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四章 认清形势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贾志刚 本章:第二七四章 认清形势

    孔子回到了鲁国,这一年,孔子六十八岁。

    从鲁定公十三年(前497年)孔子离开鲁国到卫国,到鲁哀公十一年(前484年)孔子离开卫国回到鲁国,将近十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十四年被称为孔子周游列国的十四年,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孔子在卫国。

    孔子回到鲁国,引起整个国家的轰动,毕竟孔子的声望非常的高。

    鲁哀公亲自设宴招待,之后三桓轮流宴请。

    “多谢多谢。”历尽沧桑的孔子再也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了,再也不提君君臣臣。因为他知道,没有人愿意听这个。

    回到自己的家,孔子感到一切都很亲切。

    “孩子,你辛苦了。”孔子对儿子孔鲤说。他知道儿子撑持这个家也不容易,他看到儿子的面容非常憔悴,免不得有些心痛。

    “你们都好吧。”冉有子贡等一帮学生们前来看望老师,孔子非常高兴。

    一切,都很好。

    还是家乡好,还是自己的家好。

    (配乐歌曲伴奏:《再回首》。)

    鲁哀公

    孔子的学校重新开张了,报名的学生非常的多,其中就有樊迟。因为有冉有的推荐,樊迟从一开始就受到重视。

    绝大多数的课程还是交给老学员们去教授,孔子只是偶尔亲自讲课。多数的时间,孔子还是在研究鲁国的政治。

    除了孔子的家人和子贡冉有等学生之外,对孔子回国感到最高兴的就是鲁哀公了。自从继位以来,鲁哀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摆设,他觉得被忽视和很失落,他知道孔子的理论,因此,对孔子充满期待。

    孔子回国之后,就成了鲁哀公的常客,有事没事,鲁哀公会派人请孔子聊天请教。

    关于孔子和鲁哀公的谈话,《孔子家语》中有很多,中也有。

    这一天,鲁哀公又请孔子来做客,两人聊得高兴,聊着聊着,说到了世界上的君主。

    “当今世界上的各国国君,谁最贤能?”鲁哀公问。

    “当今世界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见过的君主,卫灵公是最贤能的了。”孔子说。他没有拍鲁哀公的马屁,他也知道鲁哀公不需要自己拍马屁。

    鲁哀公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我听说他连自己的家庭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称得上贤能呢?”鲁哀公问。他觉得卫灵公恐怕还不如自己。

    “我说的是管理朝廷,不是管理家庭。”

    “那,夫子说说他怎么管理朝廷。”鲁哀公实在也不觉得卫灵公管理朝廷有什么先进事迹。

    “卫灵公有个弟弟叫公子渠牟,为人忠诚而且能干,卫灵公对他委以重任;有一个叫做林国的士人,发现有才能的人就必然推荐他做官,因此卫国没有放纵游荡的士人,卫灵公非常尊重林国并且任用他;还有一个叫庆足的士人,一旦国家有大事,就必定会被推荐出来处理国家事务,事情过去之后就又回家归隐,卫灵公也很尊重他;还有一个叫做史鱼的大夫,因为自己的主张没有被采纳而负气出走,卫灵公就住到郊外三天,三天没有歌舞娱乐,直到请回了史鱼,他才回宫。卫灵公对贤能的士人这样尊重,所以我说他是个贤能的君主。”孔子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问题,然后看看鲁哀公。

    鲁哀公点点头,然后笑了,苦笑。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孔子的言下之意:如果你要做个贤能的君主,重用我吧。

    “那,怎样才能把国家治理好?”鲁哀公换了个话题。

    “让老百姓富裕长寿,这个国家就算治理好了。”孔子想了想说。对于鲁哀公切换话题,孔子有点微微的失望。

    “那,怎么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

    “很简单啊,少收税老百姓就能富裕,少征用百姓就能减少犯罪,减少了犯罪老百姓就能长寿。”很简单,确实很简单,孔子的回答很简单。

    “那样,国家不是就会穷?”

    “怎么会?里写:‘凯悌君子,民之父母。’你听说过儿女富有而父母贫穷的吗?”孔子反问。

    鲁哀公点点头,然后笑了,苦笑。

    “那么,怎样才能让老百姓信服呢?”鲁哀公又换了一个话题。

    “提拔正直的人居于邪恶的人之上,老百姓就会信服。让邪恶小人居于正直的人之上,老百姓就会不信服。”孔子想了想,这样回答。

    鲁哀公点点头,然后笑了,苦笑。

    按。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聊天聊得很愉快,不过孔子还是有些失望,路上狠狠地叹了几口气。他不知道鲁哀公究竟是领会不了自己的话,还是根本就不认同自己。

