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的亲哥薛顗是个比较冷静的人,他总感觉,太平嫁进门,薛家大难临头的日子也就到了。
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他跑去问同族爷爷辈,一个叫薛克构(户部郎中)的人:“您感觉公主嫁到薛家,对薛家有好处吗?”薛克构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安慰薛顗,“皇帝的外甥娶公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如果咱老老实实做事,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不过,谚语说得不错,‘娶妇得公主,无事去官府。’咱们不能不防着点儿。”
娶妇得公主,无事去官府。说的是唐朝人都不愿意娶公主当媳妇,因为娶进门肯定败家。就在不久后,噩梦很快降临到了薛家。
首先是天后出面,专程赶来恶心薛家人。
她指责薛绍的哥哥薛顗品位低,因为薛顗娶的人姓萧,而且不是贵族;又指责薛绍的弟弟薛绪思想差,因为薛绪的媳妇姓成,也不是贵族。天后觉得,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和两个村姑一样的女人当妯娌,那样真的很掉价。她下令,让薛顗和薛绪赶紧把元配给休了,然后再娶她指定的贵族女当老婆。
此言一出,引起文武百官的集体反对,大家破天荒地纷纷进言,着实把天后给雷住了。反对声音最大的,也是天后最意想不到的。
北门学士。北门学士反对了,他们以为,天后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萧氏是萧瑀的侄孙,也是国家的旧姻,出身不比谁差。
天后恍然,细细想来,自己还真是有那么一丁点过分,此事遂罢。不过,她还是一直紧盯太平的妯娌们,准备一有任何不爽,便给人家来个千刀万剐。吐蕃也是很不爽,他们求婚不成,也不理什么和约不和约,大军再度骚扰唐朝边境,先后侵犯柘、松、翼等州,边境不得安宁。吐蕃一直在等机会,等黑齿常之被调走。
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们终于等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唐朝方面将黑齿常之调往了别处,派来一个文官镇守河源。
李治是不是脑子有病?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经常头晕。
于是,吐蕃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变动的大好时机,迅速出兵奔袭河源。较量开始了,吐蕃疯狂地进攻,准备一举拿下这一重要战地。然而,不可思议的情况跟着发生了。他们在河源的白水涧猛攻了八次,竟然挨了八回胖揍,一点儿便宜没捞着,还折了许多兄弟的性命。
人们不得不问一下,对面的书生是谁。
大胖子乐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写下当天的日记。
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一切称谓都无所谓,他娄师德也不在意。损失惨重的吐蕃得知,娄师德的才干并不比黑齿常之差,故事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河源安宁,可与吐蕃同时引发骚乱的突厥余党,却跟随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诸多仁兄造反了,他们组成了一支杂牌军,一路铺天盖地的烟尘,顺利杀到了黑沙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北)。
他们盘踞在此,企图由此杀入并州(山西)。
事情进展之顺利,比骨笃禄他们料想的还要好,从黑沙城奔突到并州单于府的时候,唐军没有丝毫的准备。所以,岚州(山西岚州)刺史王德茂被杀也是自然的。突厥军兵分两路,一路镇守已经夺下的城池,另一路由元珍率领,杀向云州(大同),预计几日后便可把云州端掉。
到了云州,突厥乱军有种跳舞的冲动,他们分明看到云州的小老百姓正在哆嗦。
是的,他们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我们烧,我们杀,我们抢,我们掠,我们欢乐,我们喜悦。突厥军鼓噪动地,可走到云州城前,他们停住了,他们看到,唐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兵马列成即将战斗的样子,所有人的表情都那么坚毅。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元珍不禁狐疑起来,看着唐军的将领,他感觉有些熟悉。一袭白袍遮住了他的战甲,手里头的武器却露出刺人心胆的光线。
突厥大将高声问道:“挡者何人?”
对方铿锵答曰:“薛仁贵!”
突厥人哈哈大笑,说实在的,不是大家不怕薛仁贵,而是大家早就听说唐朝里头有个名叫魏元忠的学生把薛仁贵弄成了罪犯,还把他流放到了象州(广西大瑶山)。所以,大家断定,眼前这个极度土鳖的家伙,一定是个冒牌货。于是元珍说:“听说薛仁贵被流放到了象州,早就死了,你骗我作甚?!(吾闻仁贵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绐我!)”
薛仁贵摇了摇头,摘下了头盔,露出脸来给突厥人看。
是的,这就是薛仁贵,他的确被李治流放到了象州,但大赦天下的时候,他又从象州回到了战场。那是爱民如子的好官,离开象州那天,全城百姓倾城出动,哀哭震天,人们跪在路上,堵住了薛仁贵的车马。薛仁贵还是走了,听说李治很想念他,他想念三十年前,长安山洪暴发,那个舍命冲到皇宫高喊的猛士。
玄武门都被淹没了,长安淹死数千人,皇宫被淹没,卫兵纷纷逃命。只有薛仁贵,翻上门框,拼命朝洪水奔去的大殿喊。
薛仁贵?
突厥人回过神来,人就在这儿,还能有假?
