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视台,陈虎驾车去接陶素珍。按计划,他要赶到野山坡出事现场,重新勘查。
陶素玲在市委门口等他。
陈虎按了按喇叭。
“玲玲,快上车,要不我们今天晚上赶不回来了,留在山里还不喂了狼。”
陶素玲对与陈虎出行很兴奋,她在心里暗暗地认为这是一次约会。
“别说不吉利的话。”
“你还迷信?”
陶素玲的目光在陈虎脸上停了很久后才说:“怎么样,你去电视台有收获吗?”
陈虎驾车冲进车河。
“有哇。不过,需要市委介绍信,才能借资料带。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陶素玲伸了一下舌头,“我一个小萝卜头,开不出来介绍信,你把焦书记得罪了。够呛。”
“有不同意见,就得罪人吗?”
陶素玲咯咯笑起来,“那要看你跟谁有不同意见了。我听说,已经按自杀上报了。你还查什么劲儿呢。”
汽车遇到红灯。
陈虎拿出警灯,吸在前盖板上,按动开关,响起警笛,冲过了红灯。
“我有新情况。我问你,一个人能在几分钟、几小时之内,突然决定自杀吗?特别是何启章这样的高级干部?”
“不能吧,毕竟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呀,何启章在死的头一天晚上,还在市电视台录制节目,并说好第二天晚上补录,显然没有自杀的准备。”
“他要是故作镇静呢,就是说不让别人觉查到他有自杀的念头。”
陈虎提高了车速,“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一般来说,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会有一段很痛苦的思想斗争,这个时期,不可能不露出一些反常的举动。一个准备自杀的人能预定好三天后飞往无锡的机票吗?”
陶素玲诧异地说:“有这事?”
“对,是周局告诉我的。”
“周局?他不是对你不满意吗?”
“机票是去无锡的,我怀疑何启章和无锡方面有什么特殊情况,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
陈虎的手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刀疤。
“这件案子看似简单,但错综复杂。一个高级干部无论他杀还是自杀,肯定有着深厚的背景。我们的头脑也不能太简单。”
陶素玲动情地说:“你是一票对多票,你势单力薄呀,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你错了。我是十二亿票,反腐败是党心所向、民心所向,有十二亿人民的支持,所以咱们是多数,他们是少数。”
陶素玲像孩子似的笑起来。
‘林别阿Q精神胜利法啦!什么叫大案?什么叫要案?大案、要案,都有权力作保护伞,他们手中权力大,案子做得才大,这是权钱交易。十二亿人民是抽象的,手握大权的是具体的。抽象的真理往往被具体的权力所扼杀。你才不要头脑太简单,我的检察官,你一个小小的处级,能有多大能量?”
陈虎用手挠了挠刀疤,“我是平头百姓,但上有中央,下有群众,这个能量不能说小吧。意大利前总理与黑社会勾结,涉嫌腐败,都被搬倒了,那还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我就不信,中国的腐败分子能横行无忌。”
陶素玲说:“中国的权力更不受监督。现在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真不多,谈起来,反而会被人认为有病。不过,我倒觉得蛮可爱的。”
陶素玲深情地看着陈虎。
陈虎说:“别骂我。”
陶素玲的神情忧郁起来:“我胳膊这么细,你胳膊也比我粗不了多少,我看咱们顶多也就拍拍苍蝇,别说老虎屁股不敢摸,小猫屁股我都摸不得。”
“真的?猫屁股都不敢摸?”
“摸过猫屁股一回,让猫爪子抓个满脸花。你还记得我和包保柱办过的汪才风那件案子吗?”
陈虎最不愿意提包保柱的名字,他在检察机关干了一辈子,整天就知道喝酒,被强行送到疗养院治疗酒精中毒症。
“知道,汪才凤判了二十年徒刑。我看过材料。”
陶素玲板起了小脸,“哼,明明是死罪,在最后落实她贪污受贿数额时,上面一句话,少算了十万,在死刑杠下面,逃生啦!我提出不同意见,凭什么少算十万?结果好,让我上中央党校学习了三个月。包保柱更惨,向法院提出抗诉,从此打入冷宫不用。他就是从那次后才酗酒的,是借酒浇愁啊。其实,他那个人原来特有斗志,一下子就垮了。汪才风不过是局级,充其量是只猫,我和甘保柱还不是败在猫爪子下面啦!”
陈虎听得很认真。他用自动打火器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说:“你别忘了,猫是老虎的师傅啊。汪才凤揭发检举市委上层的问题没有?”
陶素玲想了想说:“没有,她一条也没揭发,线索她全掐断了。”
陈虎拍着方向盘说:“她能死里逃生的奥妙也就在这儿。她替上面死扛,上面就设法为她开脱,这叫小动相印。”
“汪才民要是往上揭发了呢?结果会怎么样?”
陈虎踩了一脚油门,“那她就死定了。钢铁公司那个副总,捕了后,天天揭发,揭发材料越写越往上,早早就给毙了。”
“陈虎,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说咱们吗?”
陈虎心里犯起了疑惑,他有意和陶素玲保持感情上的距离,很怕听“咱们”这个词,“咱们?”
“就是干咱们这行的。”
陈虎的心情一阵轻松,“怎么说?”
“特逗。说反腐败是老虎作报告,狐狸拍手笑,苍蝇嗡嗡叫,就是耗子吓得满街跑。够恶吧?”
陈虎第一次露出笑容:“够形象的。我也听说过一个段子,‘腐败分子坐主席台,贪官污吏就在前三排。’群众的俏皮话,封嘴是封不住的。”
汽车在山区公路行驶,地形险峻,但往来车辆很多。
一个小时后,2020停在山村一处柴院的外面。里面迎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他把陈虎和陶素玲迎进院内。
“你们是市检察院的吧,派出所说了你们今天要来,让我在家等着,进屋坐吧。”
“谢谢,大爷,这院里挺好。五月三日你确实听见两声枪响了吗?”
