宫”,他的部队作恶多端,把陕北的这一片好江南弄得伤痕累累。地里一棵庄稼也没有,杂草丛生;房屋的门框、窗户都被卸下做了工事,留下那一片片的残垣断壁;刻着毛泽东、贺龙题词的碑石被推倒,以前墙上刷着的革命标语也被铲得一干二净;还有当年鲁迅艺术学院演《打渔杀家》和《三打祝家庄》的礼堂到处都堆满了粪便,臭不可闻。

    王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静静往前走着。如今的南泥湾,放眼望去一片荒凉,哪有几年前那个人欢马腾、热闹非凡的场面?郭鹏能理解王震的心情,不断传下令去叫部队保持安静。实际上,此时359旅和独4旅战士的心里,也早已升起了一团怒火。

    部队在南泥湾休整了几日继续前进。此时,王世泰已率第四纵队由白水县北上,开进了黄龙山区。10月1日,二、四纵队在洛川东南的石头镇会师。

    二、四纵队会师后,彭德怀就带着一、三纵队和教导旅、新4旅放心大胆地在两延、清涧发起了攻势。10月1日,三纵和教导旅一起出手,首先拿下了延川、延长,消灭了国民党的两个营。一纵358旅又连续出击,攻下了清涧城南的三十里铺,割断了清涧、子长、绥德与延安的联系。

    扫清了这几个外围,清涧就完全暴露在西北野战军的眼皮底下了。

    清涧还是在3月底被廖昂占去的。起初守备清涧的是国民党整第76师师直属部队和整第24旅,师长廖昂一直坐镇清涧,指挥部队在清涧外围搞了好多坚固的防御工事,又是碉堡又是壕沟,还有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铁丝网的外围,又埋了一片片的地雷。廖昂曾向胡宗南报告,清涧工事固若金汤,好守易攻保证能万无一失。4月份135旅在羊马河被歼后,整24旅的第72团由清涧移防到瓦窑堡去了,清涧兵力开始显得有些不足。胡宗南在蟠龙、沙家店又接连失败后,廖昂开始着急起来。特别是沙家店一战后,胡宗南主力全部南下,清涧就被孤零零地甩在了外头。廖昂平时能说会道,又熟知兵法,但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动摇起来。他曾经和参谋长刘学超、24旅旅长张新商量,以守备兵力不够为由主张撤出清涧,同主力一起南下。但胡宗南没有同意。自那个时候起,廖昂师长就整日整日地呆在自己坚固的窑洞中,以扑克牌算命占卜自己的命运。

    廖昂的迷信,在胡宗南师长级的高级军官中,那是出了名的。他率部参加山城堡战斗的时候,就测过风水,说此役必定大功告成,奠定陕北的安定局势,结果却一败涂地,自己的性命也差点不保。不过,廖昂这个人粗俗迷信中还有点儒雅。他喜欢古诗古籍,也爱藏书,有时候还能摇头晃脑吟诗作赋。但这样一来,清涧城里藏了点书的书生们就遭殃了。一个清末老秀才,家里藏有些珍贵的古书,听说有的还价值连城。廖昂听说后如获至宝,想不到这黄土高坡的小城里还有这些宝物,他当即放下师长的架子,假装风雅,替那位老先生“整理”书籍去了,结果“整理”出一部四库全书的影印珍本。廖昂大喜,当即调了军用卡车,连同其他的古书一共装了两卡车,一路武装押运送到了西安,后来又转运到四川老家去了。可怜那老秀才,祖宗几代读书人留下来的这点宝贝,就这样断送了。

    廖昂这等的迷信而且爱财如命,刘学超、张新看见了直摇头,他手下的官兵也给他编了一首兵谣:“廖昂廖昂,吃饭拿饷,万事不管,毫无主张,唯有四库,一心思想!”

    我野战军的突然降临,将廖昂从他的财梦中惊醒。他甩掉手里的扑克牌,提起手枪径直赶到了笔架山阵地。笔架山是清涧全城的制高点,与城东北的九里山构成了清涧城的东西屏障,廖昂的主阵地就设在这里。他举起望远镜,只见漫山遍野全是解放军,正向清涧城扑来。

    打清涧又是一场攻坚战。解放军没有重火力武器,也缺乏攻坚经验。1946年,贺龙、聂荣臻曾发动的绥远战役,归绥、包头就久攻不下,部队损失惨重。西北野战军在8月份进攻榆林,也同样是久攻不入,又遇钟松来援不得不撤退。对于以往的经验教训,彭德怀不是没有考虑、总结过。为此10月3日,彭德怀特意开了个纵队、旅首长会,他拍着桌子喊道:“必须准备数日的连续战斗,要不怕疲劳,发扬高度英勇、坚决顽强的战斗精神。在战术上,攻击每一据点,事先要有充分准备,不草率从事,不放过每一个战机。隐蔽运动,突然攻击与短促火力相结合,集中优势兵力、火力突破一点,割裂敌人阵地。”喝过一碗水,又继续说:“各兵团必须协同动作,先打弱敌,后打强敌,争取在敌人援兵到达之前歼灭守敌。”

