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军退出关外

    1927年末到1928年初，北京面临着一个极为反常的冬天：奇冷，多雪，多风!天空像一块倒悬的黑石板，大地像一块无缝的冰；行人稀少而匆匆，商市萧条寂静。坐在大元帅府的张作霖受到气候的影响，也显得萎糜不振。虽然有时候也激怒暴跳，跳过之后，还是垂头丧气。刚刚五十四岁的人，就暮气沉沉了。统帅无神，整个帅府便一片悄然，冷清得和外边世界一样。

    许多大事都使张作霖不愉快，因为办得不顺利，他很烦恼。烦恼有什么用呢?没有办好的事还悬在那里--

    张作霖在北京杀了共产党人李大钊，觉得可以和南方革命军的蒋介石平等起来了，要联合，也得对等。

    蒋介石愿意和张作霖和好，并且派了代表迂回到北京。然而，刚一接触quot;和好quot;的问题，蒋介石的代表就定了调子，要张作霖易旗，把所有的军队都改成quot;国民革命军quot;。张作霖大怒了，他拍着桌子大骂：quot;蒋介石欺人太甚!他妈拉个巴子不看看自己有多大力量，就想吞了我?好吧，咱们较量较量再说吧!quot;

    张作霖不和蒋介石联合了，蒋介石重任北伐军总司令，决定北攻张作霖。于是，便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新军阀联合，组成一、二、三、四四个集团军，对奉军发起进攻。山东的张宗昌部节节败退，最后退出济南。奉军在京汉、京绥铁路线上的部队，惊慌失措，不得不退守保定、怀来。北京紧张了!

    缩在大帅府的张作霖，眼看蒋介石要进入北京，急了。他把身边的将领都找到，咬牙切齿地说：quot;蒋介石逼人太甚了，联合要我易旗，不联合便派大兵来吞。我还没有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他蒋介石比我强不了多少!好吧，我就跟他妈拉巴子在京津这一点拼一场，拼它个鱼死网破。quot;

    将领们并没有积极响应，他们觉得和蒋介石再拼一场，不一定能胜。万一败了，可就倾家荡产了。可是，谁也不敢明白反对他。张作霖说：quot;回去各自准备一下，等待我的命令。quot;

    张作霖刚刚动员对蒋作战，奉军内部却有了变化：涿州之战有功的万福寿部在丰台哗变，驻守军粮城的戢翼翘师师长独自发出了quot;息争通电quot;，并且得到李景林的旧部一些师、旅的响应......军心不定，厌战情浓。杨宇霆和张学良都觉得形势不利，建议quot;暂不出战quot;。张作霖惊慌了，郭松龄之乱记忆犹新，现在不能再激怒众人。于是，他马上收回作战命令。

    quot;不打蒋介石，蒋介石打过来怎么办?quot;张作霖有顾虑，但却没有好办法，心中有些焦虑。他还是老办法，焦虑时便把所有的门窗都关闭，自己在房子里踱步；踱累了，便躺倒床上，闭目喘粗气。张作霖自从进了北京，仿佛就没有一天过得舒服，也没有像在奉天时随心随意。就说他就职大元帅、组织安国军政府这件事吧，他认为是quot;水到渠成quot;了，可是，除了孙传芳、张宗昌这两个经过授意的将领发一通拥戴电之外，几乎冷冷清清。张作霖要不是主动安排，只怕连过场也没有人去组织。也不知怎么糊涂的，就职之后，他竟发了这样一个通电：

    作霖与孙中山前大元帅系多年好友，谬蒙推戴，实欲继中山之志......

