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曹操!布告飞传地方各州各郡。
另一方面。曹操鞭打黄马,日夜兼程,风驰电掣地逃去,把洛阳都城远远甩在身后,仿佛与董卓的抓捕比赛速度。很快,来到中牟县(今河南中牟)附近。
“站住!”
“下马!”
刚来到城门,他就被守城兵卒拉下马来。
“中央刚刚下来命令,看到曹操立即抓捕。你的样子和容貌很像布告上的画像。”
城门小吏说完,不管曹操如何解释,根本不听。
“先把他带到府衙去。”
兵卒把曹操围得铁桶一般,押到审讯处。
中牟县令陈宫一见部下押来的人,当即道:“啊,是曹操!不用审。”
他犒劳手下兵卒,道:“我在洛阳当差,直到去年,见过曹操一面。此次走运,如果把生擒的这个人押送都城,我就能封万户侯。你们也会得到赏赐啊。今晚痛饮,提前祝贺!”
曹操当场被关进早已准备好的铁槛车,准备明日解往洛阳。守兵和小吏大肆饮酒庆贺。
日落时分,酒宴结束,小吏、守兵关闭城门,各自散去。
曹操万念俱灰,紧闭双眼,靠在槛车里,默默听着黑暗山谷的响声和黑夜里的风声。
夜近阑珊。
“曹操!曹操!”有人走近槛车,低声呼喊。
曹操睁眼一看,正是白天一眼就认出自己的陈宫,便若无其事地道:“有何见教?”
“听说你在都城,深受董相国宠爱和重用,如何落到这步田地?”
“废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你不是已经生擒我了吗?就别啰里啰唆的啦,赶紧押解到都城领赏赐去吧。”
“曹操。你真无鉴人之明哪。……正是好汉惜好汉啊……”
“你说什么?”
“请息怒。因为你总是看轻别人,所以我还你一句。我也是胸怀冲天大志之人。苦无志同道合者共论国忧,唯恨虚度光阴。与你巧遇,便来打探你的志向。”
听了言外有意的话语,曹操也改变了一开始的态度,道:“既如此,说说无妨。”
说着,重又在槛车里坐下。
曹操开口道:“的确如你所言,董卓对我曹操确实宠爱有加。但我是昔日相国曹参后裔,四百年来食汉室之禄。怎可屈于暴发户董卓厉贼!?”
越说语气越重,越说越有激情。
“我想,不如为国刺杀奸贼,以报先祖之恩,于是去取董卓性命。可惜运气不佳,身陷囹圄。而今何悔之有?!”
白脸细眼,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愧流淌着名门血脉,有一种不争的镇定。
“……”
沉默……良久,陈宫在槛车外见此举止,道:“且慢。”
说着,他迅速打开槛车铁锁,拉开铁门,把一脸惊讶的曹操从车内拽出,道:“曹操,你到这个城门来打算去哪里?”
“老家……”曹操表情茫然,答道,对县令的行为感到不解。“我要回到故乡谯县去,号召各地英雄,举义兵再攻洛阳,堂堂正正地讨伐天下之贼。”
“原来如此。”
县令拉着他的手,悄悄请进自己房里,摆上酒菜,再拜曹操。
“果然不出所料,您就是我所寻求的忠义之士。遇到您真高兴!”
“这么说你也怨恨董卓咯。”
“不,不,没有私怨,是巨大公愤,是义愤。我跟万民一起诅咒董贼,怀着一腔忧国之愤,对董贼憎恨不已。”
“真令人意外。”
“就在今晚,我也弃官出走,与你齐心协力,到你要去的地方,召集天下义兵。”
“哦,真的吗?”
“为何撒谎?说这话之前,不是已经把你放出来了吗?!”
“啊!”
起死回生的巨大喜悦这才在曹操的气息和脸上表露出来。
“那你究竟尊姓大名?”曹操问。
“自我介绍晚了。我叫陈宫,字公台。”
“家住何处?”