    但是很快,孔子就知道答案了。

    冉有挨骂

    年底的时候,季康子准备改丘赋为田赋。什么是丘赋?什么是田赋?这一点历史上从来没有说清楚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两种老百姓税赋的方式。至于哪一种更合理,恐怕很难说清楚。

    在决定之前,季康子派冉有去向孔子请教。

    “我不知道。”孔子一口回绝了。

    冉有看老师不高兴,没办法只好回去复命。

    “再去一趟吧。”季康子又派冉又走了一趟。

    “我还是不知道。”孔子又是一口回绝。

    冉有没办法,又回去复命。

    “我自己去。”季康子有点恼火,干脆自己去走一趟。

    “夫子啊,您是国家的元老啊,等着您的意见下决定呢,您怎么不给个意见呢?”季康子的态度总体还是比较谦恭的。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这方面我真没研究。”孔子找了个理由,还是拒绝回答。

    季康子很失望地走了。

    冉有走在后面,被孔子叫住了。

    “君子处理政事,要以礼法为依据:给老百姓的福利要尽量丰厚,办事尽量公平,赋税越少越好。如果这样的话,丘赋也就够了。如果不按照礼法行事,贪得无厌,就算是田赋也不够。再说了,如果你季孙想办事而又合乎法度,那么自有周公的典章可供参照。假如想任意胡为,又何必征求别人的意见呢?”孔子气呼呼地对冉有说。冉有无话,只能点头,表示会把老师的意思转达给季康子。

    孔子,基本上反对一切旧制度的变革。

    终于,季康子还是没有听从孔子的劝告,在第二年春天宣布实行田赋。季孙家实行田赋,叔孙孟孙两家随后跟进,就连鲁哀公也在自己家不大的自留地上实行田赋了。

    冉有作为季孙家的管家,在推行田赋这件事上非常卖力,这让孔子对冉有非常不满。

    这一天,冉有上门来看望老师,于是师徒之间发生了争论,而这样激烈的争论在孔子与学生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

    “求啊,我听说季孙准备去祭泰山,有这事吗?”孔子问。

    “是,是准备去。”

    “求啊,泰山不是人人都能祭的啊,只有天子才有资格啊。当年齐桓公称霸想要祭泰山,都被管仲阻止了,季孙何德何能,怎么能去呢?啊,这违背礼法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孔子说到礼法,非常激动。

    “老师,我也劝了,可是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啊。”冉有早就感觉到老师对自己越来越不满,可是也没想到一来就被呵斥。

    “哼,求啊,在礼法这个问题上,你真是还不如林放啊。”孔子更加的生气,说话也更加的不客气。

    按。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汝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若林放乎!”

    林放是谁?历史没有记载,此人有可能是孔子的学生,也有可能不是,不过,林放曾经向孔子请教礼法。

    “老师,我想请教礼仪的本质是什么。”有一次,林放来问。

    “哇噻,这个问题很大啊。简单说吧,一般的礼仪,与其奢侈,不如节俭;对于丧礼来说,与其仪式齐备,不如内心悲哀。”孔子回答。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孔子的观念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从前,他是很讲究礼仪的形式和场面的。

    按。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与其易也,宁戚。”

    冉有被老师训斥一顿,心头非常不爽,心说我现在怎么说也是鲁国的实权派人物,国君见了我也客客气气,老师您怎么这么不给面子,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

    心头这样想,冉有就准备再搭讪两句,找个理由离开的。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刚才那一顿仅仅是热身,狂风暴雨还在后面。

    “求啊,季孙推行田赋,据说都是你在具体操作,干得不错啊,挺卖命啊,人人都说你才是鲁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啊。”孔子把话题转到了田赋上,语气里带着讽刺。

    “老师,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啊。我吃着季孙家的俸禄,当然要尽力干活了。再者说了,屁股决定脑袋,老师觉得不对的事情,在人家季孙那里可能就是对的啊。”冉有有点压不住火了,跟老师针锋相对起来。

    “什么?我看你不过是贪图富贵而已。我告诉你,升官发财,这是人人都想的事情。可是,如果用不正当的方式升官发财,君子是不会去做的。贫穷和卑贱,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的,但是如果不能以合乎道义的方式改变,君子也不会改变的。君子如果抛弃了仁,又怎么可以叫君子呢?君子没有哪怕一顿饭的时间背离仁,不管是匆忙之间还是颠沛流离的时候,都不会背弃仁的。”孔子又搬出了“仁”来驳斥冉有。

    按。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冉有是在官场混的人,讲概念的时候少,讲方法的时候多,听到老师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说大道理,有些不耐烦了。

    “老师,您说的道理我懂,可是,我的能力无法实行。”冉有也没好气,顶撞老师。

    “能力不够,至少也要走到一半实在走不动了才停止啊。你现在是什么?你现在是给自己画了一条线就不走了。”孔子气得拍了桌子,他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学生发这么大的火。