    张作霖通电发出的当口，就感到事情办错了。quot;我怎么是孙中山的继承人?孙中山领导革命军，革命军的革命任务就是要消灭我张作霖，我怎么会自己消灭自己?quot;他尤为后悔的，是电报中这样几句话：

    ......海内各将帅，不论何党何派，只要反赤，即现在之敌将来亦可为友。

    quot;混蛋，混蛋!quot;他击着脑袋自责。quot;蒋介石反赤，我杀了共产党最有影响的人物李大钊，他却转回头就对我进攻，我何必跟着他的屁股转呢?quot;

    张作霖瘦了，困乏了，大眼睛中充满了血丝，常常头发晕，腰背酸疼。中南海中到处红花绿叶，清泉潺潺，他却总是长吁短叹!张学良轻脚轻步来到他跟前，明知他是对形势焦急，却不敢直接问，只说：quot;爹，你消瘦多了，应该好好保重身体。quot;

    张作霖只冷笑、摇头。

    张学良又试探着说：quot;爹，目前我们处境虽然困难，可也并不是没有希望。我们的力量还是很强的。蒋介石不一定会把咱们怎样。quot;quot;蒋介石......quot;张作霖不耐烦地quot;哼quot;一声，又说：quot;光是蒋介石，也不用费这么大心思了。还有......quot;

    张学良以为是奉军内最近出现的不协调事情。忙说：quot;都是跟你多年的部下了，一时思想不一致，慢慢便会统一起来的。quot;

    quot;还有日本人!quot;张作霖不耐烦地瞪着眼睛，瞅了张学良一眼。一提到日本人，张学良也感到了形势的严峻--quot;日本人得寸进尺，气焰嚣张。quot;

    张作霖越来越感到日本人对他态度变了，变得不友好，变得敌对了。他们总是借着大大小小的事，给他为难，对他挑衅。令他恼火的是，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一天晚上，张作霖感到精神稍舒服些，便把梁士诒、李宣威等几位客人找到中南海纯一斋打牌--他许多天提不起这种雅兴了，正想开心它一夜。突然间，日本公使芳泽谦吉来访。

    quot;不见!quot;张作霖有点扫兴。

    梁、李二人忙推下牌说：quot;既然公使来访，我们便告退了，改日再来。quot;

    张作霖眉头皱了片刻，说：quot;我与芳泽没有多少好谈的，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quot;

    张作霖走进客厅。

    芳泽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一照面，便阴阳怪气地说：quot;大帅好忙呀!连待客的时间也没有。quot;

    quot;谁都有谁的琐碎事。quot;张作霖也不示弱。quot;公使先生事先并没有告诉要来，既来了，我总得穿戴一下吧。quot;

    芳泽举目一看，张作霖便装拖履，连扣子也未扣齐，哪里有一分待客的形状?又说：quot;大帅进北京了，地方变了，心情自然也变了，待朋友么，恐怕......quot;

    quot;芳泽先生，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quot;张作霖颇有点咄咄逼人。quot;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不会在这里坐多久。quot;

    quot;那好，我很欣赏大帅这种办事利索的态度，。芳泽不客气地说：quot;我们曾经提出过的，关于修筑吉会铁路的问题，大帅是不是抓紧把合约签订一下?quot;

    quot;吉会铁路......?quot;张作霖心里明明白白，这是日本人又一项新的侵略行动，便假装糊涂地说：quot;没有这件事吧?quot;

    芳泽一见张作霖想推委，冷笑了一声，说：quot;大帅，我们很了解你的处境，也很同情你的烦恼。如果你答应了这件事，我们自然不会没有表示的。quot;

    quot;噢!有什么表示?quot;张作霖问。

    quot;我们可以设法阻止北伐军过黄河!quot;日本人真会抓时机，他们明白张作霖目下最头疼的事就是蒋介石北上。所以，他们要刺激张作霖这根最quot;敏感quot;的神经。

    张作霖一愣，立刻感到了日本人的讹诈的嘴脸。也冷冷一笑，说：quot;这是我们家中的事，不劳邻居费心。谢谢你们的好意。quot;

    芳泽见张作霖关门了，迫不及待又有些气急败坏地说：quot;大帅，你们有力量打过蒋介石吗?quot;

    quot;打不过我们就退出关外!quot;quot;只怕未必能回得去吧?quot;quot;关外是我的家，我愿意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有什

