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不完全自信,否则也不会让李治一年换好几次年号。每一个年号代表一种人生的态度和国家的理念,从这些年来的年号可以看出,天后的理念有些混乱。天后还是很讲道理的,她原计划无论如何要去嵩山封禅才罢休,但吐蕃的入侵,让她暂缓了自己的计划。现在的吐蕃,跟以前一样强,只不过他们早就把松赞干布抛在了脑后。
自从打败薛仁贵后,他们频繁骚扰唐朝边境,终于惹怒了李治。
李治分析:第一,新罗趁着高丽破亡,把安东都护管辖之外的高丽旧地全部侵吞,应该管管了;第二,吐蕃频繁骚扰边境,实力强大,也得管;第三,这一东北一西南的,兵分两路,是不是有点儿管不来?
最后,李治决心让周王李显担任洮州道行军元帅,去和吐蕃较劲。为了防止李显用斗鸡的方法打仗,李治给他安排了刘审礼等十二位总管,供他指挥。同样为了防止李显势单力薄,李治让李轮担任凉州道行军元帅,加上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的鼎力支持,用以确保万无一失。在对待这个问题上,李治很尽心。
李轮,李显的弟弟,酷爱书法和文艺,热爱训诂学,他望着“契苾何力”这个名字,就像感觉到一股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烧,燃烧,再燃烧。这一天还是来了,考验他实力的机会来了,他激动得睡不着觉!
烈火燃烧到最后,熄灭了,李轮扭头问左右:“周王(李显)去不去?”
左右给出了一个很明确的回答:“不去。”
“哦……怎么的呢?”
“不知道,总之就是不去了。您去不去?”
李轮咽了一口苦水,“哦……哥哥不去,我也不好意思去(然二王皆不行)!”
两位仁兄的礼让着实令人羡慕,然而仗还是要打的。
朝廷派左仆射刘仁轨镇守洮河,准备反攻吐蕃。吐蕃进进退退,没了就抢点儿,有了就消费,双方僵持了一年。唐朝方面认为,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刘仁轨,赶紧回朝商议出兵吐蕃的事。
刘仁轨回来了,但如今的情况让刘仁轨很愤怒,每当他上奏的时候,总有一只苍蝇在一旁故意为难他。
李敬玄,以前待在吏部负责选官,很有声望,现在主要负责跟刘仁轨对着干,因为他最懂得《周礼》和新礼上头的繁文缛节,所以能跟李治说得上话。跟一个军事白痴叫板,还叫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刘仁轨也犯了小孩子脾气。互相看着不顺眼的二人开始暗中对抗,李敬玄每回都压得刘仁轨喘不过气来,刘仁轨忍无可忍。但终究,他还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让喜欢挑事儿的李敬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回忽悠。
刘仁轨推荐西边镇守的人选时,是这么写的:“西边儿镇守的事儿,我认为除了李敬玄,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干得了!(西边镇守,非敬玄莫可!)”
李治很欣赏刘仁轨的知人善任,他完全没料到,这么严肃的事情,竟然被刘仁轨用来报复同僚了。开会的时候,他说,李敬玄与刘仁轨当庭讨论的细节,朕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敬玄举例、排比,真可谓是如数家珍,让他去西边镇守,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李治点名李敬玄,李敬玄要哭了。
让一个铨选天才选官和让一个军事白痴打仗,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李敬玄很有自知之明,他赶紧谦虚地表白,说自己其实啥都不懂。李治用赞许的态度表扬了他的谦虚,但李敬玄还在推辞。李治有些生气,他斥责李敬玄,“仁轨就是要朕去,朕都他妈的万死不辞,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李敬玄只有领命,成为了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
五月,募集而来的猛士集结完毕,行军途中忽然遭遇强冷空气,一身夏装的士兵冻伤无数,甚至有被冻死的。这是一个不妙的开局,李敬玄谨慎小心地上表朝廷,一是援军有死伤,二是头一次与吐蕃交锋,唐军大破敌军。河湟古道(黄河、湟水交汇处)的咽喉之处,是唐军与吐蕃交战的地点,也是中原势力进入河湟地区的必经之路。
初战告捷,让李治开始把心思转向东部。
新罗恬不知耻地帮助大唐镇守,监守自盗,口头上服软,但做出来的事情却表现出不想臣服的样子。到底要不要把新罗也灭了,把所有附属国都划归唐朝管理,成为李治左右为难的大事。侍中张文瓘,老人家卧病在床,却非要爬起来去面圣,反对出征新罗。张文瓘认为,现在吐蕃为寇,大唐发兵西讨,新罗虽然不顺,但也未曾犯边,如果又去东征,恐怕于公于私都不堪其弊!