    彭德怀料定,围攻清涧的战役打响后,胡宗南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回调休整的主力极有可能来援。彭德怀把地图研究了很久,在甘谷驿以北的山区划了一道线,扭头对新4旅旅长程悦长说:“你们就在这里。隐蔽起来,准备阻击延安的来援之敌。”

    捉廖昂

    10月6日,一个晚霞婀娜的黄昏,彭德怀吃过晚饭,背着手在指挥部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看看时间,又问了问前线指挥官的准备情况。少顷,一道对清涧发起总攻的命令飞到了西北野战军各攻城部队。

    一纵和三纵担任主攻,教导旅到了清涧以北的九里山,负责切断清涧与绥德的联系;绥德军分区的第4、第6团负责解决子长之敌,新4旅按彭德怀的要求,已经到了甘谷驿北面的山区。

    358旅的任务是从西南向东北攻击前进,先攻占马其原、钟楼山等地,得手后再拿下清涧全城的制高点——爬子山。

    爬子山是野战军奋力夺取的地方,也是廖昂必须死守的地方。它矗立于清涧城西300米的地方,山顶呈长方形,宽不足百米,但蜿蜒长达500多米。地势高,四周山势陡起,全是几丈高的悬崖,是个修筑防御工事的绝好地方。廖昂刚到清涧城时,就在山上设有明碉暗堡大大小小几十个,又在山坡上设了铁丝网、外壕,还埋了大量的地雷。廖昂把这个制高点搞得跟铁桶似的密不透风,他相信,只要爬子山还在,清涧城就能保住。

    我军715团打头阵,攻占马其原后,一路冲锋,爆破了铁丝网,又突破了壕沟,最后来到山脚下,在山脚下与爬子山顶的守敌激烈地交上了火。

    廖昂在他坚固的窑洞里急得直跺脚。他已向胡宗南发去了求援急电,但此时的胡宗南也是疲于应付。王震、王世泰在黄龙山区“大闹天宫”不说,陈赓、谢富治还在豫西一带活动,简直是要他的命。对廖昂的电报,胡宗南没作太多的反应,极为简便地写了几个字:固守待援。拿到胡宗南的电报,廖昂燃起了一些希望。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援兵来。到10月6日,西北野战军的总攻发起后,他再次拟了一封急电:敌围攻甚急,战斗激烈。再不救援,唯死与降耳!廖昂的再次悲号,引起了胡宗南的怜悯。他命还在延安的刘戡,立即率部驰援清涧。

    彭德怀急了。攻城两天两夜,部队仍然胶着于外围据点。他情急之下,一口气跑到了358旅的阵地,炮弹就在身旁落下,子弹也呼啸而过,但此时的彭德怀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有一个决心:必须在两天之内解决战斗,不然,又会跟围攻榆林一样。

    黄新廷和余秋里大惊失色,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把彭德怀围了起来。

    “老总,这里危险,赶快撤离!”余秋里大声喊道。彭德怀不依,倔犟地扭动着身体:“你们在这里不怕,我怕什么!”

    这不是讲理的地方,也不是讲理的时机,黄新廷打了个手势,几个士兵一起上去把彭德怀架了回去。刚走,几梭子弹就打了过来,彭德怀咧咧嘴憨笑一声,说:“看来任务还没完成,马克思还不要我!”

    刘戡带着部队从延安一路奔来。在陕北战场上,刘戡一直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哪里有难,他就扑向哪里。但往往又因为碰到解放军的阻击部队不得前进,丧失战机而受到胡宗南的斥责。这次又是一样,走到甘谷驿时,埋伏在那里的新4旅鸣鼓出击,又杀得刘戡措手不及。

    攻城战斗还在紧张地进行。按照彭德怀的要求,黄新廷、余秋里决心调整部署,把主攻爬子山的任务交给716团。团长储汉元、政委栗光祥领受任务的时候,黄新廷、余秋里两人一人扶着一个,重重地拍了他们几下肩膀,没有说话。储汉元、栗光祥会意,敬礼的同时,深情地望着两位旅首长,表示了决心:一定完成任务。