    么不行?quot;张作霖有点发怒了。

    芳泽见张作霖态度强硬了，便采取威胁的手段，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张作霖，说：quot;我这里有份报告：张宗昌的兵在济南杀死了几十名日本侨民，你看这件事怎么办?quot;

    quot;我没有接到报告。quot;

    quot;张宗昌是你的部下，他的行为你应该负完全责任!quot;日本人讹诈又恫吓了。

    张作霖忍耐不住了，他由座位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翡翠嘴旱烟袋猛力向地下摔去，摔成几段，声色俱厉地说：quot;此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岂能只凭你们一张白纸!叫我负责，他妈拉巴子，我负屁的责任!quot;说罢，转身要走。

    芳泽急忙拦住。

    quot;大帅，今天既然这样，咱们就把话索性说明了吧。quot;quot;我们之间没有不明白的话。quot;张作霖站着没动。quot;我们的新首相田中先生已经下了决心，要把满蒙问题诸悬案都解决。quot;芳泽逼人了。quot;如果再拖廷下去，恐怕对我们两国都不利，尤其是对大帅。quot;

    张作霖眨眨眼，说：quot;还有悬案?还有许多悬案?这我就不清楚了。quot;

    quot;这么说，东北一些问题大帅就忘了?quot;芳泽瞪着圆圆的眼睛。quot;既然是东北问题，那就请公使先生回奉天吧，那里的交涉署会跟你具体谈的。quot;说罢，张作霖又喊了一声：quot;送客!quot;

    芳泽谦吉被逐了。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愤怒地说：quot;阁下这样推诿，后果你想了没有?我很遗憾呀!quot;

    日本人不是平白造事的，原来他们自己内部日子也十分不好过：昭和三年(1927年)，日本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若械内阁下台了，田中义一出来组阁。田中是著名quot;仇华派quot;，历来主张以武力征服中国。这家伙上台之后即出兵山东，不久，又专门召开所谓quot;东方会议quot;，讨论对张作霖的策略问题。什么张作霖问题?说穿了一句话，日本人要侵占满蒙，只不过用什么方法侵略他们内部尚不统一。日本政界主张用外交、经济的扩张法，侵占满蒙的权益，而军界则主张用武力去强占满蒙的权益。田中则想两种办法都用，即外交、军事并用。

    日本人首先派出一个强大的团体找张作霖，要张作霖履行郭松龄反奉时张作霖以个人名义同日本签订的密约，其中包括东三省修筑七条铁路线，要求日本军警参加满蒙地方治安，还要签订治安协定。张作霖的谈判代表刚出马，东北人民群众便知道了，于是，展开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反日高潮，东北各地有数十万人游行抗议。张作霖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举不成，芳泽谦吉才又赶到北京。

    张作霖对于日本人的步步紧逼，十分害怕而又恼火。为了稳住他的北京大权，又在谋士杨宇霆等人的策划下，转而拉拢英、美帝国主义国家，企图求得他们的支持，牵制日本。张作霖在北京频频与英、美公使来往，并重金聘请美国军事顾问，主动提出与美国合作修筑热河至洮南、齐齐哈尔至黑河的铁路及葫芦岛军港，并且答应将来收回中东铁路时欢迎美国投资。

    张作霖联络美英的活动，哪里瞒得住日本人，这便引起日本人的嫉恨。芳泽此次来北京，既是向张作霖讨债，也是来探探张作霖在北京势力的虚实。

    芳泽回去了，日本掌权的侵略分子恼了，他下定了杀弓长的决心日本政府一方面发表了《关于中国动乱及满洲闻题警告南、北双方觉书》，声称quot;大日本帝国具有维持满洲治安之责任，一旦发生事故，帝国即将采取断然措施...quot;一方面准备调三个师团的兵力开赴奉天、锦州、山海关，并将关东军司令部由旅顺迁至奉天，还在南满铁路属区分设六个警备大区......一个并吞东北三省的罪恶行动悄悄地开始了。

