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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十年代,从黑河到北安或德都的客车,中途都要打尖休息,司机和售票员肯定要下饭店吃饭的,旅客则吃饭或自寻方便,时间一般是半个小时。
打尖的地点就是孙吴县政府驻地孙吴镇。
在一九九一年之前,孙吴与黑河同属边境地区,出入必须使用边境通行证,所以外界来人很少,孙吴的外来流动人口,也就是一天中这几趟客车,客人也不会住下,吃饭的就去饭店,不吃饭的,也就在百货大楼走走看看,或流连于苏军解放纪念碑、中国人民抗日暨自卫解放战争纪念碑,半个小时就走,当时镇内大多是平房,很少有楼。
孙吴的民风也非常纯朴,饭店、商店的东西价格都不贵,也不会欺负过往的外地客人。
我上大学出行或回家,孙吴是必经之地,孙吴镇虽为县城,人口却很少,不足两万,街道也只有几条。
但我们当地人却知道孙吴曾经有过“辉煌”。黑龙江省的名称,如果顾名思义,绝大部分都会联想到孙武、吴起两位军事家,或是孙权建立的吴政权,其实是有点沾边,又不完全正确的。
孙吴县早期的居民是康熙二十六年雅克萨战役胜利后在黑龙江两岸屯田的军人,屯田地点也不在今天的孙吴镇,而在霍尔漠津和四季屯。
孙吴镇在一九三二年前只是“无名一寒村”,此地有少数民族两个家族,因为不容易记住,所以他们被简略为汉姓的孙、吴,居住的地方为孙地营子和吴地营子。一九三二年此地沦陷日寇之铁蹄之下,伪满洲国一九三三年公布暂行保甲法,此地属龙镇县孙吴保,始有孙吴之名。一九三七年侵华日军为对苏联防御的需要,将原瑷珲县管辖内黑龙江支流公别拉河以南之区域和原龙镇县管辖之逊别拉河以南、小兴安岭以北之地域,设置孙吴县公署,全县人口也不足一万,中国人仅六千,日本人两千多。
也有一说是由“逊五”谐音而来。民国十八年九月出版的《黑龙江逊河县志》记载:“龙逊官道由逊河境内通过,西至龙镇起,东至逊河止。此路系民国五年,省当局鉴于黑龙江沿边一带交通梗塞,沿江封锁,各县人民进退维谷,陷于绝地。毅然特派专员于文波率工五百人,开山伐木,修成此路,所耗公款不下数十万元。当时兴安岭以西,各县民户往来均由此路行走,颇称便利,且于国防亦有绝大关系。”“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就是沿这条“龙逊官道”长驱直入,经过龙门首站直抵第五站(今孙吴县腰屯乡吴家堡村一带)。因“龙逊官道”管理机构设治局在逊河,五号站全称为“龙逊官道逊河设治局第五站”简称“逊五”。日本军中崇尚武力者采用其音,改以春秋战国时的军事家孙武和吴起的姓氏组名孙吴,妄想以武力统治中国,并进攻苏联。
日军在孙吴境内修筑了第五国境阵地-胜山要塞,从中国东北、华北和华中等地先后征集六万余劳工,在刺刀和棍棒威逼下,为其修筑浩大的军事工程,饥寒冻饿,死亡者无以计数,阵地被自誉为“东方马其诺防线”“北满永久要塞”。
一九四O年日军第一二三师团司令部迁至孙吴,四万余兵力从此驻扎孙吴,德国发动对苏联进攻,日军为呼应配合,又将关东军独立第四军司令部移迁孙吴,总兵力达九万八千人,号称十万关东军,占日军总兵力的七分之一,有“大大的孙吴,小小的哈尔滨”的说法,兵民之比,达十二倍以上,一九四一年一月一日建立孙吴街,也就是今天的孙吴镇。
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苏联红军第二远东方面军进军孙吴,在这个小县共投入了三个步兵师、三个坦克旅的兵力,苦战十日,才在十七日进入孙吴县城,日军投降,数万俘虏被押送回苏联,做开发西伯利亚的劳力,也算是对役使中国劳工的报应吧。
苏军也有许多伤亡,当年便在孙吴镇内建造了“苏军解放纪念碑”,位于火车站前广场,占地面积一千四百多平方米,四周是钢筋水泥结构的栅栏,两层塔基,双层塔身通体洁白,象征着烈士为解放全人类而捐躯的博大胸怀和崇高品德。塔尖上是一颗鲜红的五角星,映衬在蓝天之下。塔身中部雕刻着碑文,正面是俄文、两侧是楷书中文,上面写着:“为社会主义的祖国击退日本与解放中国人民而战殁之英雄其伟大荣誉千古不朽。”