不待陈虎的话落音,老汉就绷起了脸说:“你们都不信我?派出所副所长前两天找我一回,说我耳朵不好使,是不是把一声枪响听成两声了。我当年参过军,剿过匪,我不但能听出是两声枪响,而且能听出这两声不是一枝枪发出来的,一声脆,一声闷,错不了!”
陈虎觉得心头一震。
“派出所的副所长找过您?”
“是呀,我瞧他那意思是让我改口,把两声枪响说成一声。这里面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不知道,但一声就是一声,两声就是两声,我一辈子不说瞎话。”
陈虎掏出烟,递给老汉一支,点上火,“这两声枪响间隔多少时间?”
老汉想想说:“也就五分钟吧,脆声在前,闷声在后,我听得真真的。”
“谢谢您了,老伯。”
陈虎与老汉握别,和陶素玲回到车上,一踩油门驶向出事现场。
汽车上了公路,十分钟后他们到了野山坡。
陈虎把车停在山坡下锁好,和陶素玲上了山。
他们来到出事地点。白石及在地面上勾出的何启章尸体位置的轮廓线仍依稀可见,死者上半身靠着一棵树,两条腿平伸地面。南面、北面、西面是三面松墙,只有东面是开阔地。
陈虎用手指划着,“玲玲,你看,三面松墙包围,这里站上七八个人,只有对面才能看见,其它方向都看不见,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谋杀地点,当然,在这里自杀,也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陶素玲也有同感,“地方是挑得不错。”
“显然是事先看过这地方。”
陈虎点上一支烟,沉思良久。
“玲玲,两声枪响间隔五分钟,脆声在前,闷声在后,而何启章身上只中了一枪,你说哪一枪要了何启章的命?”
陶素玲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我也是总想不明白,要说是自杀吧,要害部位,一枪就死了,何启章不可能打自己两枪,他身上也确实只在印堂穴中了一枪,没有第二个弹孔。要说是他杀吧,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就说第一枪没有打中,何启章也不能乖乖地一点也不反抗,坐等着挨第二枪。现场看起来是一枪毙命,那第二枪开得实在没有道理。”
陈虎狠狠吸了一口烟。
“如果是他杀,何启章没反抗,没逃走,两枪应该是在第一枪没去中后,连续发射第二枪,两枪时间竟然间隔五分钟,那么在这五分钟里,凶手和何启章在干什么呢?他们在谈判?凶手和被害者之间能够谈判吗?要是老伯听的没错,现场就不是只有一枝枪,而是有两枝枪,既然如此,何启章要是有枪的话为什么不还击?”
陶素玲叹口气说:“真够复杂的,你还是认为他杀?”
陈虎掐灭烟头。
“两枪就应该有两粒弹壳,而以前只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子弹壳。
陈虎站在白石灰轮廓线往东看,在八米远的正前方有一排灌木丛,足有一人多高。
“玲玲,你站在石灰圈当中。”
陶素玲站好。
陈虎走到灌木后面朝陶素玲看。一切看得非常清楚。他大声说:“玲玲,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树枝很密。”
“你蹲下。”
陶素珍蹲好。
陈虎也蹲好,摆出持枪射击的姿势。叫道:“你坐下,坐在那块石头上!脸朝着我!”
陶素玲按吩咐坐好。
陈虎摆出双手持枪的姿势。他对这个姿势比较满意。
“玲玲,你过来!”
陶素玲跑过来说:“我成了你的提线木偶啦!”
“如果是谋杀,凶手应该藏在这个地方。当然,只能是事先藏好。要是凶手后进人的话,开阔地上何启章应该能看见。”
陶素玲看看环境后说:“你推理有毛病,难道何启章从城里赶来,坐在石头上等死?等凶手杀人?”
“当然不会这样。应当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对何启章来说,是非见不可的人,邀他来这里谈话。而枪手已于事前埋伏在这里了。”
陈虎从枪套中抽出手枪,打开弹夹,退出子弹,把枪交给陶素玲。
“你坐在这儿,坐稳,我坐在石头上去。你拿这把枪,朝我的脑门射击。你‘啪’的一声,就当开枪。”
陶素玲是第一次拿枪,手有些颤抖,“嗯。怪好玩的。”
陈虎跑到石灰圈内,背靠树在石头上坐好。
陶素玲举枪瞄准,高喊一声:“啪!”
陈虎应声倒下。
陶素玲跑过来,用脚跟着陈虎的大腿。
“还真像个死人。”
陈虎姿势不动说:“把手枪塞到我手里。”
陶素珍看了看,有了发现,“你现在的姿势与何启章死时的姿势不太一样,你的后背已经离开松树,而何启章是靠在树干上死的。”
陈虎的眼珠转了转,兴奋地说:“对呀!我是按照突然遭到枪击后身体的自然动作来模拟的,如果何启章是有准备的自杀,他会找到一个较好的支撑点,死亡后身体才能仍然靠着树干。”
陈虎坐起来,手持手枪,摆好姿势,后背紧靠树干,照印堂穴开枪,两臂自然下垂,但后背仍靠住树干。
“这种姿势才对。”
陶素玲笑着说:“你又赞成是自杀了?”
陈虎站起来。
‘俄只是在分析各种可能性,咱们在灌木丛里好好找找,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另一粒子弹应该在灌木丛里,除非枪手已经把它取走。”
陶素玲拍着手说:“没想到,破案还要模拟演习。我说怎么那天你在办公室里要开枪自杀呢!”
陈虎拉住陶素玲的手,“咱们到灌木丛,一寸寸地搜。我估计开枪人当时来不及寻找子弹壳,特别是灌木丛里又不好找。”
他们开始在灌木丛里仔细搜索。
陶素玲把半个身子都钻进去,树刺剐得她手上、脸上留下了血印。
陈虎用树枝轻轻拨动每一寸地方。
陶素玲在灌木丛里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啦!”她钻出树丛,头发上是枯枝败叶,手背上流了血。
她张开右手,手心里是一粒子弹壳,“是它吗?”