    张作霖顶不住这个压力，便又同日本政府派来的代表、满铁社长山本商谈。张作霖表示：对日本政府提出的有关在东北修筑铁路的问题quot;可以签订秘密条约。quot;小胡子日本人摇头了。

    quot;密约早就有了，也是阁下签的字。有什么用呢?现在再订一个密约，还是废纸。quot;

    quot;那有什么办法呢?quot;张作霖无可奈何了。

    quot;必须由双方政府签订正式合同才行。quot;日本人寸步不让。

    不得已，张作霖以政府名义同日本人签订了敦化至图们江、长春至大赍两条铁路的合约。但是，东北人民大力反对，采取各种形式对抗施工，合约依然无用。日本人还是紧逼不放。所以，张作霖最后才决定同日本人决裂。

    芳泽谦吉走后，张作霖知道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便把儿子张学良找到面前，进行了家庭式的密谈。

    quot;六子，quot;张作霖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没精打彩地说：quot;跟小鬼子这么一闹腾，就得作最坏的盘算了。你说呢?quot;他望望儿子，见儿子有点沉默，又说：quot;今天没外人，只咱爷儿俩，你说心里话。quot;

    张学良说：quot;爹，我看这事不一定太严重吧。quot;quot;为啥哩?quot;张作霖问。

    quot;现在步步逼紧，主要恐怕还是关东军。日本政府想是会全面考虑的，跟咱们闹僵了，与他们也没有好处。quot;

    张作霖摇摇头。quot;你轻看了这件事了。不只是关东军，是田中内阁。你不了解田中这个人，我了解他：太狠毒了!他恨不得一口吞了咱东北，吞了咱中国!quot;

    quot;他们还有天皇呀!quot;quot;天皇又是好东西吗?quot;张学良不声响了。

    张作霖拼足力气抽了几口烟，磕出烟锅里的灰烬，又说：quot;咱们得作一个长远打算了。你说呢?quot;

    对于奉军的去从，张学良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当初郭松龄还没有谋反时，他们就有过密议，一致的看法是不出东北，尽量给东北百姓多谋点利益。官养着民，民才会养官!张学良对自己手下的武力，似乎也比张作霖看得客观些，他认为奉军守住东北，还绰绰有余；假若扩大到华北，扩大到长江南北，就不可能应付得了。事实也十分明显：新联合的孙传芳不堪一击，败退黄河以北，似有情可原；那么，一直作为quot;亲军quot;的直鲁联军该有战斗力吧，张宗昌不是也不堪一击么!自身战力薄弱，本来是朋友的冯玉祥、阎锡山，又先后倒向蒋介石。北伐军节节胜利，张学良觉得眼下是奉军面临的最严峻局面。所以，在老帅以父亲的心情让他对大局说点意见时，他不得不坦诚地说出己见。

    quot;爹，学良认为，趁着当前还没有大的战争，蒋介石北上也并不急进，我们自己的主力还相当雄厚，我觉得咱们应该撤回东北去。quot;张作霖猛一抬头，烟袋从口中脱了出来。他张着口，吃惊地望着儿子，仿佛他不应该说出这样的问题。可是，他把眼瞪了半天，对于儿子的意见却没有表示反对，并且点点头，说：quot;把想法都说出来。说完。quot;

    张学良说：quot;这样做，我觉得至少有三个好处：第一，可以避免与蒋介石的直接冲突，并且可以把关系缓冲下来，作进一步谈判的准备；第二，也可以缓和一下和日本人的关系，军队都回东北了，日本人的行动也会收敛；第三，这一点极为重要......quot;

    陕说，重要在哪里?quot;

    quot;直接冲突缓解了，大的战争不会马上发生，我们的实力也就可以保全下来，也就有可能加以整顿，便能提高素质......quot;

    quot;嗯......!quot;张作霖迟滞的目光猛然闪了一下，那紧锁的眉头也展开了。

    张学良急忙又说：quot;爹，学良的意见不成熟。大主意当然还得爹来决定。quot;

    quot;好好，你说得有道理。quot;张作霖又抽了几口烟，舒舒坦坦吐了阵子云雾。说：quot;这件事关系重大，让我仔细琢磨琢磨再说吧。quot;张学良要退出去的时候，张作霖又说：quot;六子，这件事无论对内对外，都十分重大，咱爷儿俩知道就算了，切不可外传，免得生异。quot;quot;是，爹。我知道了。quot;张学良这才走出去。