突厥酋长和将领面面相觑,相顾失色,纷纷下马,列队远远相拜,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骑上马,领着大军撒丫子撤退了。
薛仁贵冷冷望着远去的突厥大军,奋然出击,大破敌军,斩首一万余级,活捉两万余人,俘获驼、马、牛、羊三万余头。
这是薛仁贵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战役。
战役结束后,薛仁贵病卒,时年七十岁。
仁贵骁悍壮勇,为一时之杰,至忠大略,勃然有立。噫,待封不协,以败全略。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上加明命,竟致立功,知臣者君,信哉!
薛仁贵死后,突厥余党十分开心,继续对唐朝边境进行骚扰。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二人,更是率领十万大军围攻定州,但以大败告终;于是又围攻妫州,杀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几月后,围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继而围攻丰州,擒丰州都督崔智辩;六月,围攻岚州,为唐偏将杨玄基击退。
乱贼一步步逼近关中,此时,朝廷里头的人都在干什么呢?有没有什么招数,抓紧落实一下?
答案是:他们在吵架。
吵架的内容主要是该不该把丰州的百姓撤到夏州和灵州,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对阵吐蕃的兵马不可能撤回,所以也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派到丰州,丰州危急,就该把百姓转移走。对一城的百姓来说,走肯定是最安全的;但对无数城池的百姓来说,丰州的百姓一走,贼寇肯定会步步紧逼,到时候大家照样死得很惨。
丰州司马见朝廷就给出这么一个结果,他按捺不住,上书一封:这种事情隋朝就有过,撤走丰州百姓,充实夏州和灵州,那么,夏州和灵州,就是下一个丰州,没有一点作用。
那么,不迁了?
丰州百姓怎么办?
丰州司马唐休璟说:“别怕,有我呢!”
西京长安,李显监国;东都洛阳,天皇、天后携手游玩芳桂宫,又游合璧宫。老天爷看不顺眼,他们走到半道,天降暴雨,硬生生把车队逼回了朝廷。老天是好心,除了突厥连战连捷外,还有个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他们二位,那就是,在他们旅游的过程中,绥州有个叫白铁余的家伙起义了。
好在,白铁余干起义干得很业余。
他是稽胡人,匈奴混血儿,从名字上可以看出,所谓“铁余”,是稽胡语“混合”的意思。白铁余先生没事喜欢装神弄鬼一下,最爱做的是就是一惊一乍。所以,乡里的有识之士都认为他不靠谱。但那个时候,被白先生坑蒙拐骗的父老乡亲中,有识之士不多,其他人全是你怎么忽悠他都信的那种。
白铁余常去干活,去沟旁的老柏树下面锻炼身体。
时间一长,一个大坑就挖好了,白铁余先生趁夜往里头放了一尊佛像,数年后,白铁余开始造谣。他说他昨夜从柏树下路过,见有佛光。众人不信,白先生却煞有其事地搞起了法会,他说要请佛祖,希望人们都来捧场。于是那日,男男女女真的来了好几百号人。白铁余先生俨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法师。
老白云指着柏树下面说:“你们挖挖!”
于是大家就挖挖,没挖着。
老白并不惊讶,因为他故意指了个错误的地方。
白先生很专业地继续忽悠,“诸人心性未诚,佛不可见!”
众人惭愧,善男信女也懂行情,一起拿宝钱来捐。老白见钱也差不多了,就指着柏树下埋佛的地方道:“有了,你们再挖挖!”于是,大家就再挖挖,很快,大家就挖到了一尊长着绿毛的铜佛。
乡人大惊,以为白铁余就是佛祖转世,一时间,他火了。
十里八乡,众人没人不想见白佛祖一面。
众人请佛祖开示,老白看了一眼众生,悲悯地说:“见圣佛者,百病即愈。”
此言一出,集体聒噪,数百里男女老幼,有病的、没病的、希望自己得病的、怀疑自己得病的,纷纷来看神佛。铁余兄感觉时候到了,于是让人用十重彩带缠绕佛像,人来看时,只要拿钱存够百万,就撤掉一层,如此一两年,到第十层去掉,大佛见光的时候,白铁余已经有了千万巨资。
他揭竿起义,挥师南下,进攻绥德、大斌两县,杀官吏,焚民居。未等屁股坐热,朝廷追捕大军来到。白铁余先生认为自己的军队至少能和唐军打个平手,即便不能打平手,那撑上几个月也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第二天,白铁余就被活捉了。
铁余兄似乎不明白打仗的道理,负责抓他的将军有两个,一个是程务挺,一个就是王方翼。
李治不得不封王方翼一些官爵了,天后也拿这事没有办法。但就在吐蕃、突厥、内乱频频的情况下,天后还是成功鼓动了李治,这一年的十月,要去嵩山封禅。能让皇上在国家大事一团糟的情况下去嵩山封禅,实在不可思议。很难得的是,这回没有一个人上谏,每个人都学会了明哲保身。
可是,一个月后,李治同学忽然男人起来,下诏不去了。李治男人的主要表现有:推迟十月份封禅至来年(光宅元年,公元684年)的正月;立太子李显的儿子李重福为唐昌王,召李显至东都,令皇孙留守京师,刘仁轨辅佐。
该来的必定能来,十一月,百官整装待发,大部队已经开始准备封禅典礼上的细节了。这天,李治同学又忽然男人起来,下诏的内容也强硬起来。他说:“全部都回吧,嵩山,我们就不去了!”
众人瞧着李治晕得天旋地转,知道他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