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张勋眼看着冯国璋,在武昌城外进进退退,养患自重。他耳听着电报房中,一封又一封的北洋来电,令他即刻返回京师。而且张勋知道,袁世凯至少给冯国璋打过七封电报,阻止冯国璋对武昌的进攻。电文上说:
不得汉阳,不足以夺民军之气。不失南京,不足以寒清军之胆!
袁世凯,早已将南京设定为南方革命党的势力范围。是以张勋知道,一旦他奉命离开,革命党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涌入这座古城,掠去旧时代军人最后的荣光。届时北洋的战略布局就大功告成,划江而治,北皇统,南革命,两大势力的对决,将凸显出北洋武人的绝对之强势。
所有人都会输得精光,连短裤都不剩一条。
只有北洋才会赢。
旧军人张勋,竟尔成为了帝国最后的庇护者,最后的守护者,最后的屏障。
他在,南京在,帝国就在。
他死,南京亡,帝国必亡。
所以北洋迫他离开,如果他拒绝,北洋就会让他死。
革命党人的心眼远远不够用,激情与热血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看不到隐匿于帝国庞大阴影下的北洋身影,看不到出自于智慧大师头脑的,那精确到了令人惊悚的战略布局,看不到张勋的死生,已经构成了帝国危亡的最后钥匙。如果革命党人意识到这些,只需要一粒炸弹丢在张勋身上,帝国就会随着张勋的死亡,在第一时间瓦解冰消。
然而革命党人没有这种政治谋略,所以他们还舍不得往张勋身上丢炸弹。
革命党人舍不得,但是北洋舍得。
北洋人才太多,杀一个张勋,无异于捻死一只臭虫。
最初,张勋还曾将希望寄托在老恩帅袁世凯的身上。在北洋将士的心中,袁世凯犹如一个威严又憨厚的父亲,以凌厉的手腕驾驭着他们,同时对他们的些小过失睁一眼闭一眼。张勋是北洋中能力较弱的,而父母之心,向来是最疼爱没出息的孩子——有出息的孩子,自己会照料自己,唯其没出息的孩子,才需要父母更多的呵护与关爱。
所以张勋可以抗命,拒绝将南京丢给革命党人。他可以一次抗命,可以两次抗命。甚至,可以三次抗命。
但他每抗命一次,袁世凯对他的情感天平,都会从父亲的位置,向着另一端渐次移动。
另一端,就是敌人。
张勋每拒绝一次北洋的命令,都要把耳朵竖起来,听一听门外的动静:北洋派来的杀手,到了没有?
前些日子北洋的电报非常频繁,但临到徐绍桢率联军狂攻而至,北洋那边却突然没了声息。
耐性耗尽了。
袁世凯的角色,已经从父亲的位置,完全偏移到了敌人的位置。
从此不共戴天!
于是张勋就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穿上最好的衣服,吩咐下人沏上最好的茶,再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小毛子王克琴,温存告别,然后坐下来,耐心的等候着自己的最后时刻,等候着杀手的到来。
终于来了。
来的却是他的老师,徐世昌。
军机大臣徐世昌,不忍心看自己最没出息的弟子被北洋杀掉,秘密启程,亲赴南京。
这就是张勋一看到徐世昌,动情之下,大放嚎淘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