陈虎用手指轻轻捏起弹壳,看了看,嗅了嗅说:“还要经过技术鉴定。玲玲,你可能立了大功!”
陶素玲被陈虎的机智所折服,“陈虎,今天我算服了你啦。”
“现在该好好抽支烟步!”
陶素珍从身上掏出一盒万宝路,“给你,别老抽次的。”
陈虎诧异地说:“你怎么会有烟?”
“这回你没算出来吧,早买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获,就当奖杯发给你。你要是白来一趟,我就不掏出来。接受奖杯吧!”
“那得奏乐。”
陈虎俏皮地哼出了《运动员进行曲》,双手接过了烟。
陶素玲看着陈虎憨厚可爱的样子,不知怎么竟流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玲玲?”
“风大,迷了眼睛吧。”
“咱们打道回府。”
天已经黑下来,周围没有一个人。
两只野兔子一前一后从树丛中钻出,从他们身旁带着风声掠过。
陶素玲猛然扑进陈虎怀里。她说不清是由于害怕,还是野兔给她提供了一次机会。
陈虎宽大胸膛给了她从本体验过的安全感。女人的体香热乎乎地扑面而来,陈虎怦然心动,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温柔地摘去陶素玲头上的两束干树枝说:“咱们下山吧,今天真辛苦你了。”
“我想再呆一会儿,难得这么寂静。这世界好像就咱们俩人。”
陈虎警觉地四处看看,除了风声和水库的浪声没有别的声立日。
“玲玲,说不定在暗处,会隐藏着两只眼睛。凶手往往会回到案发现场窥看,我们走吧。”
小树林后面突然发生一阵响动。
陈虎大叫一声:“谁?出来!”
陶素玲紧张地跟上来。
树丛后走出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审视陈虎与陶素珍。
“我们俩,跑到这明山背后想干什么?”
陈虎心想,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警察。
“没什么,随便看看,你是……”
“我是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长孙瑞。把你们证件拿出来。”
陈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心想这个副所长与老汉所说的那个副所长是不是一个人呢?“我可以先看看你的证件吗?”
孙瑞不想拿,但在陈虎目光逼迫下掏出了工作证交给陈虎。陈虎接过来看了看还给孙瑞。
陈虎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交给孙瑞,“这是我的证件。”
孙瑞验证后脸上浮出笑容,“原来是反贪局的,自己人,自己人。”
陈虎目光直视对方说:“孙所长到这儿有事产’
“我值勤,转游转游。”
“这一带发生过情况吗?”
“一般没什么情况。你可能听说过,五月初何启章副市长是在这儿自杀了,这地方才出了名。”
陈虎故作惊讶:“嗅,原来何副市长是在这儿自杀的,你了解什么情况吗?”
孙瑞摇头说:“不了解什么,我一个最基层的小干部,能了解什么。”
“孙所长,你要有事,你忙去吧。”
“好,我不打扰你们了。陈处长,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谢谢。”
孙瑞与陈虎、陶素玲握手后下山。
陈虎凝视孙瑞的背影。
陶素玲沉思地说:“我觉得这个人见到咱们不太自然。”
陈虎挽着刀疤,“他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踪我们,山下那个老民兵跟我们说过,他明明听到两声枪响,有个派出所副所长让他改口供,说只听到一声枪响。如果就是这个人,那案件就更复杂了。”
陶素玲感到身上发冷,“情况挺复杂。真的。”
“我们下山吧。”
柏油路沿山势左拐右弯,一路下坡,2020在陈虎的驾驶下驯服地行驶。
这里的气温比市区低五度,树枝刚刚转绿,陶素玲打了一个冷战。
对面驶来的一辆卡车呼啸擦过。
“陈虎,放段音乐听听,怪阴森的。”
陈虎双手扶着方向盘,两眼盯住前方。
“你免了吧。这段下山路很危险,事故多发区,别跟我说话。”
汽车过弯道,陈虎刹车减速,突然发现刹车失灵,他紧踩几脚,没用……他心头骤然收紧,大叫一声:“刹车没有啦!”
两辆手扶拖拉机迎面驶来,吉普照直朝它们冲去,在就要撞车的一瞬,陈虎用力往外打方向盘,车让过拖拉机,陈虎用力往回打方向盘,车没有翻掉崖下。
吉普进入了一段直道,但仍然是下坡道。陶素玲吓得抱住头。
陈虎两眼紧盯前方,大声说:“我们被人暗算龙!肯定是车停在野山坡的时候,有人破坏了刹车!”
“那咱们怎么办?”
“汽车已失去控制,前面还有八九个弯道,不是撞车,就是翻车!”
“我们不能等死呀!快想个办法!”
陶素玲瞪大了恐怖的眼睛看着陈虎。
迎面驶来一辆奥迪,陈虎无法减速,奥迪司机发现吉普朝自己控来,灵巧地闪开,这才避免了一场车祸。
陈虎迅速瞟了陶素玲一眼,又把目光盯住前方,断断续续地说:“玲玲,只有跳车这一条路……你听我的命令……我说跳,你打开车门,抱着头往前扑吧,就地打滚吧,你先跳,我后说!”
‘戏不敢。”
陈虎急得大骂:“混蛋!跳车有活路!我让你跳,你就跳!我们不能死!”
“我不!死也不跳!”
由于下坡,前冲的速度越来越快。陈虎思维的速度比车轮还快,有人欲置我于死地,这证明了我侦破方向正确,触到他们的疼处,所以才要对我灭口。杀我的人可能与何副市长一案有牵连!麻烦就是车上还有玲玲,要是我一个人,动动刹车难不住我。一定要设法保住玲玲的命!他大声说:“玲玲!撞车必死无疑!跳车还有活路,明白没有?”
“谁要害我们?”
“他们下手,证明我们的侦破方向是正确的。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死到临头,你还高兴?咱俩一死,线索就断了,南兴的是他们!”
