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六月初五,天后倡议,天皇下诏。立李贤为太子,择日庆典,大赦天下。李贤和李弘颇不一样,李贤比李弘要淘气,斗鸡耍猴最在行,虽有才气,但就是不太听话。为了让李贤学点儿好,李治专门让裴行俭的同事李敬玄同志身兼多职,给李贤当太子左庶子。左、右仆射的位置,李治留给了他很看重的刘仁轨和戴至德。
在北门学士的大力支持下,两位仁兄开始了自己的宰相生涯。因为国家并无大事(大事都在北门学士那儿),除了教育孩子,这两位宰相实在有些清闲。砸缸的司马光调侃他们道:“刘仁轨和戴至德很凄苦,他们当仆射后,整天就处理那些牒诉。”
知道什么叫牒诉吗?
牒诉就是……额,有一天,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来到了戴至德的办公室,说有事要交给宰相办(处理这种琐事,大概可以知道他俩的状况了)。老太太见上头坐着的宰相好像不眼熟,就随口打听堂上的是谁。
戴至德回答说:“我是戴至德啊!”
老太太忽然跳起来,拍着手掌嚷嚷,然后一把夺过戴至德正在看的牒诉说:“本谓是解事仆射,乃不解事仆射邪!归我牒!(我还以为是办事的仆射,原来你是不办事的仆射,你赶紧把牒诉还给我!)”老太太最里头说的办事仆射,就是刘仁轨,因做事痛快,刘仁轨成为中老年妇女(还包括其他年龄阶层)的最爱。
而戴至德,办事繁杂细密,纵然公正廉明,从不假公济私,但因为从来不显私恩,所以别人有冤屈都不愿意让他办。戴至德见老太太发飙,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将牒诉给了她。老太太发誓,等明天解事仆射(刘仁轨)上班,她还来!
通过这件事,有人问李治:“你是喜欢刘仁轨多一点呢,还是喜欢戴至德多一点呢?”李治陷入了沉思,他把刘仁轨当成什么呢?当成兄弟,当成拜把子的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幼儿园里打架,火车道上压腿的兄弟,刘仁轨给他这种感觉。至于戴至德,他还真是戴胄的好儿子,铁面无私的样子,让人看起来不容易亲近,但把事情交给他,他一定不会徇私。朝廷需要的不是哪一类人,而是能在一起把事情做好的人。
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必须支持李治当皇帝,且不能对他和武皇后的权力产生任何威胁。
这是所有皇帝的底线,也是最不能触动的底线。
和李敬玄、刘仁轨、戴至德一起被任命的人还有侍中张文瓘,他祖上的祖上,可是汉朝的开国功臣,汉高祖刘邦手底下最牛的谋臣张良。比较明显的是,张文瓘具有张良的优秀基因(至少Y染色体在),在大唐大理寺审案多年,博得一片掌声。
但他不干了,因为李治需要他。
当张文瓘被调走的时候,大理寺的罪犯集体号啕,他们觉得张文瓘走了,自己的清白也就走了,因为冤情永远得不到昭雪。可张文瓘告诉他们,大家不要着急,大理寺人才济济,走了张文瓘,还有后来人。
后来人,是谁呢?
他叫狄仁杰。
大唐的风云为之改变!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贞观五年(公元630年)生人。狄仁杰先生也是有家世的人,祖父狄孝绪,为贞观尚书左丞,正四品;父亲狄知逊,为夔州长史,正五品。到了狄仁杰这代,已经混到了啥都没有的地步。不过狄先生很厉害,参加科举明经科,一举高中,光耀了门楣。
于是,狄举人当上了汴州判佐,从八品。
狄家越混越抽抽,但狄仁杰似乎很淡定,他总是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的生活态度,譬如不太关心谁谁谁过得比他家好,谁谁谁又说了谁的坏话,当然,家里人也看不懂他。话说他小时候,家里忽然冲进一班衙役,提着刀,凶神恶煞地说有事要来狄家查问。全家老小被这帮人吓得不轻,纷纷开始做无罪辩解。唯有狄仁杰,一个人端坐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沉浸在读书的快乐当中,完全没有把衙役放在眼里。
衙役对这小孩的表现非常不满,其中一个提着刀来到狄仁杰面前,说:“你没看见我们来了吗?怎么也不起来迎接?”狄仁杰轻轻瞟了他们一眼,炫耀了一下自己的书本,“书卷之中就有圣贤无数,我接待他们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招待你们这帮庸俗的东西?你说你们不来烦我就行了,还来责备我,你们可真是有理了!(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不能接对,何暇偶俗吏,而见责耶!)”衙役被狄仁杰给镇住了,无言以对。
办完事,他们讪讪而去,从头到尾,狄仁杰都懒得答理他们。
从八品判佐狄仁杰大人,在汴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的正直,那帮很垃圾的同僚想害他。原因看起来很简单,那就是自从狄仁杰进来以后,大家就没有油水可捞了,所以集合起来,准备抓住他的错误,将他投入大狱。几个人密谋商量了一上午,有人说,什么缺陷就可以,不论他是贪污、受贿、徇私,还是娈童、拐卖、偷盗,只要能让狄仁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就值得我们去做。狄仁杰是要脸的,我们不要脸,要脸的告不过不要脸的,就这么办了,弄死他!
可直到最后,大家开始绝望,一个平日里受够狄仁杰气的小吏给事情下了一个精准的结论:狄仁杰不是人!
