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继续无情地流淌着,女主人已经变成了曾祖母,他的长子给她添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子又添了六个曾孙,曾孙中的老四就是袁世凯。
袁世凯是庶出,他的母亲牛氏是小妾。牛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大户,怎么甘心做小?这还要怪老爸袁保中,当年他来到牛家提亲,只放出了一句话:我是未婚处男。
那个时代的处男,就好比现在未婚的处女,稀罕啊。未来的岳父感动得不行,好男人啊,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害。以后一定是个顾家的好丈夫、好女婿。二话没说,彩礼都打了折,敲锣打鼓将牛氏送进了袁家。可一进门就傻眼了,原来家里早就有女人了。但木已成舟,新娘不存在退货,好在袁保中许下了男人的誓言:虽然你不是我的第一位,但保证是最后一位。
不过这对袁世凯没什么大的影响,因为从小他就过继给了没有儿子的叔父袁保庆,获得了百般的疼爱。
这个大家族的顶梁柱是袁世凯的叔祖袁甲三,进士、翰林,以书生典戎,平定了捻军之乱,威名远播,曾国藩是他的至交,李鸿章是他的同僚。到袁世凯出生时,整个大家族已枝繁叶茂,一门有两个进士、两个举人。
相比而言,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默默无闻,他将所有的荣耀、机会都让给了兄弟们,心甘情愿做留守男人,主持家政,一辈子都未出过远门,像一根蜡烛,无私地燃尽了这一生,照亮了整个家族。
袁世凯和生父感情淡漠,从小就跟着在外做官的嗣父袁保庆在外面混。济南、扬州、南京,都留下了他幼小的身影。在南京,袁世凯开始发育,进入了青春期。好动的他整天和一班官二代无所事事、聚众嬉戏,骑马闲逛于南京的繁华闹市,不过还算克制,从未酿成“七十码”的交通事故。最出格的是结伴逛青楼,不过还算规矩,从未闹过三角恋、N角恋,也从不轻许诺言,欺骗少女纯真的感情。
有人根据这些说袁世凯从小就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恶少。这评价有点过。年少轻狂,“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念头谁没有过,只是大多数人没条件实践罢了。
不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随着袁保庆的去世很快结束了。在北京做官的堂叔袁保恒生怕袁世凯没人约束,心变得更野,就将他带到京城,在自己眼皮底下读书。观察了一段时间,给出了年终考勤评语:“资分不高而浮动非常。”没什么本事却浮得很。
对这样的问题少年必须要严加管教,袁保恒在府里设立家学,将袁世凯的书桌安排在老师书案旁边,一切举动都在老师掌控下;晚上就让他睡在老师的隔壁,隔墙有耳,一切还是在老师掌控下。并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早上五点开始读书,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
在堂叔、老师的双重压迫下,半年后,袁世凯有所起色,由庸才升格为“中上美才”,虽然还是有点浮,但已不是一无是处的浮云。
袁世凯也清楚,堂叔这么用心良苦,目的只有一个,好好学习,天天科举。对那个时代的青年来说,科举是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其实袁世凯最爱读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兵书。但兵书只能刺激亢奋的脑细胞,不能管吃管喝管前途,袁世凯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读读兵书。当然,禁书偶尔也会翻翻,青春期躁动,过来人都懂的。
这一读就是快三年,袁世凯读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一个开始告别天真单纯、步入低级无趣的年纪;十七岁,一个想行动且可以正式采取行动的年纪,包括感情,包括生孩子。
袁世凯满脸兴奋,在北京举行了小型的成人宣誓仪式,踌躇满志地回到家乡,他要完成两件人生大事。
第一件大事,结婚生孩子。新娘于氏比他大一岁,在当地也是个大户。于氏是个老实善良的乡下女人,不识字,他们这一辈子相敬如宾,很少争吵。几乎每天晚上,袁世凯都要到于氏房里坐坐,说着同样的话:“夫人,您好!”于氏也回答同样的话:“大人,您好!”
然后呢,袁世凯去了姨太太的房间。
他们感情好还是不好?聪明的你一定有正确答案。
第二件大事,考举人。其实考了也是白考,只有两个字:落榜。也难怪,天天眼睛盯着专业书,心里想着兵书、禁书,满脑子都是岳武穆、金瓶梅,你以为你是天才?