“家住附近东郡。我们立即去我家,稍作准备,速速离去。”
陈宫牵出马来,出发前行。二人又把这东郡也甩在身后,火急赶路。
三天后。二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来到成皋(今河南荥阳附近)附近。
“今天,太阳又要下山啦。”
“到了这里,已经安全啦……不过,今天的夕阳格外黄啊。”
“又要刮蒙古大风啦。”
“噢,是北边西域的沙尘暴吧。”
“到哪儿投宿呢。”
“能看到村子了。这一带叫什么?”
“刚才山路上有块路标,叫成皋路。”
“啊,那今晚可以去一个人家。”
曹操眉头舒展,在马上手指即将前去投宿的林子。
“哦,在如此僻壤还有熟人吗?”
“是家父的朋友,叫吕伯奢,与家父情同手足。”
“那敢情好。”
“今晚就去他家,请他让我们留宿一夜。”
曹操和陈宫二人一边聊,一边骑马进了林子,迅速拴马,敲响吕伯奢家门。
主人吕伯奢惊讶万分,把不速之客往屋里迎,道:“我想是谁,这不是曹家公子嘛!”
“我是曹操。好久不见。”
“哦,快快请进。出了什么事?”
“此话怎讲?”
“朝廷给各地发了你的画像。”
“啊,是这么回事。我刺杀丞相董卓失手,逃到此地。朝廷称我为贼,发画像通缉我。但董卓才是大逆暴贼。天下迟早大乱。曹操岂能坐视。”
“与你同行的那位是谁?”
“对了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县令陈宫,真乃英杰。守备中牟县城门,竟认出我是曹操,将我抓捕。相互谈论胸中大志,方知二人乃同忧之士,同为时势而忧虑,于是弃官,打开槛车,与我偕行,逃奔到此。”
“啊,原来如此!”
吕伯奢双腿跪下,拜见陈宫,道:“义士!……请助曹操。你若见死不救,曹操一家灭门矣。”
不愧为操父挚友,像个长辈的样子,殷殷拜托曹操的未来。
之后,吕伯奢道:“好啦,慢慢歇息吧。我到邻村买酒去。”
说完上马,匆匆出门。
曹操和陈宫解开旅行装束,在屋内休息。主人却久久不归。
很快夜入初更,外边传来一阵异样响动。曹操竖起耳朵一听,一阵尖锐的磨刀声传过墙来。
“咦?”
曹操眼里闪着狐疑的光芒,推开窗扉,又把耳朵竖起。
“是的……就是磨刀的声音。这么说,主人吕伯奢出门时嘴上说是到邻村买酒,也许是想密报县官,绑了我们,领取朝廷赏赐。”
曹操嘟囔着。昏暗的厨房里,四五个男女你一言我一语,一口一个绑了、杀掉之类,声音明明白白地传进曹操耳朵。
“毫无疑问,这是要把我们关在房间里,阴谋加害于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得先把他们斩了。”
情况紧急,曹操把事情告诉陈宫,突然跃出,转眼就把受到惊吓的一家人和用人,总共八口,统统斩杀。
曹操先催促了一句:“快,逃吧!”
这时,又传来异样的呻吟,还有活物的扑腾声。
来到厨房外边,一头活猪,脚吊在树上,不住叫唤。
“啊呀,糟啦!”
陈宫后悔已极。他明白了,这一家人买来猪,正要杀猪做菜。
曹操打算快快消失在黑暗中。
“陈宫,快来!”
“噢。”
“磨蹭什么呢?”
“可是……心里太不好受了。不胜惭愧!”
“为什么?”
“这人杀得毫无意义!可怜一家八口啊,为了抚慰我们旅途的劳顿,专门买来了猪,是要款待我们的。”
“你是在后悔这事,朝房里双手合十吗?”
“我想,起码念念佛,请求饶恕斩杀无辜的罪过再走……”
“哈哈哈哈……这可不像武人啊。做都做了,已然无奈。战场上一天要埋葬生灵成千上万。就算自己,不知何时也会被杀。”
曹操有曹操的人生观,陈宫有陈宫的道德观。两人不同。
可现在是一莲托生的伴儿。不能争论。
两人向黑暗中奔去。解开拴在林子里的马,飞身上马,逃出两里多地。
这时,有人在马背上绑着两个酒坛从对面走来。越走越近,熟透的水果香味扑鼻而来。来人胳膊肘上㧟着水果篮。
“咦,这不是客人吗?”