“注意!你做好准备!前面的坡比较缓。”
吉普的左面是山石,右面是崖边的一排树。
陈虎发现陶素玲座位的右车门太碍事,必须把它摘下来,但陶素玲无法把它搞下。
“玲玲,你靠我紧点。把你的车门打开,我让村把它碰掉2”
陶素玲推开车门。
陈虎往右打轮。
哐当一声,车门碰到崖边的树干上,接着又撞到下一棵树干上,车门掉下,飞向崖下。
陈虎大叫一声:“跳!”
陶素玲双手抱头,不敢往下跳。陈虎的左手操纵方向企,身体挪到陶素玲的座位上,大声喊:“我抱着你。一起跳!”
陈虎左手向右打轮,直照着崖边的一大树撞去。在担树的一瞬间,他抱着陶素玲飞出车身。吉普车撞在大树后打着滚翻下山坡,搁浅在山下的一条水沟里,但没有发生爆炸。
陈虎双手护着胸素玲的腰往下翻滚,宁肯自己死,也不能让陶素玲发生意外。
他们翻下二十米后,陈虎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
陈虎失去了知觉,双手松开陶素玲。
陶素玲继续向下滚动。
四
兴大县反腐倡廉现场会,座无虚席。除兴大县外,有各区县党委、政府、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工商等各系统人员应召而来。
焦鹏远在主席台上作报告。
“今天的反腐倡廉现场会开得很有成果,该处分的处分了,该撤职的撤职了,该查办的查办了,该立案的已经立案,仅这是反腐倡廉的第一步。”
前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把摄像机镜头始终对准焦书记。
“我市广大干部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各条战线取得了很大成绩,这是任何别有用心的人不能抹煞的。当前,有人借何启章副市长自杀来混淆是非,把水搅混,企图否定市委市政府的整个班子,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市委要求各级干部始终把安定团结放在首位,把继续抓好改革开放放在首位,要经得起考验。犯了错误没关系嘛,改了就是好同志,以后谁再敢在我鼻子底下搞腐败,搞阴谋诡计,那就别怪我焦鹏远不认识老朋友,老部下!”
焦鹏远拍拍放在讲台上的一个黑皮包。
“今天,我的心情不好,请大家原谅,你们看见这个皮包没有,全是某些干部的腐败材料,其中就包括在座的某些人,你们说我看了这些材料,心情能好吗?”
场内连咳嗽声也没有,不知是谁的呼机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谁的呼机,给我关上!我不是抓同志们的小辫子,是痛心啊!怎么办?你们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和市委保持一致,只要改掉这些毛病,可以既往不咎嘛!但是,有些人要是一意孤行,背后搞见风使舵,摘阴谋诡计,那对不起,这个皮包的拉锁是能随时拉开的!今天各区县的一把手全来了,你们要从兴大县接受教训啊!”
沈石从边幕走到焦鹏远身边,递过一张纸条。
焦鹏远打开纸条看:
李浩义神秘失踪。
焦鹏远站起来,“好吧,该说的我也说完了,让我们同心同德,把各项工作搞上去,我的话完了。”
台下,掌声雷动。尽管其中有些人被焦鹏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恐怕焦鹏远手边的皮包里有自己的材料。
五
焦鹏远的车队疾驶在返城的公路上。坐在司机旁边的沈石看了一眼焦鹏远。小声对司机说:“开快点,焦书记回城有急事。”
奥迪驶入焦鹏远所住的市政府一号院,警卫举手敬礼。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的家是一所花园洋房。两座二层别墅式楼房中间用玻璃走廊连接。焦鹏远初搬进来时只有一座洋房,当时任财政局长的何启章拨出一千五百万又建了一座,把老洋房进行了豪华装修。
焦鹏远在玻璃走廊里观赏各种名贵品种的鲜花。这是一条阳光充足的绿色走廊,花工精心培植的绿色植物使这里不亚于植物园。一想起何启章的死,他就心烦意乱。他拉开一把藤椅坐好,点上一支中华烟。
儿子焦东方披着锦缎睡袍走过来。
“早上好,爸爸。”
“还早上好呢,已经下午两点了,你刚起。”
“这几天太忙,爸爸。你今天刚从乡下回来,怎么愁眉不展的?”
焦鹏远把烟灰弹到包金的烟缸里,“你不过管理一座饭店,我领导的是一个大都市,能像你那么轻松。何启章死于自杀的报告已经报中央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反正他们这回是抓住我小辫子啦!当时中央组织部不同意他当副市长,是我力排众议最后才得以通过。现在他出事了,我至少也得承担举荐失误的责任。压力很大呀。”
“爸爸,你也有话说呀,林彪还是毛主席亲自挑选的接班人,写进党章呢。难道毛主席还要对林彪叛逃负责任?”
焦鹏远眉毛一扬,忧郁渐消。
“这倒是一个好例子,你小子脑袋瓜是灵。我是担心,如果这件案子我控制不住,中央插手,肯定从他当财政局长查起。这座洋楼,原来只有一座,何肩章让财政拨出了一千五百万,又盖了一座,连老房子装修,大大超过了中纪委的规定。这个,问到我头上,我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焦东方揪一朵花闻着。
“您当然不会知道究竟花了多少钱。再说,房子是国管局的财产,又没装进你腰包,装修还不是给国家装修。爸爸,你踏踏实实的。再说,何启章死了,死人不能说话,真有什么事,往死人脑袋上一推,中纪委要是抖机灵,让他们像包公一样下阴曹地府找何启章外调去。”
“你说的也有理,何启章死了,倒是去块心病。”
“爸爸,对你身边那些人,你倒是要提防紧点。林市长,别看也是你一手把他拉上来的,关键时刻他不见得挺得住。还有那帮阿猫阿狗,向来是墙头草,随风倒。市电视台的来慧慧,我也听说嘴不严,跟陈虎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知说了什么。美女宋慧慧知道的东西太多,得想个办法。”
“陈虎找过慧慧?”