    一些时期来，北京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人人都议论着局势。但是，人人又都说不准局势会发展到哪一步。张作霖几乎比所有的人都惶慌。形势使他的头脑发晕：才几天呀，就变化如此大!还不到一年吧!那是1927年6月18日，他的安国军政府在北京成立，他在怀仁堂就任了执掌中国大权的海陆军大元帅。他觉得自己到顶峰了，该享受了。可是，他连曹锟、段祺瑞那种quot;登基quot;的荣誉都没有享受到，而只有几个把兄弟为他庆贺了一番，和他想像的登基时的那个滋味完全两样：没有欢呼，没有朝拜，没有内宾，没有外宾；没有贺电，没有贺词。连一阵鼓乐也没有。quot;北京，这片堂皇的帝王之都，皇帝了一大群，谁是这样登上宝座的呢?quot;张作霖真有些伤心。这也总算过来了，最令张作霖伤心的是：拥护他上台的人，不久便渐渐反对了他，冯玉祥走就走了，阎锡山也投向蒋介石了。本来想着的quot;蒋阎奉quot;三家联合，结果变成了quot;蒋阎冯quot;三家联合。张作霖成了孤家寡人；再加上日本人的强逼，他连孤家寡人的日子也不安生了。

    张作霖是这样的不安，他身边的人也更慌张。大家似乎都有一种感觉，quot;是不是真像日本人说的那样，老帅出不了山海关了?难道日本人真的要占领东三省了?quot;人人惶恐不安，但又只好闷声不晌地混天了日。

    杨宇霆心情很矛盾，他终日垂着头，默默不语，也不多到张作霖面前去。他常常闭门自问：quot;难道日本人真要换马了?quot;杨宇霆老奸巨滑，极有心计。在张作霖同日本人交往中，他也独自同日本人秘密交往，日本人向他提供消息，给他许多许诺。最近几天，日本外务省亚洲局局长木村向外务省提交了一个报告，叫《有关中国时局对策考察报告》。这个极秘密的文件曾有个复制件传到杨宇霆手里。杨宇霆获悉了一个很心惊但又很欣喜的消息，日本人真的要丢弃张作霖了。他们认为张作霖已经威信扫地，不值钱了，日本人在弃张之后物色了两个代理人，一个是前省长王永江，另一个便是他总参议杨宇霆。杨宇霆思想乱了：quot;丢张岂不是要引起一场大乱!打垫来难保胜负。quot;可是，日本人丢张扶他杨，他又觉得自己有了宽路。想到自己的后路，杨宇霆马上又想到了张学良，他知道张学良对这两条路都是不愿意走的，他既不允许赶老帅，也不会作傀儡。张学良不干，别人谁也走不通。欣喜一阵之后，他又慌张起来。张作霖终于作出退出关外的决定。

    那是1928年5月30日的清早，阳光刚把第一抹彩霞投进中南海，张作霖便把他的文武要员都找到纯一斋会议室。这片神圣的天地立即神秘起来：岗哨森严，荷枪实弹；所有该到会的人都有专人去请，而请到会场的谁也不许再出去。人们面面相觑，一双双目光惊恐地交织，头脑都在思索着quot;这是怎样一个会议?quot;但是，谁也不敢交头接耳去询问一声。

    张学良进来了。孙传芳进来了。杨宇霆、张作相、莫德惠等quot;内阁，，成员先进来了。但是，他们都是那样脚步沉沉、面色沉沉，各自入座之后，便各自垂下了头。

    张作霖最后走进来。他的神态还算平静，他举目向到会的人看一联，和旌月光赉于只寸日寸还微笑着点下头。他没有坐，扫期!片二黄可，更宣布一个简短而坚决的决定：

    quot;我已作出最后决定：奉军立即撤退奉天。任何人均不得迟缓，不许恋栈。任命杨宇霆、张学良为撤军正、副总指挥，暂行留守京中，其余所有人一律于6月1日离京反奉。quot;