来人正是去邻村买酒回来的吕伯奢。
曹操觉得此时遇见他实在难堪,慌忙道:“哦,是主人哪。我们白天来此途中路过一家茶馆,落下重要东西。刚才突然想起,这就去取。”
“可以差家里的用人去嘛。”
“不了不了,骑马就是一鞭子的事,不费劲儿。”
“那就快去快回。我已经吩咐家人杀猪做菜啦。还找到美酒,弄到手啦。”
“哦哦,去去就来。”
曹操草草应付几句,别过吕伯奢,挥鞭抽马。
走了一里来地,曹操突然勒马,“喂”的一声,叫住陈宫,道:“在此稍候。”
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掉转马头,飞驰而回。
“这是去哪儿呢?”
陈宫心中不解,感到奇怪,等在那里。片刻,曹操返回,看上去心结已解,道:“这下好了。来,走吧。哎,我把刚才那位也干掉了。一下刺死。”
“什么?你杀了吕伯奢?”
“嗯。”
“已经滥杀无辜,如何还要杀此善人?”
“他若回家,见妻儿用人统统被杀,再善良的人也会仇恨我等。”
“那也是不得已的。”
“如果他去报告县官,便是曹操大患。丢卒保车吧。”
“可是,滥杀无辜,有悖人道啊。”
“否。”曹操像吟诗一样大声道,“这就叫‘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好了,赶路吧。”
“此人可怖。”
听曹操一言,陈宫重新深思曹操的为人和行为,心生恐惧。
此人并非拯救天下苦难之人,并非真正忧世之人,而是欲夺天下的野心家。
“我错了……”
事已至此,陈宫懊悔不已。
他意识到,自己赌上男人的一生,跟曹操结伴,为时过早。
可是。已然走上这条路。弃官,抛妻别子,走上这条荆棘丛生的路,心里是有准备的。
“后悔莫及啊……”
夜已阑珊,月已爬高。借着深夜月光,走了十里地。
在不知名的古庙破败的门前,下马小憩。
“陈宫。”
“哎。”
“你也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不睡,明天赶路会累的。”
“睡吧。但这宝贝马可不能被盗。我把马拴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哦,是吗……唉,真遗憾哪。”
“什么?”
“杀了吕伯奢,却彻底忘了把他带的美酒和水果抢来。还是有点慌啊。”
“……”
陈宫再无勇气回答。
把马藏好,片刻以后回到原处。曹操已经在古庙椽下沐浴着月光,心情爽快地酣睡。
“此人多么胆大妄为啊!”
陈宫盯着曹操的睡脸出神,既憎恨又佩服。
“自己过高评价此人了。此人才不是真正的忧国大忠臣呢。人事难料,他不过是一个心如虎狼的大野心家罢了。”
陈宫心想。但还有佩服的一面。
“可是,不管他是野心家也好奸雄也罢,他的大胆、热情和我不得不高看一眼的雄辩之舌,卓尔不凡。定能成为一方英杰啊……”
他独自一人心里暗想。
想到这两点,陈宫扪心自问,暗自忖道:“现在,趁熟睡之机刺杀曹操也是可以的。留着他,这样的奸雄日后必会为祸天下。……是啊,还是现在替天行道为好。”
陈宫拔出剑来。
曹操鼾声大作,浑然不知有人已经瞄上自己酣睡的面孔。那张脸实在端秀。陈宫犹豫起来。
“不,等等!”
杀死酣睡之人不算武人本领。是不义。
而且,当今乱世,诞生出这样一个奸雄,乃是天意亦未可知。在他酣睡之际夺了他的天寿,也许反倒有违天意。
“啊……现在还犹豫什么?我也过于自寻烦恼。月光敞亮,是啊,我也望着月亮睡上一觉吧。”
想到这里,陈宫悄悄收剑回鞘,在同一个屋檐下蜷成一团,很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