“前天找过,陈虎去电视台调何启章的新闻资料,撞了一鼻子灰,可能在美女宋慧慧那儿捞了几根稻草。”
焦鹏远疑惑地打量儿子。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操心了,信息灵是生活的第一要素。”
焦鹏远从藤椅上起来,沿着走廊,走到连接新洋房的门又往回踱步,在儿子面前停住。
“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你是合资饭店的领导人,不是市委机关干部,不要插手太多市委的事,特别是不要干预司法调查。让人端出你来,对我反而不利,明白吗?”
“爸爸,你就放心吧。”
“你说,你手里有何启章和慧慧上床的录像带?”
“有哇。晦,是启章送上门来的。他和慧慧在地平线经常开房间偷情。你也知道,好几套房间都装有隐藏的录像机,就给录下来了。”
焦鹏远皱紧了眉头。
“荒唐,太荒唐!”
走廊的电话铃响。
焦东方接电话,听了几句说:“让他送来吧。”
焦东方放下电话。
“爸爸,公安局蒋局长来了,他说有紧急事情要汇报。是您让他来的。”
“嗯,你回避一下。以后你要改改毛病,与你无关的事情,你都要回避。”
蒋大宾夹着公文包匆匆地从玻璃走廊通向院子的门进来。
“焦书记,出事啦!”
“坐下说。”
蒋大宾摘下大檐帽,放在茶几上。
“焦书记,李浩义的妻子找我,说李浩义目前天上午十点离开家,三天了没有回家。我们找遍了从单位到他能去的所有地方,没见人影,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失踪啦。”
焦鹏远疑心地说:“市发展办公室主任能失踪?”
“说的是呀,就是找不到他。林市长说,连预定的会议他都没有出席。”
“接着找。还有什么事?”
“反贪局的陈虎、市纪检委的陶素玲,也失踪了,也是没踪没影。连反贪局周局长也不知道陈虎上哪儿去了。不过据市委传达室的人说,前天中午看见陶素玲上了一辆吉普。有人认识那辆车,是陈虎的车。现在连人带车都没有踪影。”
“怎么会这样?市委机关,一个死了,三个失踪,乱了套,真见鬼厂
“我已组织警力,分头寻找。我会随时向您汇报。”
焦鹏远从藤椅中站起来。
“限你今明两天必须把李浩义、陈虎、陶素玲三个给我找回来!一个死人就够烦,又丢了三个;真是后院起火!”
蒋局长站起来说:“是,我这就去办。我走了。”
蒋局长走后,焦东方从老宅的门出来。他一直偷听。
“爸爸,我见过李浩义。”
“哪一天?”
“三天前的中午,就是李浩义失踪的那一天,我在我饭店的大堂,看见李浩义和三男一女往门外走。我叫住了他,还聊了几句。他说带那几个人去通通。也就是您下乡的那一天呀!”
“那是些什么人?”
“肯定是外地人,像南方人。对了,那天您在饭店大门口碰见的,就是他们,只是当时不知道他们和李浩义有联系。”
陈虎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使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摔下山坡的陈虎腰部撞在一块石头上,没有再往下滚。
他挣扎着抬起脑袋,又无力地垂下,脖子不听使唤。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摸摸脑袋,头部的渗血已经凝固。
他双手撑地,抬起上半身,靠在大石头上喘息。右手伸进上衣左兜,摸了摸,从兜里掏出了那粒子弹壳。
他微微一笑,随即因肢体的疼痛又咧咧嘴,抽了一口凉气。
他掏出陶素玲送给他的硬盒万宝路,盒已经压变形。掏出一支,叼在嘴上。打火机还在兜里。点上烟,他深深吸了一口。
陶素玲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早买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获,就当奖杯送给你。”
他在石头上拧灭才抽了几口的烟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找到一根干树权当拐棍,拄着它,一步一趔趄沿山坡走。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大声喊叫:“陶…素…玲…陶…素…玲……”
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呼声。
忽然,在几十米的前方,他看到在灌木丛里有一个躺着的人影。
“玲……“…”
陈虎扔掉拐杖,朝灌木丛奔去,摔倒了,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前跑,摔了四五个跟头,他终于跑到灌木丛前。
陶素玲面朝地,一动不动地趴在灌木丛下。身上的衣服全剧成了布条。
陈虎轻轻把陶素珍的脑袋抱起来呼叫:“玲玲!”
陈虎看见陶素玲的后脑鲜血模糊,撞了一个窟窿。他把耳朵贴在陶素玲的胸口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陶素玲的心脏已停止跳动。
“玲……叽..”
他悲怆的呼声震荡在峡谷。
陈虎跪在陶素玲旁边,双手抱起冰凉的尸体,泪珠一颗颗滚落。
被对手嘲弄的屈辱感觉紧紧抓住了他,他喃喃地说:“玲玲,我向你发誓,不查出元凶,我就摘下帽子上的国徽!”
他直起身,双手抱着陶素玲,一步一步地往山坡上面走。
两辆警车在山坡上的公路行驶。
刑侦处长陶铁良发现了坡下的情况,他命令停车。带着四名警察朝陈虎冲下来。
“陈虎,我来啦!”
一名警察从陈虎手里接过陶素玲。
陈虎晃了晃,又站稳,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说:“铁良,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她……”
陶铁良晃动陶素玲的肩膀,尸体已经冰凉了。暴怒的他抓住陈虎的领襟,愤怒地大叫:“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陈虎任凭陶铁良揪拉,毫无反抗。
“是我害死她,是我。”
“你是个混蛋!混蛋!你任性逞能,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没经领导批准就擅自行动,断送了玲玲的生命,你还我妹妹!还我!”