一九四九年开国前,在其侧,又建立起“中国人民抗日暨自卫解放战争纪念碑”,在五层塔基之上是直上青霄的挺拔塔身,顶端红星闪耀,四周是金属栅栏和高大的青松。
孙吴就此恢复了冷清,建国时也不过有四千人口。尽管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O年多次移民,以后又有下乡知识青年和支边农业人口,但相对于内地历史悠久的古镇,仍是一个宁静的小镇,至八十年代也不过有一万五千人。
孙吴人大多是来自齐鲁的农民,本就淳朴,又因为长期加强边境管理,没有机会与外界沟通,镇内人彼此大多都很熟悉,其性格套用一句酒桌上的酒嗑,就是“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
当我参加工作后,孙吴仍是来往于哈尔滨、北安、德都、五大连池等地的必经之路,那时路况不好,只要路过,基本都要半天左右时间,孙吴是唯一可以吃饭的地方,也都正赶上该吃饭的时间。只要我们来,孙吴的朋友一定要请我们喝酒的,而且一定找一大帮朋友,不醉不休,当然公款是不允许的,公共场合也是不可以的,他们都自掏腰包,请我们到家中去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睡上一宿,第二天才放我们继续赶路。
我并没有在孙吴工作过,很多朋友都是在这一走一过中结识的,因为我也是实实在在的人,与孙吴人就特别投脾气。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九十年代,国家实施沿边开放,黑河地区有三个国家一级口岸,黑河成立了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孙吴县与逊克县是省级边境经济合作区,我们单位内部成立了边境经济贸易管理机构,领导安排我去这个机构,而这个机构小学文化程度的负责人却对大学生有很深的成见,不想接纳我,我曾经在黑河市和嫩江县的农村工作过几年,他偏不通过组织程序到那两个县调查了解我,而是私下到我偶而路过的孙吴县打听同行们对我的印象和反响,孙吴人是相信“酒品看人品”的,他们对在酒桌上来者不拒、舍命陪君子的我印象颇好,大说我的好话,大夸我的能力和水平、道德和情操,本来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的荒唐举动,听到的竟是给我唱赞歌的好评如潮,大大出乎负责人意料之外,不得不同意我进入了该机构。
本世纪初,黑河到哈尔滨的公路修成了白色路面,大大缩短了行车里程和时间,无论是到哈尔滨还是北安,都不用中途到孙吴吃饭了,与孙吴的朋友那种一走一过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但与孙吴朋友的友谊丝毫没有间断,我喜欢研究文学和传统文化,孙吴的朋友很信任我,开饭店旅店起个字号,新生儿起个姓名上户口,开业或结婚选个良辰吉日,都不时打电话向我咨询,只要朋友开口,我是全力相助。他们有时邀请我去孙吴就说:“在孙吴你可以自豪的,你到街上看看,有多少个饭店商店是你起的名,你定的开业日期,他们效益都挺好,名字不能白起了,让他们请你的客。”
我去孙吴,就好象苏轼的酒食地狱一样,不胜杯酌,疲于应接,所以竟有些怕去了。因为孙吴的地方不是很大,只要一个朋友看到你,很快就会召集来一大帮的新朋老友,就象歌中唱的“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而与每个朋友都碰杯,酒就肯定要喝多了,不与每个朋友碰杯,又不够朋友,所以在孙吴,竟是清醒的时候少,醉的时候多,好在我本一布衣,没有公干,倒也不会因酒误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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