    虽然大家都感到事情太突然，但命令已出，谁敢不从。撤退令下达当天晚上，张作霖还发出了quot;出关通电quot;，略云：

    余此次入关，本为救国救民，今救国之志虽未得偿，亦不忍兴兵再战，危及国民，爰即整饬所部，退出京师。

    要退兵了，中南海顿时失去宁静：一日即撤出京师，谁能来得及收拾杂物?于是，各室各厅，吵吵嚷嚷，箱笼柜厨，稀哩叮当，废纸碎屑，遍地横飞；大小车辆，鱼贯而入。这里，成了最吵杂的闹市，比当年慈禧远逃西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堂堂的一个执掌国家大权的元帅府，一天之中怎么搬得了呀?其实，张作霖是粗中又有了细，撤兵的命令、通电发出之后，6月1日他却并未动身--他是放出一颗quot;探照灯quot;，看看这个世界对他撤兵持什么态度。

    --就在张作霖要兵撤奉天的前几天，南满铁路与京奉铁路交叉的铁桥附近一带，日方即不许行人通过，由日本守备队在此放哨。平日频繁的来往火车，也渐渐减少。发现此种异情，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立即电报北京。说：

    五月下旬以来，日本守备队不时在皇姑屯高道口铁路一带戒严，行动可疑，务请防备。

    这个报告是先到张学良手中，他十分惊讶，立即拿去见老帅。张作霖看了电报，只淡淡一笑。说：quot;齐恩铭跟我多年，人虽精细，就是好放空炮。不要理他。quot;并命人给驻守沈阳的吴俊升和奉天省长刘尚清发了一个电报，说：

    齐随本帅多年，素知其向来轻举妄动，好造谣言，现日本方面对我缓和，勿庸顾虑，应严予申斥。

    张学良却不放心。深夜又去找老帅。quot;你怎么又来了?quot;张作霖问。

    quot;爹，有件事我一直不放心，还想......quot;张学良吞吐着说。quot;什么事?quot;

    quot;齐恩铭的电报值得重视。quot;

    quot;还有新情报?quot;

    quot;有一份情报，quot;张学良边说，边从身上拿出情报。quot;说5月22日夜间就是在那个铁路桥左近发生了一件日军用刺刀挑死两名所谓南方便衣队事件。日本领事馆请奉天交涉署派员调查，该署调查报告说：两死者年均约三十岁，身着新灰布制服，足穿黑布便鞋。尸旁有印着救国军总司令部公用笺一张信笺，上写着兹派等去东北三省一带工作文字。日方则认为是南方派来的便衣特务，日方询问不答把他们扎死的......quot;

    quot;有这等事?quot;张作霖也感到惊讶。

    张学良又说：quot;但据奉天交涉署派去调查死尸案的科长关庚泽报告：这是日方设的一个嫁祸于人的阴谋。quot;

    quot;有根据么?quot;

    quot;有。quot;张学良：quot;就在这两个尸案发生的前一天，奉天监狱忽然跑来一名身穿灰布制服、黑布便鞋的人请求监狱能收容保护。这个人说他们在南满站做小工，被日本警察强行抓去拘留，又强行剃头洗澡，然后换上这身衣服，并给好的吃，好的喝，然后带到南满铁路桥让我们自由自在地跑。结果，日本人就用刺刀扎。我在后边，拼命跑出来了。这个情报十分重要。quot;

    张作霖锁着眉，半天不开口。

    张学良说：quot;爹，我看回奉天时，你老是不是改道乘汽车由古北日出关，绕道南满路，从奉天北道入城。这样，就安全可靠了。quot;张作霖马上摇着头说：quot;不。不走那一条路。quot;停了停，又说：quot;此次撤军我已经很不体面了，如果再偷偷摸摸地溜回奉天，就更让人家瞧咱父子熊包了。此次回奉天，我要大大方方地乘火车；到奉天还要轰轰烈烈地摆场面。quot;

    quot;这好吗?quot;张学良放心不下。

    张作霖还是满不在乎地摇着头，说：quot;不怕，车上车下多加防备就是了。quot;

    老帅决心已定，张学良便不敢再说什么。可是，他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