陈虎昏过去,倒在陶铁良怀里。
陶铁良对身边警察说:“快!送医院抢救*
七
焦鹏远的秘书沈石与焦鹏远原秘书、现任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在市委机要室喝茶、抽烟。沈石是郝相寿把他调到焦鹏远身边任机要秘书的,故他对老前辈毕恭毕敬。
“郝主任,昨天晚上我去拜访您,不巧您没在。那两箱中华烟交给您公子了。”
郝相寿笑笑说:“你交给他,还能轮到我抽?还不够他那帮派朋狗友糟蹋的呢。”
“那没关系,过几天我再给您送两箱,从烟草公司提的,绝对是真货。”
“不着急,我抽不了那么多。小沈,你来市委有八个月了吧?”
“再过一周,就九个月整。”
“好好侍候老爷子,你前途无量啊!”
“郝主任,您喝茶,特级碧螺春。我一定不辜负您老的培养。我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千万给我提出来,这是对我的爱护。”
“你明白这点就好。焦书记对你挺满意,说你脑子快,特别是乒乓球打得不错,焦书记最喜欢打乒乓球。”
“那还不是您老的提携。”
“给首长当了八个多月的秘书,悟出什么道道来没有?”
沈石谦虚地笑笑:“也就是刚上轨道。”
“我教你一套秘书诀窍,你要掌握好,保证一顺百顺,毕生受用。”
“那太好啦!”
“大事先请示后处理,出了事,与你无关。这就是先斩后奏,是最常用的方法。”
“嗯,我记住了,我也是这样做的。”
“至于第二招,就需要你有勇气和准确的判断力。遇事先请示,固然好,但有些事情,你请示领导,但领导不便表态,你请示了,等于给领导出了个难题。举个例子说,你接到了一封举报信,是举报焦东方的,你拿着举报信向焦书记汇报,你让焦书记怎么表态?按照党性原则,他应该批复你调查,或者转到有关部门处理,但他心里愿意这样做吗?肯定不愿意,因为东方是他的儿子。所以处理这类事,你要自作主张,把信扣下,然后找个适当机会,轻描淡写的提一提,领导心里就有了数,把你列入了自巴人的行列,记住了你的忠心。这招叫先斩后奏,但这条不能乱用,只能在领导遇到尴尬问题时才能用。乱用,就是目无领导。”
沈石一拍脑门。
“太妙啦!”
郝相寿品口茶,味道确实不错。
“什么事轨而不奏呢?你刚才就犯了个错误。昨天你给我家里送去两箱烟。这件事你就不应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你当面告诉我,不是让我落个受贿的嫌疑吗。”
沈石的脸刷地白了,有些紧张。
“郝主任,我可没这意思。我……”
郝相寿摆摆手说:“你别紧张,我知道你没这意思。你是没经验。我拿这事举个例子。是让你明白,哪些事要斩而不奏。斩而不奏,是给首长留一条后路,真出什么事,首长可以说他不知道,推个干净;如出事,到头,最多承担个失察责任。”
沈石站起来,恭敬地给郝相寿鞠躬。
“郝主任,您老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坐,坐。斩而不奏,更不能乱用,不该用的时候用,就是越级擅权,你的秘书嘛也到头了。”
“太好了,太好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可在个人啦。”
沈石想在恩师面前卖弄个小聪明,便说:“郝主任,顺着您的思路,我琢磨是不是再加上一条,那就是奏而不斩。”
“奏而不斩?这倒新鲜,你说说。”
“有些事情,我向领导请示,领导也批复了,但如果认为领导批复得很勉强,其实领导心里并不真想办此事,但又不得不同意,我就来个奏而不斩,拖下去不办。将来有人追查,领导可以说我已经交办,没办是秘书的责任。您说,这也是替领导分忧,算不算一条?”
郝相寿呵呵笑起来。
“你小子发展了马列主义呀,这是一条,我也这样处理过,不过没总结出来。小沈,我没看错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哟!你没当几天秘书,你怎么悟出来这条的产’
“还是您老高明。比我强一百倍,一千倍。”
郝相寿抽出一支烟,沈石赶快掏出打火机点燃。郝相寿抽了一口。
“小沈,官场上的学问太深,慢慢学吧。我们党与其说是靠章程、规定之类的条文运作,不如说是靠那些不成文的规矩运作更恰当。不成文的东西比成文的东西更重要,党章上哪条说开会上主席台时谁该走在前面,谁该走在后面。但实际上二把手要是走在了一把手前面,哪怕半步,也是个严重的政治错误。李浩义失踪有一个星期了吧?”
“今天是第八天。已经动员了许多力量在追查。”
“这件事非同小可。李浩义给林光汉市长当过两年秘书。后来当上了发展办主任,这是个肥差。外省市和我们合作的项目,都要李主任批。他要是有个闪失,林市长首当其冲,焦书记不能坐视不管。麻烦就大啦。”
机要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传真纸。
“沈处长,这有一份传真,是S省公安厅发来的。”
沈石接过传真,看了一眼。
“你去吧。”
机要员离开。
沈石把传真双手送到郝相寿手里。
“郝主任,李浩义被S省公安局拘留啦!”
“什么?”
郝相寿看完传真,面色沉重,站起来。
“走,立即向焦书记汇报。”
八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指着站在大写字台前面的公安局长蒋大宾的鼻子说:“你这个公安局长怎么当的?人家把我们一个局级干部从你鼻子底下抓走,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林先汉、千钟调森林、沈石、郝相寿坐在沙发上不敢吭气。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在重的办公室里气氛沉重。
沈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打开门,拿出一小瓶药,倒出两片放在纸上。
“焦书记,您该吃药了。”
焦鹏远一把打掉纸,两个白色药片在地毯上滚动。
“吃什么药!S省到我这儿抓人,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太过分啦!”
郝相寿走过来,扶着气得哆嗦的焦鹏远坐在沙发上。
“焦书记,你别气坏了身子。”
郝相寿丢给沈石一个眼色。
沈石会意地走到焦鹏远沙发的后背,双手给市委书记中央委员按摩肩部。
千钟眨着小眼睛说:“蒋局长,这算不算绑架?”