    按。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

    看见老师发火,冉有不再说话,不过脸上也很不好看,强自压住自己的火。

    “我就没见过喜爱仁的人,也没见过讨厌不仁的人。喜爱仁的人找不到了,所以讨厌不仁的人就成了仁了,也不过就是不让别人的不仁强加到自己身上罢了。不要跟我说你的能力不够,你有一天能致力于仁吗?说不定有,不过我没见到。”

    按。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关于这一段的翻译,自古以来都很混乱,语焉不详。放在这里,就一目了然了。)

    冉有的脸色憋得通红,他怀疑自己再开口就会跟老师反唇相讥,弄不好师徒反目。好在,冉有足够冷静足够忍耐,他站起身来,向老师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冉有的离去看上去很无礼,这彻底惹恼了孔子。

    “神马东西?以为自己当了季孙家的管家就可以牛了?”孔子气不打一处来,对身边的弟子们大声嚷嚷起来。“冉有不是我的学生,大家可以去砍他。”几个小弟子从来没有见老师这样愤怒过,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按。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子贡开导老师

    几天之后,子贡来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就在鲁国和卫国之间跑生意,刚赚了一笔钱,特地来看望老师。

    “老弟,最近老师怎么样?”进到孔家,子贡迎头看见子夏,于是问他。

    “师兄,正想找你呢。”子夏看见子贡,一把拉住他,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把前几天老师怎样痛骂冉有,冉有又怎样一怒而去等等说了一遍。

    “你怎么看?”子贡听完了,摇摇头,问子夏。

    “师兄,我觉得这件事情是老师太固执了,冉有师兄没有错。”子夏说。也就是跟子贡,他敢批评老师。

    “行,我知道了。”子贡说,叮嘱子夏不要对外人提起这件事情。

    子贡的到来让孔子的心情好了很多,现在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子贡了。子贡这人懂得关心人,而且有实力,这一点是别的学生无法相提并论的。

    子贡给老师带来了好酒和野味,师徒二人就一边喝一边聊。

    子贡绝口不提田赋和冉有的事情,专门给老师讲自己在外面见到的奇闻趣事,听得孔子时不时开怀大笑,十分高兴。

    聊得高兴的时候,子贡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来:“老师,要做到怎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士人?”

    “有羞耻之心,出使四方,能够不辱使命的人,这样的人就算是合格的士人了。”孔子回答,基本上就是在套子贡的条件。

    “那,其次呢?”子贡忍不住笑了,老师就是这样,喜欢谁就说谁好。

    “宗族里的人称赞他的孝敬,乡亲们称赞他友爱。”孔子说,指的是宓子贱、曾参这些人。

    “那,再次呢?”子贡还问,希望孔子能把冉有说进来。

    “再次,说话算数,做事果断。看上去是固执的小人,实际上也算是士吧。”孔子说,指的是高柴、樊迟这些人。

    子贡心里在笑,心说看来老师对冉有的意见太大了,死活不肯说冉有的好话。想了想,子贡决定再试探一下孔子。

    “老师,那如今的当权者怎样呢?”子贡问,所谓的当权者,除了三桓,当然还有冉有这样手握大权的人。

    “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孔子不屑一顾地说。斗筲都是容器,一斗为十升,一筲为两升,孔子的意思是:当权的都是些见识浅短、心胸狭隘的小人,就别提他们了。

    按。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胫胫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孔子,整个就是个老愤青。所以,愤青的祖师爷就是孔子了。

    子贡看出来了,老师还在气头上呢,今天绝对不能提冉有。不过,如果老师总是用这样的态度去看三桓,弄不好什么时候还要离开鲁国。所以,无论如何要开导他一下。

    于是,子贡就借着国外以及民间流传的故事和歌谣,隐讳地告诉孔子一个事实:鲁国就是三桓的了,连鲁国国君也都认命了。再者说了,对于老百姓来说,鲁国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者能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孔子听得很明白,其实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他总算彻底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首先,鲁哀公为什么不重用自己?一来,他就那么块自留地,就算给孔子封个什么官,有什么用?二来,用谁不用谁,鲁哀公说了能算吗?

    说来说去,说去说来,在鲁国要想混得好,或者往高尚点说要想为百姓做点事,站队就必须站在三桓这一边,具体说,是季孙这一边。

    当孔子想明白了这些,原先的愤怒就少了许多,对冉有的不满也就少了很多。

    “老师,我明天去看看冉有师兄,老师有什么话带给他?”子贡问的时机非常好。

    “也没什么,让他注意身体别太辛苦,有时间多来看看我。”孔子说,其实他也知道冉有对自己好,现在挺后悔前几天那样训斥他。

    子贡笑了,他觉得,老爷子有的时候跟小孩一样,要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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