袁世凯本来就不想做天才,考试结果刚出来,他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将所有的教科书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咬牙切齿地说:“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龊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①
好气魄,枭雄就是与众不同,花季雨季时都这么狠。
不过和现在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相比,袁世凯还是不够狠。因为这些少男少女们不等考试结果出来,就将书撕成了碎片,撒向蔚蓝色的天空。
“袁世凯烧书”的典故出自《容庵弟子记》,袁世凯的弟子们编撰的。
可信吗?当然可信,身边的人最了解他。
弟子就不会造假吗?这个吗,拿证据来。袁世凯向他最敬爱的三哥吐露了肺腑之言:“弟不能博一举人,不能瞑目。”②
你也许会说,一条证据好像不够说服力。
袁世凯写信给他最敬重的二姐:“虽多病,亦不敢自弃。每当病卧,思己之功名不就,无不攘背而起,展书味诵。但不知老天负我不负我,俗云,老天不负苦心人,如弟自尽其道,谅亦不负弟矣。”③
这苦读精神,真和考研者有一拼。可是很不幸,在科举的道路上,路有多长,趴下就有多久,袁世凯先后两次都落榜。
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这句话对考科举的袁世凯只是个传说。所以袁世凯以后最痛恨科举,坚决主张废科举。我是考不上,但是你连考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回来了,暂时就在家待一段时间吧,好好调整调整心态。
袁世凯在家中度过了这一辈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和朋友喝喝小酒,骑马打打猎;读读兵书,看看禁书;等待着邻家的女孩经过窗前;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用梨花体诗歌摧残自己的忍耐力。
这个十七岁的青年,有点狂妄、有点迷惘;有时冲动快乐,有时莫名悲伤,有很多梦想,也有很多的不如意。
唉,成长的烦恼,谁没经历过?
可老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袁世凯决定再到京城闯闯。不幸的是袁保恒去世了,北京已没有亲人,人走茶凉,谁也不会理会这个乳臭未干的青年。没人赏识、没人提携,落魄的青年常常踟蹰在京城王府井的十字路口。
去上海碰碰运气吧,十里洋场,机会也许更大。但到了上海,还是一样,谁会在意他呢?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
我的青春谁做主?
袁世凯真的迷惘了,日日流连买醉于青楼。在这里,结识了一位青楼女子沈氏。在最无助、最落魄、最寂寞时,这个女人触到了他心灵最柔软处。他赠给她一副对联:
商妇飘零,一曲琵琶知己少;英雄落魄,百年岁月感怀多。
当可怜的商妇遇见落魄的英雄,他们的心贴得更紧了。
“等赶明我攒钱给你赎身,好好过日子。”袁世凯不想再闯天下了。可囊中仅剩鼻烟壶,那是他嗣父留下的,为了心爱的女人,咬咬牙,找了一个买主。
没想到,袁世凯的春天来了。
买主是他嗣父的旧部,一眼就认出了鼻烟壶。看到老上级的儿子如此落魄,唏嘘不已,介绍袁世凯去找嗣父的把兄弟淮军将领吴长庆,不是一直喜欢读兵书吗,展现自己的时刻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落魄的袁世凯醒了,一个未来的枭雄醒了。他要过好日子,他要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分别的时刻,沈氏将自己多年的细软悉数交给袁世凯。
“早点来接我啊。”倚在门口的沈氏泪眼汪汪。
感谢通情达理的沈氏,她让情郎不再沉沦。
感谢鼻烟壶,它点燃了一个落魄青年的斗志。
感谢嗣父旧部那一双火眼金睛,及时认出了鼻烟壶,挽救了一个迷途的青年。
最后要深度致谢培养沈氏的青楼,没有青楼,就没有一段刻骨柔肠的传奇。
袁世凯出发了,他要追寻属于自己的天空,他要点燃中国的天空。
沈氏会等到情郎吗?
别担心,红颜不会寂寞,情郎不会爽约。数年后,袁世凯亲自将沈氏接回了家。“我说过,一定会接你的。”忘记你我做不到,无论天涯海角。袁世凯拥着沈氏,眼里柔情无限,看不到半点犀利。
好男人啊!不管是那年头还是这年头或是所有的年头,这样负责的男人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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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沈祖宪、吴闿生编纂《容庵弟子记》,上海大东书局1913年版,第4页。
②《天津博市历史博物馆馆藏北洋军阀史料·袁世凯卷》第1册,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6页。
③《天津博市历史博物馆馆藏北洋军阀史料·袁世凯卷》第1册,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