蒋大宾看着自己手中的几份文件。
“从他们传过来的几份文件看,S省公安厅、S省检察院都有批准拘留手续,按照规定,他们有权跨地区拘留人。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连招呼也不打。根据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他们是在首都地平线饭店诱捕的李浩义,然后用一辆子弹头押回S省的。他们太不给面子啦!”
由于是自己的原秘书出了问题,林先汉谨慎地环顾了一下所有的人之后说。“我听说中央领导对S省特大非法集资案有明确批示,既然手续齐全,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能不能先把人弄回来?”
千钟附和道:“对,林市长说的对,当务之急是把人弄回来。李浩义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自己查嘛!”
蒋大宾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
“问题是S省公安厅在传真上说,李浩义牵涉到S省一件巨额非法集资案。主犯在S省,主犯把李浩义交待出来了,他们是有一定证据之后才千里诱捕李浩义。他们可能是怕事先和我们打招呼,不能带走李浩义。”
千钟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在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的办公室踱步,是只有千钟一个人才有的特权。他止住步说:“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S省在我市有八千平米的办事处,已经破土动工,我立刻下令给它停下来,找个理由,把他们的头头扣起来,也是个副局级呢。不怕S省省长不出面向我们道歉。”
焦鹏远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们研究吧,要把李浩义给我尽快弄回来。”
焦鹏远出去了,沈石急忙跟出。
林先汉想了想。
“扣人家的人,这样不太好吧,影响兄弟省市的关系。不管S省怎么做,我们还是要按照组织原则办事。蒋局长、周局长。你们是不是派人去S省了解一下详情,看看李浩义的问题究竟有多大。把情况摸清后,咱们再商量。”
千钟不阴不阳地说:“林市长,您是抓全面的。焦书记把这件事交给您了。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我们要对每一个同志负责,特别是李浩义曾经给您当过秘书,这件事处理不好,它的严重后果,您是完全能想象得出来的。何副市长死了之后,焦书记的压力已经很大,我们是个团结战斗的集体,现在正是我们替领导分忧的时候,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嘛。”
林先汉听出千钟的弦外之音。在焦鹏远当市长时,千钟就是市长助理,实际上代表焦鹏远行使市长职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几位副市长也要看他的眼色行事。焦鹏远任市委书记后,所有的人都认为市长空缺非千钟莫属,不料批下来的竟然是原副市长林先汉,千钟仍然是市长助理,但加上了市委常委的头衔。不过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千钟是焦鹏远的影子,而林先汉不过是焦鹏远手下的马仔。
“我上任才两年,你业务比我熟,根子嘛也比我深。但有一点,我们不是独立王国,下有群众,上有中央,我们既要对群众负责也要对中央负责。特别是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从李浩义被拘留可以看出来,反腐败在全国都在深入开展,挡是挡不住的。我的手小,千钟同志,你的手再大,也摇不过天来吧。”
千钟从沙发上站起来。
“林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丢卒保车?你是市长,大主意是你拿,独立王国的帽子怎么能扣到我的头上呢?”
郝相寿急忙站在千钟和林先汉中间,调和说:“千钟同志,林市长没有说你,是提醒我们大家。话赶话,大家也都是着急。”
千钟一甩胳膊,离开办公室。
林先汉咳了一声说:“蒋局长、周局长,你们安排吧。走之前,找一下焦书记,看他还有什么指示。”
蒋大宾和周森林站起来。
“林市长,我们走了。”
“嗯。告诉去的同志,对兄弟省市,千万要注意态度。”
“是”
屋里只剩下林光汉和郝相寿。林光汉的头靠在沙发背上,非常疲惫。自己的秘书出了严重问题,使他心情非常沉重,心想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九
巨大的辗辊压下。筑路现场非常繁忙。
黎尚民穿着工装陪同焦鹏远在外环施工现场视察。
焦鹏远亲热地与工人们—一握手,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
记者拍下焦鹏远与工人微笑握手的照片。
“老黎,工人同志们劳动强度很大,生活上要多关心他们呀,吃饭怎么样?”
“吃饭比较艰苦,菜饭运到这里都凉了。”
焦鹏远拿起一个工人的饭盒,看看后放下说:“嗯,这个问题要解决。同志们,我给你们调拨一辆进口快餐车,让大家吃上热茶热饭!”
工人们欢呼起来。
一个工人拍着手说:“焦书记给我们办了一件大实事呀!”
“为了我们的城市一天一个样,我们上下一条心,搞好安定团结,在市委的领导下,你们任劳,我来任怨,谁让我是市委书记中央委员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指手画脚,挑毛病的人总是有的,有我焦鹏远在,天塌不下来,你们加油干吧!”
黎尚民对焦鹏远的话若有所思。
工人们鼓起掌来。
黎尚民和焦鹏远来到一棵大树下。
“焦书记,一个亿的预算内工程资金为什么还不到位呀?”
焦鹏远不悦地说:“老黎呀,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市财政有困难,正在想办法解决。你们干得很好嘛,不像揭不开锅的样子。”
“资金再不到位,就要停工了。那一个亿是专款专用,早筹措齐了,怎么会突然没有了?是不是有人挪用?”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老黎呀,何副市长一死,李浩义又被人家抓走,我的压力不轻,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也想想从什么地方筹措一笔资金,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外环公路的施工速度。要是影响了进度,我唯你是问。”
十
首都地平线饭店大堂进来一个土里土气的人,他叫徐家宝,四十岁左右,一看就知道是个乡镇干部,旁边跟着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后说:“徐镇长,我还跟你上去吗?”
“你土头土脑的,车里等着我吧。”
“这里真豪华呀,跟出国似的。”
徐家宝向大堂经理说:“劳驾,我跟您打听点儿事,焦东方,焦总裁在哪间屋子办公?”
“你是哪的?”
