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得了来旺儿子的回报,说鸨儿一口咬定:身价银是五百整,再加上这几个月的教养供给、食用衣装,也要花上二百多银子,少了八百两是不能的。
贾芸把历年积攒的银钱都拿出来了,也只二百多两。小红又把平日做针线荷包香袋等物换来的梯己钱凑上,一共勉勉强强凑了三百两。差得还太多,夫妻二人犯了愁。
这日又遇上邻居倪二,不免又说起这个难事。倪二听说如此,当下拍出两封银子,说:“这二百两,不敢说奉送,只算借给你用。一不要利息钱,二不限一年二载,你什么时候有了,还。没有时,且搁着。”
贾芸眼睛里直转泪花,立身深深一礼,说:“别不多言,我赎了她,给你供长生牌位!”一心感念地回到家中,告诉了小红,小红也哭了。可是还差三百两,怎么办呢?
夫妻合计了一夜。后来还是小红出了一个主意,说:“当日府里抄家时,各房各处是有分际的,珠大奶奶因是寡居,不理家事,只带一个哥儿,还小,提不上什么罪名,她那房里是没动过的。如今兰哥儿又大几岁了,大奶奶人称菩萨,待人和平,这是人人皆知的。我们去拜见拜见,只怕还有些指望,也未可知。”
贾芸听了有理,二人计议已定,次日进府,看望了平姑娘,且不言及别事,然后便来到李纨房门。
那住处一片冷冷清清。只剩一个素云,传话进去,一时请他二人入内,见了礼,落坐叙谈。先是寒暄,倒很亲切。落后便说到巧姐遭难、需要赎身、银两不足的事。
李纨沉吟了半晌。叹息了一回,方说道:“难为你们这样,我岂不想念你二奶奶的情份?只是近日兰哥儿行了成丁之礼,又订了亲,这一气可花去了不少钱。
我也不年轻了,已然和兰哥儿说,家计银钱,我不管了,你已成人,也该习学世务了,以后归你掌管。因此这事还等兰哥儿回来我和他计议,看是如何。若还有这可分的钱,再拿去办大姐儿的事情。”
贾芸夫妻听了,道了谢,告辞自回家来。
自此以后,每隔三五日,贾芸便来讨信儿。
贾芸来时,还是丫环传话,说:“哥儿事忙,还没回来。奶奶身上不好,服药卧息了。改日再见吧。”
如此,来来回回,不计其次,总难得个回话。
过了许久,这日冤家路窄,偏生在府前遇上了贾兰。那贾兰只得上来行礼,问芸二哥好。说些闲话,只不提巧姐之事。
贾芸忍不住,打开窗户说话了,动问“如何搭救你妹妹?”的话。
那贾兰见问,方慢条厮理地说道:“芸二哥,你难道是不知道的,府里抄了之后,无家可分,只是每房每户的各自变卖些衣物为生。我前儿为了考武举,又的,没个倚靠,存几个钱为了养老之计,一文舍不得多费。如今哪还有积蓄了?况且莫怪我说:那巧姐妹妹到底落在何处?抄过家的人家,女孩子叫人卖了去做丫头的是人人皆见的事,就是咱家府里旧日用的丫头们,也不全是穷人家卖的,被罪的宦家之女园子里就有好几个呢。我那妹妹去做了丫头是有的,何至于落入花街柳巷?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芸二哥,我劝你莫轻信那些小人的话,他们是变着法儿吓你,要骗你银子的。一个丫头,上等人材不过卖三十两,中下等的也只二十两就是了,如何会要八百两?芸二哥,你还要细打听,莫上了当。至于我这儿,你若用三十两二十两,我明儿设法子周转来给你拿去就是了。你要三百两,我就只好去做强盗了。”
贾芸听他说话至此,一语不发,扭头就走。耳边还听见贾兰的声音:“二哥你慢点儿,改日到家里去看望大娘和哥哥嫂子去。”
贾芸头也不回,自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心说:“世上不相干的,还怕叫人骂个见死不救,这也算是骨肉一家子!我才懂得什么是个‘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