上谏几日之后,张文瓘病情加重,仪凤三年(公元678年)九月初九薨,七十二岁。张文瓘是对的,因为单单吐蕃战场,已经让唐军疲惫不堪。
李敬玄的十八万大军在青海东部与吐蕃大将论钦陵遭遇,唐军指挥混乱,被搅成了马蜂窝。因为地形不熟,李敬玄让军队待在低谷,一动也不敢动,傻啦吧唧地等待吐蕃大军从高处俯冲下来。大将刘审礼自顾不暇,所率精锐又全部战死,被吐蕃人生俘。
李敬玄见刘审礼都被俘虏了,大惊,这才想起来要指挥一下军队。
他做领导状挥挥手,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喊道:“都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给我撤!”
大唐军队一路狼狈逃窜,逃到了承风岭,一个可以作为屏障,供军队安顿的地方。至少,李敬玄是这样认为的。
论钦陵让跋地设尾随而来,吐蕃大军在承风岭摸进,他们看到了搞笑的一幕。李敬玄又把军队屯在了低矮之处!不是,这是在开玩笑么?李敬玄没开玩笑,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让人在下头挖了很多泥沟。跋地设莫名其妙,但他断定,唐军真的是逃命在此的,所以,他站在高岗,做出了鄙视的手势。(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冈以压之。)
怎么办,敌兵杀下来了,到底要怎么办?!
……
有计谋的快说,我什么都不懂!
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军站了出来,用极度自信的语气对李敬玄说:“给我五百精锐,我能直捣黄龙!”
真的吗?快!
大人只需在此立等片刻,属下去去就来!
去吧。
李敬玄长舒一口气,惴惴不安地望着黑齿常之点兵、远去,直到看不见这黑夜中的背影。李敬玄只听见山冈上一阵骚动,嘁嘁喳喳的响动,和哭爹喊娘的叫嚷,一段时间后,就只剩下鬼哭狼嚎。
黑齿常之回来了,他理了理自己的武器,向李敬玄汇报了一下情况,“吐蕃大军被打到全军溃烂,跋地设已经领兵逃跑了(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总管,我们是立刻去追,还是赶紧去追?请回答!”黑齿常之想用这次大胜激励一下李敬玄。李敬玄点了点头,他让黑齿常之先去休息。
第二日天一亮,他就下达了一个让人丧气的指令:撤军鄯州!
狼狈不堪的唐军开始了集体逃亡,裹着包袱当流民,也不打算去鄯州(青海乐都),也许是吐蕃太强大了,大家赶紧逃命吧!
在李敬玄的带领下,大军溃散开来,再也召集不起来了。
趁着论钦陵没有发觉唐军的现状,还有躲到安全地带的时间。将领都被俘虏,大总管又什么都管不了,士兵逃,也就逃得坦然。有一个高个子的大胖子,也收拾收拾东西,坐在大石上望着比兔子跑得都快的唐兵,准备加入他们的行列。他叫来几个人,又叫来几个人,说了些大家联合起来,至少能有个照顾的话,大家就追随他,一起停在那里招呼逃兵。
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他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叫娄师德,是贞观四年(公元630年)生人,少年时进士及第,如今四十八岁。他是大唐的监察御史,本是一介书生,却始终有血战沙场的梦想。这次参军,他响应皇上《举猛士诏》的召唤,以文采卓越充军,只是当一些闲职。
但如今这等状况,他不能坐视不管,军在人在,军毁人亡!
说完,在众人冷淡的眼光中,他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大腹便便地望向西方,“人,可以这样亡命天涯一辈子,为何不能杀入敌军,一雪前耻呢?大唐玄甲,所有的败绩,都是领导的不当,而不是你们的不力啊!”逃兵们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他刚毅的眼神告诉他们,与其相信逃亡可以保命,不如相信镇定可以立功。
娄师德说:“我只需要你们集合起来,汇集成浩浩荡荡而又沉稳无比的铁军,与对方对峙,仅此而已。”
吐蕃人听说李敬玄狂逃后,率众来追,却瞧见娄师德在此处扎营,大军像什么败绩都没有似的,稳稳当当和他们对峙起来。吐蕃不敢妄动,他们还记得围剿李敬玄的深夜,被几百个唐兵杀得血肉翻天的场景。
不久,唐营中走出一个大胖子,穿着文人的官服,领着几个使者来和吐蕃谈判了。他们往赤岭方向走去,吐蕃大将论赞婆迎接了他们,寒暄完毕,步入正题。
“以吐蕃的实力,若和大唐死拼,能有多少胜算?”中年胖子缓缓地问。
“没有胜算。”论赞婆倒也直爽。
“不打不会败,打会惨败,为何非要打?”胖子用笑话论赞婆脱了裤子放屁的口气问道。见论赞婆没有反应,娄师德逼问:“我大唐物阜年华,你们却并不丰实,如果非要内耗,我们还是很欢迎的。”
论赞婆沉默几秒,忽然笑了起来,“大家以后走走亲戚,交流交流感情,还是好的,内耗什么的,就免了,免了!”
论赞婆的确爽快诚信,娄师德走后,竟然数年未曾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