几人怒了,没有罪责,那就给他创造一个!就这样,几个人合伙诬告,将狄仁杰打入了大牢。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当时下乡视察的,负责官员升降的特使来到了汴州,对所有官员进行了认认真真的考核。大使负责的态度折磨坏了每一个人,因为对他们来说,考核就意味着数落错误。最后,大使看了看名单,说:“这个狄仁杰,犯了什么错呢?”“……(各种解释)”
“这样吧,带我去监狱看看。”
“你是狄仁杰?”
“是,尚书(工部)大人,晚辈有礼了。”
“你认得我是谁?”
“未曾谋面。”
“哦?”
阎立本看了看周围人,让他们全部退下。阎立本用审视的眼光细细瞧着一身囚犯服装的狄仁杰,这是作为河南道黜陟使的他经常做的工作。我相信,狄仁杰那双眼睛一定给阎立本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坚定、冷静、智慧、果决,狄仁杰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节,从容镇定。最后,阎立本对狄仁杰说除了很重要的一句话:“你是被冤枉的!”说完,他站起来,一脸严肃地拜了拜狄仁杰。
“仲尼(孔子)说过,看一个人犯过什么样的错,就足以知道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观过知仁)。足下年纪轻轻,却有这般魄力和智慧,实属天下罕见。日后,你必为海上之明珠,东南之瑰宝!”海上之明珠,东南之瑰宝!阎立本,你没看错。日后,狄仁杰一直记挂着阎立本的知遇之恩。阎立本认定狄仁杰无罪,还向朝廷推荐了他。朝廷立刻下令,让狄仁杰去并州都督府任职,官位法曹。
虽然只是正七品下,但也意味着一个美好的开始。
加油吧,狄仁杰,这不是一个埋没人才的时代,你的所有努力,都会为世人看到,直到世界为你改变的那一天!
狄仁杰上路了,他登上了纵贯中原的太行山,在山顶,他忽然向南望去,久久伫立,不肯离去。
太行山上的云慢慢移动着,走近了变成雾气,走远了,就又恢复成了棉花糖的样子。可狄仁杰的心完全没有在风景上,他在一直等到云彩散开,愁眉才舒展开。他指了指云彩散开后显露出的山下,“彩云下,是我亲人住的地方!”说完,他望了望前面,“走吧!”
并州的情况要比汴州好得多,狄仁杰在那里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但并州的长史蔺仁基和司马李孝廉二人的故事,却在并州人心里扎了根。两个人都不是坏人,但总爱对着干,不是你嫌他这个,就是他嫌你那个。两位仁兄为了吵架,常常废寝忘食(工作时间也包括在内)。
狄仁杰一直疑惑这两位的精神状态,本没什么,却能为了斗气,连血本都搭上,实在是太神奇了。
狄仁杰好好给他两个上了一课。
首先请出三号选手郑崇质,男,职业是法曹,与狄仁杰是同事,最近老想杀人泄恨。并州府的人都知道郑崇质不易,听说他摊上了去西域或者交趾出使的烂差事,总之一年半载回不来。而家里头的老母却已经病重,他想侍奉在前都不可能。所以说,对郑崇质来讲,这回出差比出殡的心情还沉重。同僚还是很有爱心的,送送郑崇质,交给他一些用得着的细软。但郑崇质还是不高兴,这几天消瘦起来,跟丢了魂似的。
狄仁杰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他来到郑崇质面前,一把拉住他,说:“你一走,谁来照顾你母亲?”郑崇质痛苦地摇着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狄仁杰注视着郑崇质,轻声地对他说:“太夫人有重病,你现在要远行万里,不是让她老人家担心么!(太夫人有危疾,而公远使,岂可贻亲万里之忧!)”
郑崇质不肯说话,低着头。
狄仁杰笑了笑,平和地说出了下面几个字:“你别去了,我去吧!”郑崇质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有湿润润的东西在打转。
并州翻天了,父老乡亲争相称颂。很快,长史蔺仁基、司马李孝廉听说此事,害臊了半天。让同僚诧异的是,两人经过思考,竟然决定和好了。他们抱头痛哭的时候,蔺仁基是这么说的:“仁杰能为了别人出使绝域,我们还因为那些小事怄气,难道就没有一点惭愧吗?(吾等岂独无愧耶?)”就在狄仁杰走后,他们两人成了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们经常念叨狄仁杰,一个绝顶智慧,而又简简单单的好人。
出使绝域后,狄仁杰回到了工作岗位,在这里度过了一段不错的光阴。并州全体人员,对狄仁杰的评价只有一个:“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要说谁最好,北斗星以南的地球,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狄仁杰。)”这句话让并州父老恨透了,因为太有名,朝廷看重了他,把他迁到了大理寺,去当大理丞。
大理丞,从六品上。此时,我们的狄仁杰,已经四十六岁了。可这位中年男人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大理丞,还只是他事业的起点而已。狄仁杰担任大理丞,又创造了一项震惊世界的记录——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而且,在这一年审理的一万七千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喊冤的。看清,是滞狱,这可是大唐最难办的冤、假、错案,都让狄仁杰摆平了。神断狄仁杰,注定不平凡,整个世界沸腾了!
DttV问犯人:狄公案,可有冤情?
犯人:我们都不上诉,心甘情愿,有狄公审案,就算死那也一定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一年后,狄仁杰被任命为大理寺卿,正三品。狄家太高兴了,朝廷百官也很高兴(除了某些人),人们送他一个称呼,名曰“戴胄第二”。戴胄,贞观断案神人。如此,身为大理寺卿的狄仁杰,也可以直接和皇帝李治当面接触,让自己进军宰相成为可能。可李治见识到狄仁杰的厉害,并不是通过文章或者对策,而是一次当面的诉讼,通过这件事,李治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狄仁杰”。
李元芳:大人,后院发现一具无头男尸。
狄仁杰:以我断定,此人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