    9日晚,我军716团3营9连作为突击连出发了。刘僧山排为尖刀排走在最前面。他们在陡壁上挖了很多防弹坑、屯兵洞,敌人从山上扔下的手榴弹基本上打不到。他们躲在防弹坑里,一步一步往上爬,和梯子结合,借着夜色一直摸到了山顶边上。刘僧山一声令下,全排战士一跃而出,一口气冲上了爬子山顶,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紧跟着,11连、12连也跟了上来,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战斗,终于在爬子山顶有了个立脚点。

    团长储汉元立即组织1营、2营向山顶攻击,准备打退敌人的反扑。一夜的战斗,一场血战后,716团终于拿下了爬子山阵地。

    “爬子山失守!”廖昂扔掉电话就瘫坐在地上,感觉到失败正在来临。

    在一开始,廖昂是力主突围的。但鉴于解放军的火力实在是太猛,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恐怕突围很难成功。后来胡宗南发来电报,已令刘戡部前来增援,廖昂就打消了突围念头,准备凭坚固的防御工事一心固守,等着刘戡来解围。只要刘戡部一到,解放军必定又会像围攻榆林那样,不打自退。但到现在,刘戡仍没有消息,而守城制高点又被攻占,那下一步恐怕只有束手就擒了。

    廖昂正在为爬子山失守惊恐万分时,又传来了东城被轰开的消息,解放军少量攻城部队已突入城内,正与国军进行巷战。

    廖昂再一次受到沉重打击。他走出窑洞,城东的喊杀声、枪炮声已清晰可闻。又过一会儿,从城东败退下来的国军官兵如潮水一般涌来,挡都挡不住。

    廖昂的司令部里已乱作一团,军官们有的正化装准备突围,有的正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廖昂心情坏到了极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不保。解放军的进攻愈来愈猛烈,廖昂站在窑洞前,听着城内枪炮声不断,千思万绪。

    张新也从前线赶过来了,与参谋长刘学超一起,准备与廖昂商讨最后的解救办法。走到廖昂的窑洞前,只见一堆大火熊熊燃起,廖昂哭丧着脸,如丧家之犬,正在烧胡宗南前几天空投过来的30亿法币。廖昂已经作了最后的打算,他要把钱烧到阴间,再供自己去享乐。

    望着一师之长廖昂在这紧要关头的如此作为,刘学超、张新真是失望至极。廖昂有点小聪明,分析敌情,讲起道理,都能口若悬河,甚至入木三分。但在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要他在几分钟之内拿出决策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犹豫不决起来。要是把这笔钱用来奖励官兵,肯定还会鼓舞一下斗志。如今被一把火化为灰烬,无论是刘学超、张新,还是帮助廖昂烧钱的士兵,都感到痛心!

    刘学超和张新把廖昂拉到窑洞里,问他怎么办。廖昂抬起头,脸色仍然那样惊恐,说:“还能怎么办?!”张新说:“师座,不能这样等下去啊?”刘学超伸出三个指头:“有三条路:一是再组织部队进行反冲击,争取把解放军打到城外去;二是迅速组织突围,保存部分实力;三是坐等就擒,准备作俘虏。”

    听说要作俘虏,廖昂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他又拿不出一个方案来,仍然低头不语,唉声叹气。张新急了,眼巴巴地望着廖昂,再看了看刘学超说:“参谋长的这几个方案都不行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了。”廖昂抬起头,像是看到了希望。张新顿了一下,边拔手枪边说:“‘不成功,便成仁’,按师长、我、参谋长的顺序来进行!”

    城内的枪声仍急促地响着,门外的喊杀声、马叫声,还有解放军的大喇叭里传来的“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喊话声,一起进入廖昂死寂一般的窑洞里。三位长官都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良久,刘学超说:“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事至于此,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张旅长,把枪收起来吧!把师部和旅部剩余的现钞和大洋发给弟兄们,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等着解放军来吧!李昆岗说解放军优待俘虏是真的,咱们也不必为以后过多地操心!”说完泪如雨下,小声啜泣着回了自己的窑洞。

    夜完全黑下来了。因为实行灯火管制,城里面一片漆黑。廖昂、张新和刘学超都呆在窑洞里,等候着那一刻的来临。

    过了几个小时,守城兵力全部崩溃,解放军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在国民党俘虏兵的带领下,一个搜索分队马上就到了师部廖昂的窑洞前。廖昂早就等着这一刻的来临,他没有抵抗,几乎在隐瞒身份方面也没作什么努力。旅长张新更是爽快,在解放军打开窑洞门的时候,他大声说:“带路。我们走!”时间是1947年10月11日凌晨。

    我军新4旅已完成阻击任务,闪开路让刘戡扑了过来。打扫完战场,我军也及时撤出了清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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