徐家宝谦恭地递上名片说:“我是延星县城关镇镇长徐家宝,一回生二回热,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有功夫带着夫人孩子到镇里来玩,著名旅游风景区,吃住我全包了。”
经理不屑地说:“我还没结婚呢。”
“那您带着女朋友来,我特别欢迎。”
“你认识焦总?”
“认识,认识。焦书记和焦公子陪外宾常到我们那儿去游览。不过,这首都地平线饭店我是第一次来,比我们那的招待所气派多了。”
“这是五星级饭店。你和焦总约了吗?”
“对,对,电话约好了。”
经理掏出手机拨号,“焦总,延星县城关镇一个叫徐家宝的找你,让他上去吗?……嗯,好。”
经理露出了笑容,“我送你上电梯。”
“谢谢,谢谢。”
经理引徐家定上了电梯。
焦东方的办公室在徐家宝眼里跟想象中的美国白宫差不多。他不安地坐在沙发上。
焦东方把一盒古巴雪茄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取出一支。褪去透明纸封套。
“哈瓦那雪茄,抽一支吧。”
“劲儿特冲吧,得靠墙抽?”
徐家宝从未抽过,放在嘴里叼不住,要用打火机点。
焦东方嘲弄的一笑,“要用特别的火柴,这样。”
焦东方拿出一把专用夹剪,剪掉雪茄头部,把烟还给徐家宝,用加长火柴点燃。
徐家宝赞叹道:“还挺复杂呢。”
“一支折合人民币四百六十八元。”
徐家定抽了一口,“是好呀,又有劲,又温柔。”
“抽雪茄不能真吸进去,用鼻子品它的香味。全吸进去,两口你就晕了。”
徐家宝鼓足勇气说:“焦总,上次您去我们那儿玩,我托您办的事,有点眉目没有?”
焦东方故作糊涂地说:“什么事?”
“就是县委书记呀,现在有五个人列入了考核名单,可借名单中没有我呀,您在焦书记面前替我做做工作,谁当县委书记还不是焦书记一句话?”
焦东方拉长了声音:“没那么简单,由正科到正局是鲤鱼跳龙门啊!”
“我懂,我懂,是不容易,要不我怎么托您呢。嗅,我带来了两张照片。”
徐家宝从皮包里掏出两张汽车照片。
“我知道你不缺车,坐的是大奔,可车不怕多呀,这辆桑塔纳新款2000型,您留着买个菜,打个短什么的,玩呗。这辆大奔,是我们送给老爷子的。我知道,中央有规定,领导不能超标准用车,但私车就管不着了。这辆车是我们的心意,焦书记为民操劳,坐辆好点的车也是应该的。”
焦东方看看照片说:“手续没毛病?”
“一点毛病没有,大贸手续。什么时候把这两辆车给您开过来?”
“开到我饭店就行了。”
收下了礼,徐家宝心里踏实了许多,“我要是当上县委书记,给您划出一大块地,您要哪儿就是哪儿,要多大面积就多大面积,无偿提供,搞个度假村之类的准能挣大钱。我寻思着,焦书记在延星县怎么也得找个忠心耿耿的人看摊不是?我就给老爷子当个看摊的,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瞧我不顺眼,什么时候就撤我的职,我还是一样忠心耿耿。”
焦东方不满地看了徐家宝一眼,一徐镇长,以后你要学点体制内的语言,把年富力强,有过基层工作经验的干部提到领导岗位上来,是关系到政权能不能掌握在无产阶级手里的大事嘛,国家要长治久安,路线决定了,干部就是决定性的因素。”
“这里不是没外人嘛,以后我一定加强学习,决不辜负焦书记的培养和信任。”
“你回去等情吧,短期内能搞出点政绩来更好。”
“我明白,我明白。”
焦东方按电钮,沙莉进来。
“送徐镇长。”
“徐镇长,请。”
徐家宝点头哈腰告别,“您费心了,您费心了。”
沙莉送徐家宝离开办公室。
十一
送走了徐家宝,焦东方独自来到办公区走廊,他停在一间门前。用钥匙打开一间密室的门,闪身进入,又进入里面的大套间。
这是用现代化通讯设备装置起来的闭路电视系统总控制室,几十台彩监排满一面墙,中间的主屏幕有五十时。室内中间是总控台,许多仪表和键盘。
焦东方坐在总控台前。
焦东方静静神,用遥控器打开屏幕,立刻,全部的彩监出现了画面。
焦东方操纵遥控器,主彩监上出现了某客房卫生间的画面。
画面上,一个干部把洗面台上的手巾、牙膏、洗头膏、沐浴膏、浴帽等物装人一个塑料袋。干部走出卫生间,把茶几里的擦鞋器、鞋拔子等物装入同一个塑料袋。
焦东方自言自语地说:“哼,连这些零碎你也要,住房给你打了五折,你还嫌不够本呀,还县太爷呢。真丢份。”
焦东方拿起内部电话。
“客房部吗?我焦东方,你马上给727房间的李县长送去一打牙具,一打手纸,一打洗头液、沐浴液,一打擦鞋器,一打鞋拔子。”
“送这么多?有什么用?”
“只要他能带走,要多少给多少,省得他东找西找,怪累的。”
画面上,干部把两盒火柴装进塑料袋。
“再给他送一大包火柴,他用不了,可以拿到到自由市场卖嘛!”
“立刻就送吗?”
“立刻送,他要退房了。”
焦东方把遥控器换键位,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款与一个漂亮姑娘。
焦东方按放大键。画面上出现放大了的姑娘头部特写。
这个姑娘叫田聪颖,是个在校大学生。她神情略带忧郁,显然是第一次接客。
田聪颖低头不语,半天才抬起头来。
“我是第一次干这事,请你温柔点,别太粗暴。”
“你还是个处女?那太好了,我加钱,现在找处女,比抓特务还难。”
“你要先付钱,中间人说好了的,六百块钱。”
“六百?我加一倍给你,一千二,只要你把我侍候舒坦啦!哈哈哈哈。”
焦东方冷笑着抓起电话:“保卫部……”